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上頭好美、好細致的繡花,看得出是出自細膩的縴手佳作,一眼就讓人愛不釋手。
「拿去吧,先把淚擦干了。」像是讀懂她的心意,薩濟爾直接把錦帕放在她掌心,不容她再推卻。
「謝……謝謝。」柔絲軟緞捏在掌心,佟奕馨間接地接收他的溫度,一道細微的電流從掌心直竄怦怦亂跳的心髒,更令她張徨失措。
「這些東西,是你帶來的?」發現竹幾上整齊排放了飲水和吃食,薩濟爾狐疑問道。
「嗯。」
點了點頭,她垂下眉睫拭干淚痕。
「為什麼?你打哪兒過來的?這些全是你自己要吃的嗎?」
他還是不解,荒山野地的,一個孤身弱女子,天未亮便帶著吃食出現在簡陋竹屋里,實在很奇怪。
「我……我……」佟奕馨被逼問得更慌亂了,她怎能說出事實?只得匆匆提起空籃子打算告退,「對不起,我該走了,不打擾您。這些粗茶干糧,若您不嫌棄的話,請慢用吧!」
「等等!」薩濟爾一個箭步擋在她面前,像是發現了什麼線索,咄咄逼人,「你怎麼知道我會來?這些東西是為我準備的吧?」
「不,不是!我只是……」沒料到他真的打破砂鍋地追究起來,見他高壯身形逼近,幾乎就要踫觸到她身子,處在過度驚慌里的她失去控制,「對不起,我要走了。請讓讓。」
「我問你的問題還沒回答,說完了再走。」
他板起臉,剛毅五官微露慍色,強硬的態度語氣簡直要嚇暈了她。
「我……不,奴婢……是奴婢不好……」佟奕馨只得跪下,語無倫次,「請大人放過奴婢,奴婢無意冒犯您,請不要為難奴婢。」
「什麼?你在說什麼?」薩濟爾愈听愈是迷糊,追問︰「你究竟是誰?為什麼自稱奴婢?」
「不瞞大人,小女子僅是區區守墓雜役,不必掛齒。」佟奕馨索性說明身份,恭敬向他磕頭致意,「惹惱了大人,請恕罪。」
「守墓?可是據我所知,在此守墓的是佟督軍……你是?」
紛亂思緒理出了頭緒,薩濟爾灼熱目光緊盯住她清麗月兌俗的面容,直覺她的氣質、談吐不似出身低下的雜役。
「佟柄璋正是家父。」佟奕馨再次磕頭,「奴婢無意冒犯大人,只是恰好過來打掃,順手為大人準備了茶點。若沒有別的事,奴婢告退了。」
「原來你是佟督軍的女兒。」薩濟爾恍然大悟,想了想,又皺了皺眉頭,「不過,佟督軍終身屯駐塞外,未聞他有娶過妻室,他——」
「對不起,奴婢真的該告辭了。」
他再問下去,她都要受不了了。
不堪又悲慘的身世,一向連她自己都不願回顧,盡其可能的閃避是最好的自我保護方式。
不待他應允,佟奕馨提起空籃子轉身就走,她掛記著要為父親買藥,對于薩濟爾滿腔的疑問,她真的是無能無力。
「等等!佟泵娘!」薩濟爾想留住她,基于對佟柄璋的一份敬重,他想對她多些了解。
然而,佟奕馨頭也不回地往前走,腳步匆忙中絲毫沒發現——
那被她緊塞在荷包里、偷偷留下的紙張,已在方才下跪叩首時不慎掉落。
薩濟爾眼尖地發現掉在地上的紙團,打開一看——
憶蓉悲漸遠涕淚為伊流
愛逝如葉落魂飛別恨幽
寒風伴孤獨儷影散瓊樓
嘆此離別苦痛殘無限愁
「奇怪了,她怎麼會有我的字跡?難道,昨天……她……是她也在?」
薩濟爾沉吟許久,細細輕揉紙張,聞得到紙張熨帖身子沾染的淡柔香氣,他想著兩天之內發生的諸多詭奇之事,一顆心沉甸甸的,好不安寧。
第3章(1)
敬王府大廳
「上哪兒去啊?瞧你匆忙得見到額娘也不打聲招呼。」老福晉冷著一張老臉,眼中的火苗映照她如烈火燃燒的壞脾氣。
「額娘,孩子正想向您問安。」薩濟爾低頭,恭敬向母親行禮。
「好些日子不見你在府里用過膳,究竟你在忙些什麼?」
出門前被擋在大廳內,薩濟爾的不悅和懊惱寫在臉上,他不想與母親正面沖突,但老人家卻始終不能諒解他的心意。
「額娘,孩兒近來公事繁忙,除了固定上朝奏議之外,皇上常召孩兒共商軍事機密,所以錯過用膳時間也沒有定時向額娘問安,請額娘原諒。」
薩濟爾態度上很恭敬,口頭上避重就輕。
「哼!什麼共參軍事機密?你都上哪兒共參軍事機密?埋著老祖宗的盛陵?你不至于腦子壞到跟咱們成仙的老祖宗們共參軍事機密吧?」
「額娘,孩兒真的忙于公事。」薩濟爾語氣堅定,硬拗到底。
「哼!還想騙我?告訴你,就算你不承認,我也心知肚明!」
老福晉話里有話,她對兒子的行蹤了若指掌。
「……您想得太多了。」薩濟爾躬身作揖,態度從容不迫,堅決道︰「孩兒的確忙于上朝與奏議。」
「是不是奏議我不管,總之,以後你不準再往盛陵去。」老福晉疾言厲色,「伊蓉過世快半年了,早該讓塵土歸塵土,你也該回來過你身為王爺、身為敬王之子、身為八旗都統該過的正常日子。」
「我、我還需要點時間。」
「哼!老是掛著個過世的女人,像話嗎?你到底要被她纏多久?這女人到死也不放過你!太可惡了!」
「額娘,伊蓉是我的結發妻子,掛念著她本是人之常情。死者為大,請您念在伊蓉曾是您兒媳婦的份上,不要再批評她了。」
薩濟爾勉強抑下火氣,這陣子以來他對母親的溫順恭敬已顯得十分不耐。
「要我不批判她可以,你倒是給我說說,上回提過的那件事,你考慮好了嗎?」
「孩兒不明白額娘值的是哪件事。」薩濟爾裝傻,他最不想提的就是「那件事」。
「你敢在母親面前裝糊涂?薩濟爾,你眼中到底有沒有我這個母親的存在?」
老福晉氣白了臉,她就不懂那個福薄命短的伊蓉到底有什麼好。
之前薩濟爾一個勁兒堅持要娶伊蓉做少福晉,她可是第一個堅決反對的。
伊蓉出身漢旗,血統不純正就罷了,她生父只是個大學士,在皇上跟前沒有分量,不是武將難有戰功,注定一輩子上不了台面的窮酸文人。
再者,伊蓉人長得縴細單薄,一看就知道是不會長命的薄命相,就不懂這狐媚貨是使了啥妖媚術?迷得她這傻兒子死心塌地,至死不悔!
說不給他那伊蓉做少福晉,他大少爺竟然拂袖一甩,嗆言除了伊蓉之外,他不接受其他女人,打算孤身一輩子。
老福晉想起這段往事就一肚子鳥氣,簡直氣炸了,氣到人都死去埋到土里了怨氣仍未消。
自那伊蓉進了王府大門之後,沒一天讓做婆婆的她開心的,怎麼看她就怎麼不順眼,一會兒這兒病,一會兒又那兒病,擺明了來找敬王府穢氣。
說她薄命相還一點兒也沒冤到她,進了門不滿一年就病逝,連個子嗣也沒給薩濟爾留下。
「唉,不是額娘愛嘮叨。」老福晉見到心愛兒子愁眉不展。心里也疼得很,憐惜道︰「額娘瞧你年紀不小,孤家寡人一個多寂寞?這回太後給你指的可是最貴的嫡公主,穎佳格格。」
「額娘,不瞞您說,孩兒這會還無法冷靜考慮續弦的事。」薩濟爾就是不能欺騙母親,事實上他也騙不過自己的心。
「只怕這回可不容你不冷靜了。」老福晉表情嚴正端肅的看著兒子,語重心長,「一旦太後懿旨傳下來,你想怎麼擋?拿你的頭去擋?還是你想拿你爹的頭去擋?唉,你怎麼就讓大家這麼操心,娶一門福晉有這麼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