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並不以為找出十年前那只錦囊,對他的病情會有任何幫助。
石夫人怔了怔,眼底盡是兒子削瘦蒼白的俊顏。
鼻頭沒來由地一酸,身為娘親的石夫人不舍的心緒,無止盡地在胸口蔓延。
這麼個俊逸挺拔的孩子,原該是馳騁馬上、意氣風發的年紀;再依他的冷靜睿智、對馬的了解,正是接掌家業的最佳人選。
偏偏蒼天弄人……石夫人撫著他因為過瘦而微凹的臉頰,柔聲道︰「傻孩子,這回你爹一定可以為你找到大夫,治好你的病。」
石天澈沉默不語,唇角卻揚起不相符的淺弧。
坦白說,娘親這話他听得有些膩了。
由十歲那年秋天開始,有多少次的冀望,最後輾轉地轉為失望。期待的結果往往無疾而終,時至今日,他依然孱弱地似風中殘燭。
縱使被父母捧在掌心緊緊呵護,仍是抵不過油盡燈枯的那一刻。之于生死,他早看破;看不破的,是父母為他心懸掛念的那絲牽絆。
暗嘆了口氣,他揚聲淡道︰「那錦囊在櫃子里,你拿走吧!」
「收得如此妥當,該不會是還對那位善心的姑娘念念不忘吧?」石夫人由櫃子取出錦囊,唇邊噙著淺笑。
以他這年紀,若是健康的孩子早該有婚配的對象了,早些成親的,或許也都當爹了。
一抹微乎其微的情緒掠過眼底,娘親的話開啟了回憶的匣,關于小泵娘的回憶緩緩滑過心頭。
放心,里面是「美人糖」,吃了可以強健筋骨,青春不老,頭好壯壯。
唔,好吧!如果是你吃,就……就改叫「英雄糖」。
小泵娘這兩句話讓他印象深刻,因為感覺實在挺蠢的。
偏偏,他就是把這兩句話記了十年……連同她的笑容和表情,深深地烙印進胸口。
心口依稀還可以感覺到,她將中藥糖硬塞給他時所留下的溫暖。
「娘似乎多慮了。」石天澈愣了愣,好半晌才避重就輕地開口。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沒什麼好害臊的。」收下錦囊,石夫人一顆心仍管不住地盼著。
或許有那麼一天,兒子的病奇跡似地好轉,那麼生兒育女、傳宗接代自是不成問題。
眸光輕垂,石天澈再度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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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暖三月,春風中仍夾帶一絲冷意,讓人不由得直打哆嗦。
朱若沅攏了攏身上的輕裘,滿臉愧疚地問道︰「江大哥,真的修不好嗎?」
簡樸的馬車在長途跋涉,以及朱家姑娘超乎常人的重量折騰下,因為一個小小閃失,後輪便一個砰咚,直接卡進窟窿里。
馬車因此進退不得,迫使護衛朱若沅至九逸城的江慎,只得下車察看狀況。
「還不知道。」江慎淡淡開口。
朱若沅側臉看著江慎緊蹙著眉,對著馬車思量,她立刻揚聲問道︰「需要我幫忙嗎?」
自朱夫人答應讓朱若沅至九逸城采藥後,護衛的人選很快便定了案。
人選是朱家經由楚寒洢的公公,靠著昔日官場上的關系介紹來的,目前在長安城里當差的捕頭江慎。
「不用。」江慎人品相貌皆佳,但所說的話向來簡單扼要。
由長安出城至今,江慎那張毫無表情的臉,活像她欠他多少銀子似的,讓人瞧了實在不快活。
朱若沅識趣地努了努唇,只得乖乖退到一旁,等著他解決問題,她的目光落在眼前的景致。
林木蔥郁,一望無際的草原,為九逸城增添一股蒼翠綠意。那巍然聳立在眼前的九逸城,猶如一座堡壘,城門出口人來人往,感覺熱鬧非凡。
可惜九逸城雖然僅咫尺之距,她此刻卻沒法進城,瞧瞧城里是否與長安城一樣熱鬧。
移開視線,朱若沅杵在一邊無事可做,只能干等,沒想到等著、等著,小嘴竟又忍不住直發饞。
一雙肥女敕小手不自覺地由懷里掏出一個錦囊,未多時,除了馬兒略嫌焦躁的吐息,就只有朱若沅嘴里含著糖的「嘖」、「嘖」聲響。
江慎冷冷瞥了胖姑娘一眼,為她自得其樂的模樣在心里嘆了口氣。
至今他還是不明白,自己怎麼會接下護送的任務?
雖然眼前的姑娘著實與一般姑娘不同,全身上下沒有一丁點富家千金會有的矜持與驕縱,更是率真熱情地讓人無法討厭她。
她是挺可人的,但……有一點卻讓他沒辦法認同。
因為只要一談及吃,她的熱情便異于常人。
他向來不注重吃食,因此對朱若沅極重吃食的程度,十分不以為然。
「不按三餐用膳胃會不好。」朱若沅是這麼說的。
重點是,他們吃的不僅是「三餐」!
每天早、中、晚三餐加一道午茶及夜宵,終于讓他知曉,朱姑娘為何會有現在的外貌。
「五谷為養,五菜為充,五畜為助,五果為益。此為《黃帝內經》傳統養生學的重要觀點。」朱若沅又說。
她奉此道理為圭臬,餐餐桌上都得具這五益。因此雖然僅有兩人同桌而食,但桌上的盤盤碟碟,其盛況卻宛如擺宴。
「千年來,中國人依照此一觀點為主,並反對偏食,所以江大哥不能偏食,每一樣菜都得吃。」朱若沅再說。
呿!就算他偏食,不也長大成人,不也身強體壯?!
她一籮筐的說法,他半點也不能接受。
于是乎,朱若沅的反反覆覆、叨叨絮絮,讓江慎不由得懷疑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存在。
他絕不是寡言之人,但面對朱若沅,他只能蹙眉再蹙眉,寡言再寡言。
他的思緒游走,朱若沅卻因為捕捉到他的眼神,朝他燦然一笑。「江大哥要吃嗎?是美人糖喔,可以強身健體。」
江慎皺起眉頭,直接撇開頭淡道︰「不用,謝謝。」
朱若沅聳了聳肩,似乎已習慣踫釘子,小嘴才準備再塞一顆美人糖,卻感到一股突如其來的旋風掃過身旁。
她雖不動如山地站得穩當,但手中裝滿美人糖的錦囊,卻因為一時松手,咻的一下子月兌離了掌心。
「唉呀!我的美人糖!」
十萬火急,石萬里原本打算旋風而過,卻因為耳邊捕捉到姑娘的語句,倏地勒緊韁繩,回首探看。
眸光才定,他便見一團形體以著極快的速度往他撲來。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石萬里瞠目結舌之際卻只能僵坐在馬上,傻眼地看著眼前這怪異的情況。
剎那間,砰的一聲巨響,使馬兒受驚嚇地厲聲嘶鳴,前蹄驟抬亂了步伐。
石萬里努力控制馬匹,單手溫柔撫模它頸項處的鬃毛,直至它緩和了情緒,才對著趴在地面上的身影揚聲問著。「姑娘,你說美人糖?你知道美人糖?」
朱若沅慢慢站了起來,拍去身上的塵土,看著裝美人糖的錦囊緊握在掌心,她如釋重負、松了口氣地自言自語。「如果全灑了,之後的日子鐵定難過……」
或許是這中藥糖真的發揮了滋養身體的功效,從六歲那年開始吃美人糖後,她的身體便月兌胎換骨似地,不僅身強體壯還無病無痛。
因此,她的身邊再也少不了這味中藥糖。無時無刻便可瞧見她的嘴里含著糖,臉上的表情心滿意足地似個小孩。
石萬里翻身下馬,以為她摔傻了,他輕拍了下她的肩問︰「姑娘、姑娘?你沒事吧?」
聞言,她倏地抬眼,這才擰眉輕斥。「老伯伯,你馬騎得太快了!」
「是,是老夫不好。」石萬里迭聲道歉,緊接著便問︰「不過姑娘怎麼會知道美人糖?」
長安城名喚「逢春堂」的藥鋪鐵定不少,但研制美人糖的藥鋪可能只有一家。倘若能因此得到更多關于美人糖的消息,那他便可縮短尋醫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