「……若是放任你自行修習,不是蕭家莊就此斷後,就是武林一大浩劫。今日我收你為徒,傳你正統劍法之道,你可願意?」
「先生,請留步!」杜楊追了出門。
「杜將軍,蕭公子天資聰穎,像我等生性駑鈍之人,只會礙其學業之進。」一名儒生深揖至地。「煩勞將軍另請高明。」
「先生又何必跟個孩兒計較?」杜將軍苦笑。這個情景,似乎已經發生過很多次了。
「不敢不敢,蕭公子學富五車,實非我適一介紆儒所能教誨。在下告辭。」儒生一揖而去。
「先生!」杜揚又追了一段路。
「將軍留步。」儒生又是深深一揖,然後頭也不回地步出了將軍府。
杜楊頭痛欲裂。行軍打仗都沒如此耗費心力,眼看整個京城里的私塾先生都要給他請完了,可都是留不過三天。
「蕭少爺呢?」杜楊無奈問著身旁的僕從。
「稟將軍,少爺在小院練劍。
丙不其然,當杜揚一接近小院之時,蕭子靈就收了劍,懶洋洋地坐在陰影處。前幾個月,就已听聞這位府中的貴客沉迷劍道,日日夜夜苦練不休。府中伺候他的僕役,在練功之時都被驅逐出了小院,更有甚者,就連他這個府邸的主人走近之時,蕭子靈就會立刻停下劍招,仿佛深怕他偷學似的。
「子靈,你光練武是不行的,再怎麼說你爹爹也是個狀元,若是他的兒子是個目不認丁的武夫,你叫我們怎麼對得起你爹?」
蕭子靈看了他一眼。
「該背的書我都背了,該練的字我也練了,我還不夠配合嗎?」
可就是他對師尊也是一般的目中無人。
拜師前必須叩拜,這是拜師禮。之後師尊授業之時,作弟子的必須勤奉茶水,這是敬師禮。師尊離去之時,必須躬腰以送,這是別師禮。這些事他千叮嚀萬囑咐,然而蕭子靈卻連一樣都沒做到。動輒還在課堂之上,刁難授課的先生,總弄得當事人臉色青白,拂袖而去。
小孩子不知道對錯利害,因此父母要負起管教的責任,若是孩兒冥頑不听,就算是打在兒身痛在娘心也要動手的。可是,就因為自己不是這個孩子的親生父母,才更打不下手。況且聖上千交代萬交代的,一定要善待蕭子靈,自己也知道跟前這個小孩兒,是蕭家唯一的後代,看在蕭御史的面上,是連一聲斥責都開不了口的。
「子靈,我再替你找個先生來。」杜將軍沉重地說著。
「隨便。」蕭子靈頭也不抬地應了一聲,緩緩擦著劍。
不過,看來他今天心情還不錯。杜將軍暗暗想著。至少比起初來府上那種冷冰冰又沉默寡言的態度好多了。
杜楊忍不住瞄了一眼蕭子靈手中的劍。這並不是他當初帶在身上那把名動江湖的紫稜劍,而是另外一把看來毫不起眼的普通長劍。可是咱們蕭大少爺卻拿它當寶,早也擦晚也擦,用來擦的布還是自己身上那襲御賜的錦羅綢緞,京城中最為頂級、御織坊進貢的上品。
盡避還有好幾箱的衣物等著他青睞,他這麼做也未免太可惜了這料子。
「我要練劍了。」蕭子靈緩緩說著。
這是變相的逐客令,逐的還是主人,不過杜將軍也不計較,點點頭以後就默默走了開。
把外袍掛在大石上,蕭子靈深吸了一口氣,走起了劍招。輕逸靈動的身影在月光下顯得飄逸無方。
那名男子背負著雙手,站在一旁靜靜看著。
深夜的五里崗,除了兩人之外只有偶爾飛過的蝙蝠,以及被驚醒的小型走獸。盡避已入寒冬,蕭子靈也穿了厚重的錦繡棉衣,男子卻逞是依然一樣的粗布衣裳。
蕭子靈收了劍,恭敬地低頭。
「請師父指教。」
男子走了向前。
「這套飄絮劍法共有三百多招,你都記全了,十分難得。」
蕭子靈還不敢吭聲,因為他知道,這個男子通常是先褒後貶的。
「然而,也許是因為你一心求準確完善,劍招是對了、劍意也足了、但是卻少了神。」
「弟子知錯。」
「小心不要舍本逐末。我叫你練這一套劍法,是拿來用的,錯個幾招就算了,重要的是使得順手。乾位走得稍偏、成了兌位,還是可以傷敵,但若是中間頓了一頓,就算只是遲疑了一瞬之間,就會反被敵所傷。若是忘了一招,不妨以別招劍法來補,亦或是隨手使來,不需執著。」男子緩緩說著。「此外,飄逸有余但是下盤穩度還不夠,你幾次轉身之時腳下虛浮,易被趁虛而入,注意了。」
「是。」
「再者,你太緊張了,筋骨反而抒展不開。這里只有你我二人,也不需怕我斥責于你,你可以放心。」
蕭子靈紅了臉,輕輕點了點頭。
「再走一次。」男子走了開。
蕭子靈稍稍思索了一會,再度提劍。但是,太過注意之前所犯之錯,以致于走錯了劍招。
「隨手使來,莫要露了破綻。」男子輕輕的語聲傳到了蕭子靈耳中。
蕭子靈一凜,先前所記的劍譜如排山倒海而來,不及撿選,隨手使了一招,然後又是一招,越使越心虛,恨不得鑽下地去。先前那套劍法已然叫不回腦,現在使著的連名字都忘了,蕭子靈幾乎是縮著脖子等著男子的斥責,然而男子卻沒有喊停。
使了四百多招,蕭子靈打算放棄了。
「沒關系,繼續使,讓我看看你總共能走幾招。」男子暗含贊許的聲音傳了來,蕭子靈心中一喜、精神大振。
原本雜亂的劍招漸漸有了頭緒,雖然還是沒有從頭使完一套劍法,但是蕭子靈卻覺得從未如此暢懷過。隨性所致,信手拈來就是一招,來不及想起適是哪一門派的劍法,順手就又是一劍。等到他不再掛懷之時,只登得靈感泉涌而出,記過的、沒記過的,混雉雜了一起,盡避還是有些混亂,但是蕭子靈開懷地笑了。
這是他第一次在練劍的時候忘卻了血海深仇。
「好,很好,可以停了。」男子溫煦的聲音傳了來。
蕭子靈收起了劍,還有點意猶未盡。
紅撲撲的臉蛋上滿是汗水,他隨手擦了一下,就是急忙奔回男子身邊。
「太好了。」男子簡單的一句贊美勝過千言萬語,蕭子靈興奮地瞧著男子。
汗水從蕭子靈的發上緩緩滴下,男子拿過了一旁的外袍為蕭子靈蓋了上。
「披上吧,蓋著頭,別讓風走到腦子里。」
蕭子靈還是十分興奮。
「抱歉,三更天了,我們得回去了。」語聲里,男子似乎笑了笑,不過蕭子靈從他臉上還是看不出任何笑容。
「走吧,十日之後我會再去找你。在這段時間,你做個功課,把你剛剛使的劍招想一想,看看哪里有缺點,設法自己把它了齊。」
「是。」
「好,我們走吧。」男子牽起了蕭子靈的手。
走了幾步,蕭子靈的步伐有些不穩。
「你累嗎?走得動嗎?」男子問著。
「靈兒走得動。」蕭子靈連忙說著。
「是嗎……你的腳還在抖著呢。我背你可好?」
「不,師父,徒兒全身是汗,會污了您的衣服。」蕭子靈受寵若驚。
「你身上的錦衣只怕買下一個普通人家的房子都綽綽有余了,怎會怕弄污了我的衣裳?」男子輕笑的聲音,在這寒風刺骨的荒郊野外中,卻仿佛初春的煦日。
蕭子靈愣了。
驚呼一聲,男子已經把他背了起來。
「抓緊了。」男子囑咐著。
蕭子靈牢牢攀著男子的頸項,漲紅了一張臉。
男子足不點地奔回京城的方向,盡避是如此飛快,蕭子靈卻連一點微震都感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