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她突然想起,她還沒問他關于那場車禍的事。
在心神不寧,剛豎立起的木條搖搖欲墜的那一瞬間,陽陵泉又回到她身後坐下,並且幫忙她扶住那場即將倒塌的混亂。
「專心一點。」他說。
池款冬忽而轉頭看他,微啟的雙唇欲言又止。
她的心思永遠都是那麼清澈透明,陽陵泉懷疑自己就算是刻意閉上眼都很難忽略她就餃在唇邊的問句。
「你在擔心我?」他問。
彷佛是想掩飾自己不知為何惶恐的心思,池款冬又扭頭回去跟孔明鎖奮戰,好一會兒才看似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車子是我打到D檔,放開手煞車,讓它沖下山去的。那間醫院的院長是老朋友了,發給媒體的是假消息,雖然我的確煞有其事地在醫院躺了幾天,也在親朋好友前做了一下樣子,不過全身上下就連一點皮肉傷都沒有,你大可以放心。」
她當然看得出來他身上沒有外傷,但是,從見到他平安無事的那一刻開始,她擔心的就不是這個。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是因為你伯父嗎?」池款冬轉頭問他。這才是她心中真正的疑慮。本來只是懷疑,剛才那通電話卻隱約證明了她的猜測。
「是。」陽陵泉唇邊牽起微微一笑,她果然不笨。單純,卻不愚蠢。
「他逼得你很急?」這麼大費周章演一場戲?她怔怔地望著他幾秒,卻又不想彰顯出自己的太過在意,只好又回過身對抗桌上的孔明鎖。
「也還好。」只是很煩。那些台面上台面下不勝枚舉的小動作,以及蠢蠢欲動的董事會惹得他心煩也厭煩。
雙手環住池款冬的腰,陽陵泉將臉埋入她沁人心脾且總使他平靜的發香里。
「記得我跟你提過關于股權的事嗎?陽鑫只要再得到我手上的百分之十,他就能夠經由董事會投票取得經營權。」
「嗯。」池款冬淺淺應了聲。
「陽鑫能夠收買傾向他的董事,卻沒有辦法拿到我手中的股份,而我『住院』的這段時間,我的職務則會全權移交給我的代理人接任,這是之前為了防止突發狀況,早就立下的協議。我想陽鑫會利用這段空檔,好好查探那位代理人是否能為他所用。」陽陵泉順了順她的發,唯恐她听不懂似地,說得很慢。
「那這樣不是很糟糕嗎?假如你的代理人趁你不在的時候,跟著你伯父胡搞瞎搞怎麼辦?」池款冬擔憂地問。
「這就是我希望陽鑫以為他能夠得到的。所以我要求我的代理人取得陽鑫信任之後,極力煽動他,趁我住院的時候偽造股權讓渡書,拿取我手中的百分之十,然後召開董事會取得經營權。」
「偽造股權讓渡書?這是犯法的吧?而且,這段時間你在昏迷不是嗎?怎麼可能簽什麼讓渡書?」
「既然之前已經有要拋出股份的謠言傳出,陽鑫只要說是我住院之前就跟他簽好的,加上讓渡書上押的日期,很容易就能取信于董事會。至于犯法,我的代理人會使陽鑫相信他有辦法為他湮滅一切證據。」
「你的代理人真的會這麼做嗎?」她的眼中不無訝異。
「他不會,他為我做事,而他會將陽鑫一切不法的證據交給我。」
「你怎麼知道你的代理人能夠相信?」
「我給了他一個天價數字的酬勞,而且,他的妻子長年受病痛所苦,住在我提供的,需要龐大醫藥費的醫院里。」
「你用他的妻子確保他的忠貞?」听起來好殘忍。
「是。」
「可是,就算這樣也沒有意義啊,只要你一出院,你就可以輕易戳破這個謊言,你的伯父難道不怕你告他嗎?」池款冬覺得自己的腦細胞都快死光了,這些事好難。
陽陵泉微微一笑,他的款款果然好單純。
「到那時候就來不及了,東急里面已經都是他的人,我很難收集證據,更何況,我若是告他,不只要應付漫長的訴訟過程,還得背負讓家族傳出丑聞的罪名,壓力很大,勝算很小。所以,對陽鑫來說,這場甭注一擲的賭注很劃算,只要我一天沒醒,他的贏面就越大。」
「所以……你做的這一切動作都是為了要誘捕你伯父?可是,就算陽鑫真的被煽動了又怎樣?你打算拿他怎麼辦?難道真的跟他鬧上法院嗎?」池款冬突然覺得面前的孔明鎖看起來好諷刺,這一切布局究竟是為了什麼?
「我要他用手上的企業來與我交換那份能讓他進監牢的股權讓渡書。」他要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蠶食鯨吞其他子企業,吃下整個旭日,一統家族版圖。
「所以,你因此得到一段假期?」好諷刺。她回頭望了陽陵泉一眼,又悶悶地轉回去。她真的很不喜歡這些事情。
「是的,所以我來見你。」
「那、之後呢?你回台北之後,要怎麼跟媒體交代這場車禍?」他的車禍新聞鬧得沸沸揚揚,突然完好無缺地出現在工作崗位上,應該很奇怪吧?
「等我的代理人取得陽鑫信任,陽鑫落網,那約莫是幾個月後的事了,我想,屆時我的外傷已經好得差不多,而昏迷後蘇醒的病人也不會只有我一個。」
池款冬很認真地把他說的話從頭到尾想了一次,然後皺著眉頭下了結論。
「陵泉,你好胡來。」與其說覺得他可怕,倒不如說是覺得他可悲;覺得他殘忍,卻也心疼他。
他的生活總是需要如此步步為營嗎?既提防、也算計著誰。
這麼辛苦地用盡機心,難怪他吃不下也睡不好,好不容易得到的假期,居然是一場斗爭之下的精心布局?
扁是听著都為他感到疲憊。
為什麼他總是令她如此牽掛呢?放不下,且心心念念,狠狠地纏在心上,扯出每一段心疼。
胡來?算是吧?
「我不否認。」陽陵泉淡淡地笑了,新聞可以假造,事實可以捏造,這就是他所在的世界。
而他會利用這些資源將陽鑫一腳踩進永不翻身的地獄里!
不論是強取、或是豪奪,他總會完成父親未竟的心願,讓旭日集團成為他一人獨大的天下。他絕對會將陽鑫逼到山窮水盡走投無路,絕不與誰共享同一片江山,徒留後患。
他不想輸,他也不會輸,即便不是他所願,他都不允許自己失敗。
「陵泉,你下次可以為了別的正當的、讓你開心的理由放假,然後才來見我嗎?」池款冬從前方傳來的聲音很悶。
「這理由不正當我能理解,但我不開心是何解?你不以為我很享受這些斗爭?」他以為他的語氣已經夠輕快了。
「不以為。」她突然轉過身,再認真不過地看著他。「你听起來的感覺像是明明很討厭去傳統市場買菜,可是為了說服自己喜歡那個環境,所以只好安慰自己說『噢!沒關系!苞小販殺價也很有樂趣!』的那種笨蛋。」
「很妙的比喻。」陽陵泉笑了。他比她更知道這則比喻的貼切。
「一點也不妙,你去超級市場就好了,干麼勉強自己?」池款冬突然覺得很生氣。
他如果像他說的這麼享受現況,他會待在台北,引頸期盼著陽鑫的下一步動作,汲汲營營地等待著陽鑫的失敗,不會每晚睡不好,更不會千里迢迢跑到花蓮來,只為了要見她,或是只為了讓自己喘口氣。
她討厭他的壓抑、他的口是心非、他的不了解自己,與他的表里不一。
即使她給他再多的針灸、再多的藥、再多的提醒與治療,如果他不懂得好好過生活與愛自己,這些東西都不會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