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時沒有拍飛他,任他借由她身上發泄藥力,已是仁至義盡,也算是對得起她「陸夫人」的名頭,再進一步卻是萬萬不能了。
仔細清理了身體,起身拭淨身上的水漬,仔細在傷處涂抹了藥膏,她穿上貼身丫鬟準備的干淨褻衣及中衣,走出屏風。
「紅袖。」
听到輕喚,紅袖進來,「小姐。」
她走到一邊場上坐上,盡力不去看狼藉的大床,「把床收拾了吧。」
紅袖點頭,紅著臉過去換上新的床褥,然後把換下的拿出去送到漿洗房。
任盈月則上床補眠。
折騰了一晚上,她也是很累的。
結果,她睡下不到一刻鐘,就被紅袖吵醒了。
「什麼事?」因為睡眠不足,她的口氣也不自覺地帶了幾分冷凝。
紅袖縮了下脖子。小姐有時候無意間散發出來的氣息,很讓人心生畏懼。「府里有客人來訪。」
「客人?」外頭應該人人都知道丞相夫人是個藥罐子,誰會沒事過來打擾她靜養?
紅袖聲音益發的低了下去,「是長公主。」
任盈月的眼神瞬間冷下。長公主!
「就說我身體不適,不見。」
「小姐,」紅袖著急抬頭,「來人是公主啊,怎麼能不見?」
「不見就是不見,她若有興致就等相爺下朝回來,我是不見。」說完,她倒頭躺下,不再言語。
紅袖為難的立在原地,咬咬牙,轉身而去。
不久,院里就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好大的膽子,連本宮都敢怠慢。」
伴隨著這挾帶怒意的嬌吼,便是寢房門被人狠狠踹開。
任盈月不悅地蹙了蹙眉,卻沒起身。她倒要看看這個膽大妄為的長公主,到底是怎麼樣的人物?
經歷過慘絕人寰的滅門之禍,在黑暗深淵掙扎過的她早已沒有什麼可懼,如今她只想平靜的活下去,但若有人執意挑釁上門,她也不會與人客氣。
「公主,我家小姐病弱……」
啪的一聲脆響,紅袖臉上又挨了一記鍋貼,小臉立時紅腫起來,左右一記很是對稱。
任盈月坐起身,伸手掀開床帳,冷淡地開口,「紅袖,過來。」
紅袖看了看驕蠻的長公主,又看了看那只從床帳內伸出的蒼白柔荑,最後還是堅定地走向床邊,低聲詢問︰「小姐,可是渴了?」
「把床帳掛起。」
床帳掛起,任盈月的目光從紅袖的臉上掃過未作停留,直接落到那抹桃紅色的嬌俏身影上。
眉如青黛,眼若秋水,唇似涂朱,青春少女芳華正茂,美如畫嬌似花,通身的氣派,一身的富貴。
「公主大駕光臨,臣婦本應出外恭迎,怎奈臣婦身有重疾無法起身相迎,望公主恕罪。」
長公主看著床上那個面色蒼白的女子,目光沉靜,吐字清晰而鎮定地面對自己的怒火,倚靠在床頭的身子單薄而瘦削,說完那句話後,便低頭掩唇輕咳,然後漸漸劇烈起來,最後,一口血吐到了地上。
長公主嚇了一跳。她是知道任大人的女兒體弱多病,但沒想到竟虛弱成這樣!
心里原本的怒火不知不覺中消去大半。
若真把她氣出個三長兩短,只怕陸相更討厭自己。想到這里,長公主暗自收斂了脾氣。
「小姐……」紅袖卻被主子那口血給嚇到了。明明近來已經不再咳血,怎麼今日病情又加重了?
「我沒事……」咳嗽卻是益發狠了些,掩嘴的帕子慢慢浸了血,有些令人觸目驚心。「只是不得久坐罷了……」
紅袖立刻便要扶她躺下,「小姐,你可千萬別硬撐,這身子可是好不容易才稍有起色啊……」說話間,眼淚就淌了滿臉。
長公主傻在當場。這是……要出人命?腳步不自覺向後挪了兩步。
「公主駕到……咳……身為臣婦,焉有不迎之理……咳……」任盈月虛弱地說著,伸手撐在床沿欲起身。
紅袖撲通一聲就跪在地上,「小姐,您千萬別這樣,您這條命是老爺夫人和姑爺費了心血才救回來的,若是因逞強有個差池,奴婢可如何向他們交代。」
長公主又退了兩步。
病弱得仿佛只吊著一口氣的小姐,與滿臉哀戚恨不能以身代之的丫鬟,讓她莫名有種氣虛的感覺。
任盈月若真就這麼在她眼前咽了氣,她是無論如何也撇不清關系,而陸相……
長公主心頭一冷。或許這回真不該闖進後院來。
第3章(1)
寢房里很靜,只有一陣又一陣燥熱的風從敞開的窗戶吹進。
姜太醫坐在床邊的錦凳上,手搭在任盈月的腕上,眼眸微闔,一臉嚴肅認真地切著脈。
旁邊站著的陸朝雲,周身凝著一層生人勿近的冰寒疏離,眉頭蹙著,臉色陰沉的看著昏迷不醒的妻子,不發一語。
長公主端坐在一邊的椅子上,心頭惴惴不安。
良久,姜太醫收手,發出一聲長嘆。
陸朝雲心一緊,「內人的身體如何?」
姜太醫一臉沉痛地又嘆了口氣,模著自己的胡須,惋惜地道︰「夫人脈息似有若無,她的身子本就需要靜養,禁不得半點折騰,公主今日行事沖動了些。」
長公主面色一白。
陸朝雲聞言卻是靜靜地盯著姜太醫片刻,然後揚眸,語氣沉痛而自責,「還請太醫開方子,無論如何也要讓內人好起來。」
「這是老朽分內之事。」
他看向長公主,口氣恭敬而疏遠,「內人久病在榻,所居之地難免有病氣,公主乃千金之軀,還是先行回宮吧。」
長公主還想爭辯一下,「我不知道她這麼弱不禁風……」
「來人吶,送公主回宮。」
她心有不甘地一步三回頭離開。
然後,陸朝雲請了姜太醫到自己書房小坐詳談。
一老一少照舊分坐桌案兩旁,由陸朝雲先開的口,「姜老,她的情況到底如何?」
姜太醫笑呵呵地捋著自己的胡須,戲謔地看了他一眼,慢條斯理地回答,「無事,病情穩定,照以往的方子繼續調養即可。」
「那姜老方才豈不是說謊了?」他輕輕地勾起唇線。
搖了搖頭,「非也,老夫依脈而說,豈會有假。」
「那豈非前後矛盾?」
姜太醫笑得意味深長,「老朽只憑脈象診斷,至于其他,老朽就不知道了。」
陸朝雲心領神會,對方不說自有道理,不過他還是忍不住又確認,「她真的沒事?」
遲疑了下,姜太醫突然往他耳邊湊去,聲音壓得極低道︰「上回老朽說的兩月之期,其實只是為了保險……」
「那現在?」他精神一振。
姜太醫很是認真地看著他,「相爺的手腳還是快一點吧。」
陸朝雲挑眉,眼中帶了幾分訝異。
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慮,姜太醫只是雲淡風輕地一笑,感嘆著,「佛家雲︰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親。更何況你小子好不容易才娶妻,要真是一不小心飛了,老相爺九泉之下怕也不得安息啊。」
「飛了?」陸朝雲的心頭一跳,莫名一陣心慌。
姜太醫老神在在地端起茶呷了口,慢悠悠地道︰「你不覺得她今天打了長公主一個措手不及嗎?」
丙然是關心則亂,他收到消息從內閣飛奔回府,又差人找來姜太醫看診,許多事都不及細想,此時靜下心來一思,不免失笑。
昨晚他那般折騰,她也絲毫無礙,倒是今天長公主一到,她就吐血昏迷,惹得護主心切的紅袖差點就要跟長公主拼命。
他家娘子果然是深藏不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