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視她,她沒再把臉藏進被單,脈脈情衷在眼底。
「我等你回來。」
單威開門,離去了。
必門聲響敲在她心坎,有些落寞,有些悵然。
門又開了,他高大的身子出現在面前。
「妳有申根簽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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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士洛桑
車子一路開至城郊,通過蓊郁幽靜的林園來到一所私人醫院。張湘容知道這個地方,它向以先進完備的「安寧醫療」聞名歐洲,維護末期病患臨終前的隱私與尊嚴,減低痛苦,是走向天堂前最溫柔的中繼站。
十幾個小時的飛行,她沒有對單威提過問題,到了這兒,也只是靜靜跟著他進去。
醫護人員領他們到三樓的個人病房,一名金發男子走過來,瘦削的臉上是蒼白的憂傷。
「他在等你。」
單威拉著張湘容的手,她抬起頭,感受到他心中不尋常的震蕩。有種預感忽生,她知道可能會見到誰了。
病房內的空調維持舒適的溫度,雙層窗簾僅放下一層,透入柔和的光線。病床兩側圍著幾台醫療器材,兩支細管運送液體連接到枯瘦手臂上,病床上躺著的是消瘦、蠟色、失去彈性的軀體,凹陷的兩頰和眼窩改變了輪廓,損壞原本俊逸的容貌︰如果不是這樣,他的五官和單威是極相像的。
躺在病床上的,是單武。
張湘容差點認不出來!數面之緣,她印象中的單武抑郁陰沉,帶著富家公子的高傲身段,完全不是眼前這形容枯槁的衰敗模樣。
單威走過去,輕輕握住他的手,單武張開虛弱的眼楮。
「是我。」
失去活力的瞳眸,已經看不清。
「我來看你了。」單威說︰「哥哥。」
眼淚--滑過單武面龐,他望著單威,顫抖的手指回握住他的,嘶啞的聲音自喉嚨深處,竭盡最後的生命而出︰
「告訴她。」
「哥!」
「告……訴她……你告訴她……」
失去呼吸的身體,很快就冰冷了。
約瑟燦爛的金發伏在單武身上,失聲痛哭。
林園風寒,卷起離枝落葉。
張湘容走到長椅邊,撫開單威被吹亂的額發,他雙手扣住她縴腰,將自己埋入柔軟的溫暖。
她靜靜的,依然不問一個問題。
逝者已矣。知道的,不知道的,又如何?
此時此刻,她只希望陪在單威身旁,只想在他身邊。
她看見他為單武流下的淚水。
「他是我哥哥。」
張湘容擁住他,緊緊擁抱他。
「同父同母的親哥哥!」悲傷的吶喊,傾泄了不為人知、被強制隔離、斷絕封鎖的手足情感。
沒有人知道,包括她。
她垂跪身子,濕潤雙眸仰視他眼中的哀痛。
「祖父是事業重于一切的人,對他來說,只要能讓單家在商界的版圖擴張,沒有什麼不能拿來換的,包括兒子的婚姻。而我父親,偏偏又是個最孝順的兒子,再不情願,仍是順從娶了家里選定的媳婦,也娶進大筆的嫁妝和她帶來的附加利益……」
淒淒林風,吹開沉重的枷鎖。他的身世,是他與生俱來的原罪。
單雲成的責任除了娶妻,當然更要為單家生下繼承人,這點過門的媳婦也很清楚。所以婚後兩年醫生證實她不孕時,她含著眼淚屈服了,讓丈夫找外面的女人幫他生孩子,條件是必須隱瞞孩子非她所出的事實,而單雲成也不能和對方有感情牽扯,一切都是交易;當未滿月的單武被抱到單夫人手上時,她全心滿足于自己巧思安排的成果,享受母以子貴的榮耀。
直到三年後,她發現單威的存在,而單威的母親正是單武的生母。單雲成非但沒有遵守承諾,還有了私生子,她更憤怒的發現為他生孩子的女人,竟然是他婚前的情人!
背叛、愚弄和欺騙,即使單雲成跪下來流淚懇求,都不能解她心頭之恨。她不承認單威,也不讓單武和生母見面,捏準丈夫性格的懦弱,她用自己的痛苦折磨所有的人;她緊守在身邊的單武,被她逼著去恨自己的母親和弟弟……
「我一直以為他恨我、鄙視我和母親,所以我們之間有那麼多對立沖突。後來我才明白,那其實是『嫉妒』。我得到他一出生就被剝奪的,我獨佔了母親所有的愛,而他擁有的,只是以摧殘他為樂、而他必須稱為『母親』的女人。她從來都不讓他好過,即使造成她痛苦的對象--我的父母都過世了,也抵消不了她的怨氣。他真正恨的,是她!」
「單武……生了什麼病?」
「腦癌。」單威耙過發絲,怨這命運的殘酷。「他這一生都活在陰影里,不曾快活過,直到遇見約瑟,才終于認識幸福,但幸福卻是如此短暫,給了一絲微光又拖他回去地獄。他不甘心,滿腔的恨意需要做個了斷,他只有找我,求我為他當一次劊子手。」
張湘容明白了。沒有內斗,沒有兄弟閱牆;王子是想復仇,但這個王子並非大家以為的單威,而是單武。他借弟弟的手為自己可悲的人生作出反擊,用自己的失敗報復他的「母親」。
這是單武最後的心願。
知道真相後,她跟著哭了。是不是可悲的命運,最終都要造成可恨的人?
單威抹去她的淚。
「他不該要你這麼做。」讓所有人都將單威當作不擇手段的惡魔。
「這是我唯一能為他做的,除此之外,我什麼都幫不了。眼睜睜坐視他痛苦、瘋狂,現在他走了,全都走了,我的親人,沒有一個留下來,全都離我而去……」背負原罪而生,他是如此寂寞。
「還有我啊!」紅著眼眶,她緊抓住他肩膀。
「湘湘……」
「你有我,我需要你,永遠永遠都在你身邊,絕不離開你,你不會孤獨的!」瞅著單威,她傾訴自己一片真誠。
他手指撫上嬌女敕的臉蛋。
「我愛你。」什麼規則條件的,她早拋開了。
「妳是個傻瓜。」
「我是大大大傻瓜,但我就是愛你,單威,我愛你。」
蕭索的風充滿冰冷的濕意,而兩顆熾熱的心,卻是前所未有地貼近。
他緊緊擁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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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Three工作室。
「奇怪,妳本來就是美人了,最近好像又愈來愈漂亮?」
「我的美貌是隨著智慧增進的,當然會愈來愈漂亮。」張湘容放下光筆,喝了口茶,一點也不謙虛。
「呿!」花夕甩頭,鋪開自己的設計圖,想想怎麼修改,忽而又找出鏡子戳戳眼角新近冒出的紋路。「哇,多兩條,我的青春那也加泥短暫!」一緊張,可愛的中部口音就露餡,破壞她艷麗風騷的熟女形象。
「哼,每天涂那麼厚的粉、抹那麼濃的妝,一見男人就眉開眼笑,花那麼多工夫跟人家周旋,活該妳早衰。」馬力諾的話換來一支鋼筆飛鏢。
「找死!嗚……都是最近這位謝大頭害的,他不吃我這一套,又藐視我的專業,還三心二意改來改去,挑剔得要死,沒踫過這麼難纏的case,我好幾天睡不飽啦,都是他害我變老的!」
「對呀,那個謝醫生真的好嗦喔,花花姐怎麼跟他使ㄋㄞ都沒用耶。」蕭廣宜幫腔。
「早勸過妳不要亂接工作的,對方的品味和妳根本不對盤,妳就是不听。」馬力諾抽過板上的圖。「明天換我去談。」
「不要!我花夕是什麼人,半途而廢,說出去會被笑死的,我才不砸自己的招牌。哼哼,愈有挑戰性我就做得愈起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