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狠下心做到。
替王妃號過脈、診看過病況後,沐平鴻迅速抓出了令王妃長年纏綿病榻的病因所在。
王妃的病由數種病氣聚成,所以難治,由于先前幾位大夫疏忽其細微之處,才會治一病又起一病,反反覆覆,循累成惡疾。
在他看來,王妃的病並不難治,就是得費些工夫,調些新藥對癥醫治。
他從山上帶來的丹藥全然派不上用場,所以閻黔命人撥了未住人的東院,讓他住下,好為王妃研制新藥。
轉眼就過了十日。
依循沐平鴻在深山醫廬的作息,他只有在缺藥草時才會出門,因此這十多日,他幾乎是守在東院足步不出,三餐膳食皆有下人專程送上。
不可諱言,王爺對他十分禮遇。
這東院比起他簡破的醫廬,大上不止數倍,煮藥、制藥的陶盆、缽、皿……不但簇新質好,身邊還有個小廝,讓他不必事事親為。
面對這一切,他的心,始終處在虛幻的不真實當中。
只有當空氣里彌漫著藥味時,他才能感覺到自己是真實存在的。
「沐大哥!」
听到那久違的甜喚,他猛地回過神,眼底映入了閣韌思嬌俏可人的燦爛笑顏。
乍見她,沐平鴻心頭不由得一跳︰
她換去寒酸樸素的裙布荊釵,穿上錦衣紗裙,髻上簪著流光四溢的雅致花釵,整個人瞧起來,就是顯赫人家的千金小姐模樣……唯有那性子,依舊如印象中可愛纏人。
暗暗抑下見到她的悸動,沐平鴻淡聲問︰「你怎麼跑來這里了?」
「誰讓你不來找我。」她嘟起女敕唇,清麗臉蛋上有著幽怨。
听她抱怨,沐平鴻五味雜陳,心頭亂紛紛。
整整十日未見到她,他以為她已回到自己的世界,早忘了他的存在。
此時听她這麼一說,他心里躁動,恨不得一把將她擁進懷里,一解相思之情。
豈料,這念頭才涌上,理智連同著閻黔那一番警告意味甚濃的話,便一股腦竄出,硬生生把他心里的沖動給壓下。
他雙手忙著搗藥,斂眉淡道︰「我忙著為你娘制藥,沒時間。」
未將他冷淡的神態看在眼里,閻韌思笑嘻嘻地甜笑。「我知道,所以沒敢來吵你;不過我真的好悶、好想見你,所以就偷偷跑了出來。」
「你實在不該來這里的,若讓人瞧見不好。」
閻黔派了個小廝給他使喚,若讓小廝發現閻韌思常往他這里跑,傳到她爹的耳里,對彼此都不好。
「有什麼不好?」她可愛地微偏腦袋瓜,一臉迷惑。
「這里不是深山醫廬,男女之間該有分寸——」
不待他搬出男女有別那一套理論,閻韌思已理直氣壯的滔滔不絕。「你是我喜愛的人,又是我娘的救命恩人,等同是我們閻家的大恩人,我為什麼不能來找你?真搞不懂你跟爹爹是怎麼一回事。」
沐平鴻微愕,「你爹……同你說了?」
「爹和你一樣,同我說些男女授受不親的事兒。」她說完,忍不住本咕噥噥抱怨起來。
他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語重心長道︰「那……你就該听話。」
听他這麼說,她不悅地癟嘴。「哎呀!沐大哥,咱們這麼久沒見了,你別老同我說這些讓人不開心的話好不好?」
若是往常,他或許會露出拿她沒辦法的嘆笑,再順她的意打住話,說些讓彼此都會歡喜的事情。
但在狠下心,決定割舍兩人的感情後……時間,他竟不知該如何面對她。
不知他內心的掙扎與無奈,閻韌思巧笑著繼續說︰「你知道嗎?自從你接手替我娘治病後,我娘的狀況就好了許多,整個人都有精神了,我好開心也好驕傲!」
沐平鴻靜靜听她說著,表情依舊冷冷的、淡淡的,心思卻百轉千回。
閻韌思看他心不在焉,便抓住他的手,模上他略顯清瘦的輪廓。
她輕擰著眉,心疼地說︰「沐大哥不乖。」
被她略涼的手心撫著,他心軟了一大半,忍不住蹙眉問︰「你的手怎麼那麼寒涼?」
「沐大哥不乖。」她如花瓣般的女敕唇倔強地抿著,不答問題,反而重復方才的話,繼續拿自己的小手輕薄他的臉。
「我怎麼了?」抓住她不安分的小手,沐平鴻用復雜的神情凝視她。
「我听送膳食的下人說,沐大哥是神仙,根本不吃飯。」閻韌思順勢用自己的小手,緊緊扣住他的大掌,邊說邊玩他的手指。
原本想借由手中的動作,傳達他的拒絕,讓她知難而退,沒想到這下,他反倒動彈不得了。
沐平鴻擰起濃眉,思索著該怎麼擺月兌她的黏纏。
「沐大哥,你在想什麼?」
是因為醫治娘親的病,給了他太大的壓力嗎?她總覺得這回見他,他有些怪怪的,偏偏她瞧不出怪在哪。
他倏然回過神,表情有些不自在。「我有吃,只是吃得不多。」
王府里的膳食道道精美,對吃食清淡的他來說,卻顯得富貴到難以入口。
聞言,她輕嘆了口氣。「沐大哥再不改掉這吃食習慣,我就要找人替你備素果了,這樣,你就更像神仙了。」
說完,她忍不住咯咯笑出聲。
「真改了吃食,往後回山上才傷腦筋……」他含糊不清吐了句。
閻韌思突然拉著他的手往外走。
「你帶我上哪?我手頭上還有事沒做完。」
「等等再忙。」也不管他願不願意,她硬是拉著他往院中的涼亭走去。
任她小小的手牽著,沐平鴻無奈的嘆了口氣。
他沉徐的性子,被她說風是風、說雨是雨的個性給擾得無法自制,他該守的禮節、該有的堅持,全被她一股腦給打亂。
這會兒,小廝閻福讓他派出門,到街上的藥鋪去拿藥。
他不由得慶幸自己所在的院落,鮮少有僕役經過,所以在他無法堅定拒絕的此刻,反倒多了無人窺知的小小放縱與快樂。
第6章(2)
「大街上有一家賣白糕的鋪子,總是用時令的水果、干果和在糕里蒸,口味有甜有咸,好吃得不得了,你陪我吃。」
「你……專程去為我買的嗎?」
食盒里有十來顆蒸得松軟的白糕,糕上綴著彩果、干實,清甜的糕香伴隨著氤氳熱氣,讓人忍不住想嘗嘗味道。
「嗯。我听下人這麼說,就想你一定是吃不慣府里的膳食;再依你的壞習慣推斷,便猜測這段時日,沐大哥一定沒好好照顧自個兒的肚皮。所以天一亮,我就去排隊買糕了。」
在山里醫廬那段期間,她已模透了他的性子,再加上被他餓暈自己嚇過一回,所以即便爹爹叮囑,她還是不顧一切的偷偷溜出門,替他買甜糕。
「你天一亮就出門了?」
想像她縴柔的身子,跟著買糕的人擠在熹微的晨光中,他的心,就不由得為她的心意叫囂、鼓噪著。
閻韌思頷了頷首,眼底眉梢盡帶著醉人的甜笑。「是啊!那家白糕果鋪生意好極了,不早些出門絕對買不到,原本丫頭想代我去的,可她不知道沐大哥愛吃些什麼,我只好讓她帶我走一趟嘍。」
她將事情的始末交待得清清楚楚,毫不掩飾對他的關切。
他的心,被她單純又堅定的情意給一圈一圈地繞緊、掙月兌不掉,不論身心、魂,全都給她勾走了。
「韌兒……」情緒已無法壓抑,沐平鴻難以自制地將她攬進懷里。「你這個傻姑娘,我該拿你怎麼辦才好?」
他身上特有的清冽藥香,一竄入鼻間,她就自動偎進他懷里,讓他的溫暖緊緊將她包圍。
沐平鴻愛憐的擁緊她,語重心長道︰「以後別再為我做這些事了,累著你……我很過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