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芸生無力申吟,直往他懷里倒去。「我不喜歡這樣……」為何無心招是非,竟也會無故惹塵埃?她只是不擅持家,也從來沒有考慮過什麼婚嫁之事,兩人不也一直生活得好好的?為什麼旁人就不能讓他們順著過,偏要揪辮子、落話柄,非要那樣才是好、怎樣才是對?「人多,嘴雜,是非就跟著多。想和人群一起生活,就免不了被言論所左右,人言可畏,正是如此。」健臂順勢摟住縴弱的身子,杜冥生淡語。
好比現在這樣,她被圍在臂彎里,靠著他的肩頭,他下顎貼著她的額,如此毫不避嫌的相互依偎,與其說是兄妹親情,更似戀人幽會,若讓人瞧見了,縱使他們清白坦蕩,仍少不得又是一頓倫理道德勸誡。
「如果我說,我想離開這里,你又覺得如何?」他輕問。
「離開這里?」
「嗯。」
「你要去哪里?」听他應答中帶有篤定,她心惶地仰高了臉蛋。
望向男子居高臨下的俊臉,她目光情不自禁地,細細勾勒起那美好的線條。
他的臉形勻稱,輪廓分明但不剛絕,兩條眉毛整齊秀氣,低垂的眼睜微煽著兩剪濃睫,挺直微翹的鼻梁自額宇間延伸而下,餃接兩瓣菱薄紅潤、靜抿的唇;極為細致光滑的肌膚,更是令女人又羨又妒。
壁群出眾的面容,即便是看慣了粉面素顏的江南百姓,見到他也不禁要贊嘆、貪賞!不論從什麼角度看去,都教人怦然心動;秀水城
內的姑娘們如此,她亦是如此。
「也許是到沒有人認識的地方,也許是……到另一塊沒有多余是非的淨土,過清靜日子。」他一嘆,「這些年我走過很多地方,從沒有在
處留超過一季。這里我已經待得太久,該是離開的時候了。」
「我也要去!帶我去!」緊環住他的身軀,嬌人兒大喊,澄晃晃的眼瞳里有著不容許拒絕的堅決,「你答應過要讓我賴一輩子的,不許偷跑!」
期望的答案順利到手,杜冥生將悅然的光芒隱于睫下,佯作猶豫。「可是……你若跟著我離開了這兒,只怕你家人永遠也找不到你了。你不留下來等嗎?」
「不等了、不等了!你都要走了,還等什麼等!」她拚命搖頭,散亂一頭柔細發絲,「反正我一點也不記得他們、不認識他們、更不想念他們,我不等了!你要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哩!」對于只剩一片空白的家、全然陌生的家人,她早巳不存任何期待,真正令她心系不舍的,僅有眼前人。「你會帶我去吧?哦?」
白潤的瓜子臉近近挨上前,似蝶翼般濃卷的長睫輕輕撲扇,沒來由地搔癢了男子的面頰。他垂眸俯瞰,那俏媚的容顏,微啟的朱唇貝齒,陣陣襲來的暖熱氣息,搖晃了他的心……再一次地,他為她心蕩神馳。
「只要你肯跟,我就帶你走。」就算他自私吧!他想帶著她遠走高飛,到一個不會有人羅唆的新地方,開始另—段新生活,發展另一段新關系。
他仍會盡心呵寵疼愛她,但,再不會是以哥哥這個身分。
朝夕相依,晨昏共處三個月余,初初憐養著的無名嬌蘭,如今盡情綻放上天賦的清艷嫵媚,他任她肆意在心房札根展姿,幽香彌漫。他不是濫情的人,從不隨意動心,也不輕易沾染腥臊,他只希望能有一個了解他、在乎他的人伴在身畔,同賞歷經的明媚風光,共度往後的朝朝暮暮。
不選在現下就開口表明,是因為他還有許多事尚未對她坦白,既未讓對方認識真正的自己,又怎能急就章地逼著人家交出真心?他相信,他們之間還有足夠的時間慢慢來。
芸生喜不自勝。「真的?說好了喔!」離開也好,離開這里,就不會有一群吃得太飽的閑人,為了她不做家務而指責她;更不會跑出一票子的姑娘家,纏著她問一堆關于冥生哥哥的事,靠近他、討好他,害她緊張兮兮,就怕他真對哪一個看上了眼,從此把她拋諸腦後。
偎著健實的臂膀,雙腳悠閑踢水,嬌人兒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對了,能不能等到這次趕集日過後再起程?」她用甜膩的聲音撒嬌打商量,「再幾天就是趕集日了,讓我逛最後一回嘛,好不好?」
他淡然一笑,沒有異議,「都依你。」誰能拒絕呢?「哇!冥生哥哥最好了!」她抬起頭,嬌顏燦若驕陽。
午後,大樹茂密的蔭涼下,男子只覺神魂都因她這一笑而迷眩了……每月初五,是秀水城的趕集時間,為期數日。這幾天,許多販子會從鄰近的幾個村落、小鎮往秀水城集申過來,販賣各式各樣的貨
品,吃食、茶葉、書、本、絲綢織料、古玩、胭脂、雜耍……應有盡有。
變看市集,是芸生的最愛;而自街頭至街尾的走走停停,杜冥生自當甘願奉陪。
本來嘛!富家千金哪個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拋頭露面已不被允許,何況在市井大街上和人肌膚相親的摩肩擦踵。加以芸生身子本屬盈弱,怕是連自家花園都沒法走完,還提什麼逛街呢?然而今非昔比,他不介意陪她一樂。
「哇!冥生哥哥,你看,這荷包好可愛唷!繡工好,作工也精細……」繡晶攤前,小女子拎起一只水藍緞面、銀絲滾邊、上繡波光水紋和兩只金魚的精美荷包,贊不絕口,大大的水眸舍不得移開。
杜冥生唇片微揚,只是靜靜地听,欣賞伊人歡綻的麗容。
見她愛不釋手,小販趕緊順水推舟,「哎呀!姑娘真是好眼光,這荷包是用杭州的綢緞制成的,兩只栩栩如生的金魚呢,可是名滿天下的蘇繡,再瞧瞧這銀蘇襯邊、真絲繡線,說有多貴氣、就有多貴氣,真是再合適姑娘也不過!價錢也不貴,只要一兩銀,很劃算的!」
揪著荷包上兩條亮晃晃的金魚,芸生眉眼閃動。
小販堆著笑臉,繼續推波助瀾,「姑狼,甭考慮了,您手上的金魚荷包可是我這攤子上最後一只,再遲疑,可就沒有羅!」
瞧佳人看看荷包,又頻頻昂首向身旁男子投射充滿期待的詢問眼光,精明小販立刻察覺真正能做主、掏腰包的人是誰,隨即見風轉舵。
「一兩銀而已,或者,旁邊這位公子爺買給姑娘如何?這上頭的金魚恰好一對,您何妨買了送給姑娘,正好當你們倆的定情信物嘛!」
定……定情信物?無意間被小販看成情人的一對男女,仿如被雷打中般,不約而同地震了一下,彼此愣愣相視一眼。
四個字恍若火球,在芸生腦中炸開,一張俏臉直到脖子瞬間全紅了!她忙不迭低下頭,佯裝端詳荷包,以掩飾臉上失措的紅霞。
「好,我買了。」男子微哂,自腰間翻出一錠銀兩,伸手遞給小販。
販子一張嘴快笑裂到耳根,心底更料定了眼前必是…雙郎才女貌的璧人。「多謝關照、多謝關照,祝您二位像那對魚兒一樣,永浴愛河!」
杜冥生輕頷,笑意加深,牽起身後人兒綿軟的柔荑,離開了繡品攤。
跋集期間,小城里熱鬧非凡,擺攤的集子足足排滿好幾大街,人跡紛沓,擠得水泄不通。吆喝聲、喊價聲此起彼落,行走其間,芸生卻覺心頭輕飄飄,腳步也輕飄飄,整個人輕快得好像漫步在雲端。
牽著她的男人沒有多說什麼,俊雅的臉上依舊是平淡的笑容,從容地直視前方。而她也不想多問什麼,怕自己多此一問,換來的會是打碎美夢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