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瞬間,池款冬深深覺得自己被困在陽陵泉眼中錯綜復雜的情緒里,心頭一緊,連呼吸都感到困難。
「對、對不起。」一時感到心慌,池款冬連自己為什麼要說對不起都不知道,就胡亂地先道歉了,她惹他生氣了嗎?否則為什麼有這麼大的壓迫感?
「你要道歉的事,恐怕不止這一件。」陽陵泉朝池款冬微微一笑,放開她頰邊的柔軟黑發,眸色很深,嗓音卻比平時更輕柔。
「什麼?」池款冬呆住。陽陵泉雖然帶著始終如一的微笑,但他眼中卻隱約有幾分怒氣,是她看錯了吧?總經理不是很斯文很書生的嗎?
陽陵泉似乎很滿意她眼中此時的驚愕,一眨眼,闇深眼色已然盡去,又恢復成一派謙沖和睦,彬彬有禮。
「池小姐,你沒有做錯什麼事,何必跟我道歉?開個小玩笑,別介意。」陽陵泉向她淡淡微笑。
她跟他是全然不同世界的人,她眼中一望無垠的澄澈令他好討厭,明明嫌惡、卻又深受吸引……
呃?開、開玩笑?這一點都不好笑!池款冬望著翻臉比翻書還快的陽陵泉,額角的汗幾乎就要滴下來。
難怪人家以前常說伴君如伴虎,她完全看不清楚陽陵泉眼中變換得如此快速的情緒,就連一丁點兒他的喜怒哀樂都掌握不到。好可怕,好像這樣坐在他身邊,心跳快了幾下或慢了幾下都不對勁似地。
幸好,她與總經理兩人是雲泥之別,不會再有更多交集了。
「總經理,我在這里下車就行了。」池款冬指了指窗外,她住的地方就在這條巷子里。
「走吧!」陽陵泉示意司機停車之後,唇邊又勾起一道別有深意的笑弧,轉頭對池款冬說道。
「什麼走吧?」池款冬呆愣了會兒之後,以為陽陵泉是要陪她走進巷子里,連忙拒絕。「不、不了、不用送我進去!真的不用!謝謝總經理,不用這麼麻煩的,謝謝!」
陽陵泉雙手盤胸,好整以暇地盯著她莫名慌亂的神色,並沒有立刻回話,他真喜歡她現在這副倉皇不安的樣子。
池款冬望著他與自己完全對比的從容優雅,感覺更尷尬了……跟陽陵泉在一起好緊張,壓力好大!他說話文謅謅的,好有禮貌,沒有人味,剛剛看著她的眼神又讓她呼吸急促,十分不自在,而且,那個莫名其妙的玩笑一點也不好笑,有股不明所以的壓迫感……
她只是個平凡的鄉村姑娘,沒能耐應付大人物的。
池款冬將方才陽陵泉披在自己身上的外套月兌下,不由分說地塞回他懷里,深深埋進陽陵泉胸膛里的,卻是專屬于她的甜美氣息。
陽陵泉緩緩地又將外套重新披回她肩上,唇邊牽起一抹足以迷倒魏文雅之流的俊逸微笑。
「不是送你進去,是為我治療失眠。」他說得平淡而篤定。
她喜歡中醫,既然連他亟欲除之而後快的陽鑫都出手干預了,那麼她也得為他付出代價,就讓她做得徹底如何?
這是遷怒沒錯,而他十分享受她的驚慌失措。
「失眠?我?總經理,你應該去找合格的中醫師,而不是找我這種……」池款冬果然不負陽陵泉期望的,徹徹底底地大驚嚇了!她壓根兒就不想跟喜怒難辨的天上人物交集啊!怎麼可能讓他來她家,或是幫他針灸什麼鬼的?
「你有本事說,卻沒能耐醫?」陽陵泉唇邊的笑意更盛。
他臉上的表情好溫文,出口的嗓音好溫柔,但是……這句話的攻擊性好強,池款冬現在不再懷疑自己是看錯還是听錯了。
是誰說總經理是書生型的白馬王子的?這、這很明顯是包裝與內容物不符吧?
「隨便你怎麼想都好,就當作我沒這個能耐吧……總經理,謝謝你讓我搭便車,再見!」池款冬飛也似地打開車門下車,只想腳底抹油趕快逃走。
打起一朵漂亮的傘花之後,正欲前行的腳步一頓,忽而又放心不下地低下頭來叮囑。「太沖穴喔!記得喔!沒事按一按,別再生悶氣了!再見!」
第2章(2)
池款冬走得太急,以至于她沒有听見身後的陽陵泉停頓了幾秒之後,又被她惹出一串罕見的笑聲。
就算是這種想慌張逃跑的時刻,還是得特別叮嚀幾句啊?
她還真是一視同仁,不論是今天突然倒下的伯父陽鑫,或是路上萍水相逢的他,都給了平等而相同的待遇。
她真的很喜歡中醫吧?細細叮囑的神情溫存殷切,有著他可望而不可即的,完全不屬于他世界里的高潔天真,就像他平日總是戴在臉上的完美表相一樣。
假若,池款冬知道,他今天十分希望伯父在他眼前狼狽猝逝的話,她會怎麼想?她會像現在的匆忙一樣,以一個倉皇的速度逃離他的身邊嗎?
陽陵泉為自己突如其來的念頭失笑。他何必在乎池款冬怎麼想?
他對敵人一向毫不心慈,即使是他的親人也一樣。
而他與伯父陽鑫在商場上是不共戴天的對手,是他不殲滅對方便會被對方鏟除的敵人。
他從來都不是他表現出來的那位道貌岸然的、文質彬彬的謙沖君子。
陽陵泉望著自己映在車窗上的倒影,那雙回望他的眼冷冽凌厲,冰冷得就連一點溫度也沒有。
池款冬方才只說對了一半,她說,他將煩心事都往心里擱,他的確是,而擱在心里的,還包含了他幾乎就要在商場斗爭下泯滅的良善。
他是對比于她的全然黑暗,深不見底的絕對污濁。
沒有人能從他眼下溜走!不管是陽鑫,或是……池款冬。
叩叩!
車窗上突然傳來兩聲輕響。
陽陵泉眯了眯長眸,打開車門下車,站在夜色之中的池款冬神態居然有些扭捏。
「我……忘了把外套還給總經理。」剛才又被他披上來,就忘了,可是這不是重點。
「嗯。」陽陵泉輕應了聲,優雅從容地接過她遞來的外套,微微一笑,靜靜地等待她結束她的欲言又止。
「我……其實……如果你真的睡得很不好,不介意我不是科班畢業沒有執照,要是覺得很痛不會報警抓我的話……我也許可以試試看……可是要半小時左右……你的司機……我想……」哎喲!她就是沒辦法忽略陽陵泉鼻間的紫氣啊!
明明已經走了,不想跟他有牽扯,又想著他也許每晚不安眠,困擾得要命,好不容易開口了,卻被她拒絕……縱然有點想跟總經理劃清界線,但她體內熱血的中醫魂不允許她這麼做啊,可惡!都是老爸害的!
池款冬支支吾吾的,話還沒說完,陽陵泉就吩咐司機先行離去了。
陽陵泉接過池款冬手中的傘,此時柔煦的眸光是因她的純粹而心生的憐惜,或是平日慣常的偽裝成自然,就連他自己也說不明白。
「走吧!我不介意,也不會報警抓你。」他溫文的嗓音在夜里,襯著雨聲,顯得分外低沉。
沒有人能從他眼下溜走,包含了,于心不忍送上門來的,池款冬。
★★★
「總經理,你先隨便找個地方坐喔。」池款冬遞了拖鞋到陽陵泉眼前,將他的西裝外套掛起來,轉頭對一站進這十五坪左右大的屋子,存在感便強烈得令人難以忽視的陽陵泉說道。
陽陵泉環視四周,很簡單俐落的布置,單人床、書桌、兩張克難的黑色板凳、一堆中醫書籍,沒有沙發,更沒有電視,但是有個開放式的小廚房跟電鍋、冰箱之類的用品,沒有隔間,一目了然。
「你的房子?」雖然明知道不可能,他還是如此試探性地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