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情感的萌發並不受理智控制,什麼時候輕易萌出小芽,那愛苗真要冒出頭來她也不會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一定要用力把它鏟淨才是。
誰叫自己只是守墓人的女兒,是身份低下的雜庶之輩。
第5章(1)
冬雪淒厲狂吹,北漠天候愈來愈寒凍了。
佟柄璋的身子日漸衰弱,即便吃了藥也不見好轉,氣息比較從前更是衰微,他深知日子不多,恐怕過不了今年冬天。
為了讓女兒不致單獨面對唯一親人故去的哀痛,佟柄璋刻意安排讓凝兒帶著佟奕馨到敬王府當差。
「阿瑪,為什麼不讓女兒在這兒陪您呢?現在您這樣,女兒怎麼走得開。」
「馨兒,別、別顧著阿瑪了,你……一定要離開這里,離開了……才有機會。」
「可是,我想陪您——」
話沒說完,佟奕馨伏在父親床邊痛哭失聲。
「差不多時辰了,再不走,我怕天黑前到不了王府啊!」凝兒幫著拾掇好簡單行李,她不遠千里來到盛陵,就是要讓佟柄璋安心,特地親自將佟奕馨帶去王府。
「凝兒,可不可以回稟福晉,就說我要陪阿瑪,不能過去幫忙了?」佟奕馨就是放不下已病入膏肓的老父,她緊握父親的手,不肯放開。
「不行啦!」凝兒不安地蹙起眉,憂愁道︰「你要是突然失約,我會很慘的。
為了爭取這空缺,我費了好大唇舌,一再向福晉保證你的女紅針黹絕非一般女子所能及,福晉被我說動了,她是沖著你的針黹功夫才願意接納的,只因為府里就要辦喜事了,而且都統大人與穎佳格格的大婚之典,正需要上好的繡品——」
「咳咳……不要讓凝兒為難。」佟柄璋痛苦說道︰「阿瑪已經安排好了,你進王府去後,我會到牛二家里住,他夫婦倆曾受恩于我,會把我當成親父一樣看顧著,你就安心過去,有什麼事,凝兒會幫你。」
「是啊是啊,馨兒,你不要猶豫了。福晉對你期望很高,你千萬不可以這時候反悔。」凝兒正經謹慎,「你是我引薦的,萬一我接不到人,到時候我也慘了。」
「去吧去吧,別管我了。」無力揚起手揮了揮,佟柄璋緩緩閉上眼,沒力氣再多說什麼了。
「我們走吧,時候真的不早了。」凝兒扯扯她的衣袖,焦急催促。
「……好,我們現在就出發。」再望了父親一眼,情勢至此,佟奕馨心知不走也不行了,「阿瑪,您多保重,女兒走了。」
哭泣著向父親跪別,佟奕馨終于依依不舍離開。
跨上馬車,在雪地里躑躅前進,回首這塊生長的土地,她覺得好心酸、好感慨。
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是在父親病重的大雪日子離開,而她的身世未明、前途未卜,心頭茫然恍如白雪覆蓋的大地,遙無邊際。
跋了大半天的路,佟奕馨和凝兒終于在天黑時分趕到了敬王府。
凝兒帶著她,雙手提著行李,一路從馬廄外慢慢走,遙遠又寒凍的路程讓她們疲憊不堪,才剛要進府邸後院,恰好踫上牽著馬匹要往外走的薩濟爾。
「奴婢凝兒叩見都統大人,大人吉祥。」
反映靈敏的凝兒立刻福了身子問安,而她身邊的佟奕馨則是呆愣著,像一尊結凍了的瓷女圭女圭。
「你?你們?」
薩濟爾訝異地瞠大眼,以為眼花看錯了。
在盛陵的佟泵娘怎麼會跑到府里來?
「馨兒,快向大人問安啊!」
凝兒以手肘撞了撞發呆的佟奕馨,緊張提醒。
「喔!是!馨兒——」大夢初醒般,佟奕馨慌張混亂地行了禮,「喔不,是……奴婢、奴婢馨兒叩見都統大人,大人吉祥。」
「呵,無須多禮。」薩濟爾揚起唇,溫煦笑了,他眼眸轉向佟奕馨,磁性低沉的聲音道︰「外頭雪正大,天正冷呢,快進去避避。」
「謝大人。」凝兒從容再福身子,解釋道︰「奴婢今兒接馨兒進府里來,往後她就留在咱府里當差了,請大人多關照。」
「嗯,那當然。」點點頭,薩濟爾再望了佟奕馨一眼,平淡道︰「安心待著吧,有什麼事不懂的,讓凝兒教你。」
「謝謝大人。」
兩人一起彎腰,同聲回禮。
沒再多說什麼,薩濟爾一躍上馬,馬鞭一揮,策騎疾速向前奔馳而去。
「大人肯定又要去看少福晉了。」凝兒邊走邊說。
「嗯。」佟奕馨木然不作聲。
不知道是否太敏感,總覺得今日在王府里遇上的他好有距離,雖然他也笑著,但那笑容好漠然,比起在草堂里遇上的他明顯不同。
說不出的失落感,令佟奕馨整個人心事重重,愁眉不展,老福晉見了她苦兮兮的樣子,第一印象就壞了。
丙然,不怎麼好的開始必定是悲涼命運的開端。
初來乍到的佟奕馨在膳房里一再出錯,本來簡單的碗碟清洗工作,她不出一個時辰就摔壞了好幾個,不得已給她換做洗菜淘米,她也失神地將白米撒了一地。
「喲,瞧你這死蹄子是怎麼回事啊?吃撐了?還是皮癢啦?要不要備上個刑凳,請咱府里鞭子家法來給你止止癢?」
白嬤嬤見一地雪白的米粒,火氣燒得比爐子的火更旺,搖著肥胖的大指著佟奕馨鼻子狠狠咒罵。
「對、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心情慌亂的佟奕馨不知所措地跪下,哭著求饒,「求您放過我吧,我也不知道怎麼會這麼笨,我……我以前不會這樣的,對不起……」
「哼!我呸!表才信你的話!「白嬤嬤一臉嫌惡地瞟著哭泣的佟奕馨,回諷道︰」當初啊,凝兒可是在福晉面前一個勁兒地夸你有多聰敏、多伶俐、多能干啦,誰知道呢,搞半天全然不是那麼回事,根本就來了個笨蹄子,白痴丫頭!哼,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嗚……嗚……對不起——」除了哭泣、道歉,亂了思緒的佟奕馨腦袋空白一片。
「還哭?你的本事就只會哭嗎?呸!我說小丫頭片子可不得了,凝兒膽子大到連福晉都敢騙嘍,哎哎,我做奴才的可沒凝兒的膽子,還是誠實稟報福晉去才是。」
「不!求您不要!全是我的錯,不關凝兒的事……都怪我不好,是我笨,處罰我一個人就好了,求您……」
佟奕馨哭得更厲害,自己愚蠢犯錯該自己承擔,她不想把熱心的好姐妹給牽扯進來。
「哼!廢話別說那麼多,給我到餿水桶旁邊罰跪,快去!」
「是,我馬上去。」
佟奕馨抹抹淚,立刻起身到臭氣燻天的餿水桶旁邊跪好。
只要不連累凝兒,別說是跪在餿水桶邊聞臭味了,現在要她做什麼她都心甘情願。
置放餿水的大桶子離膳房有點距離,佟奕馨孤伶伶地跪在角落,耳邊清楚傳來膳房里小廝、丫鬟和嬤嬤們難以入耳的閑話批評——
「呵!笑死人了!凝兒的臉都給她丟光啦,做什麼錯什麼,連淘個米也能把米撒一地,嘖!什麼聰明伶俐?根本笨得連條狗都不如。」
「可不是咩,說到聰明,大格格和而格格未嫁前養的小狽兒都比她強。呵呵,凝兒這下慘了,白嬤嬤一旦呈報上去,絕對沒能比她好過……」
天!老天啊,這下可怎麼辦?連累了無辜的凝兒,我怎麼辦啊?
閉上眼、捂上耳朵,佟奕馨不敢再听任何一句閑言閑語,心底擔心著凝兒不知會不會受到無妄之災,一方面又得抗拒在腦海洶涌不止的、那股不由自主對薩濟爾的思念……
是的,不管理智再如何抗拒都無用,佟奕馨知道自己的心緒紛亂全是見不著薩濟爾所引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