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點頭,「放心吧!听軫雀說,已經全部殲滅了。」
政務大臣的神情一動,「說起軫雀將軍,她這兩天似乎沒有出現……听說陛下召集了大批人手四處尋找,卻怎麼都找不到人?」
丞相移開了視線,「她啊……誰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
他漠不關心的態度,讓政務大臣有點詫異,「雖然軫雀將軍武藝高強,但是萬一出了什麼事情……」
「噓——」丞相制止他,「陛下在念祈福文章。」
景風御的聲音從高台上飄下來,夾在風里傳播到四方。
抑揚頓挫的聲調,跟往常一樣平穩,完全看不出任何受傷的跡象。
在幾萬雙眼楮的注視中,他用露水洗淨雙手,然後將供品——水果、蔬菜、新鮮谷物一件件地呈上,並且念誦著祈福文章,一掃平日里的懶散,用難得的嚴肅表情,向上天祈禱來年風調雨順,耕種順利。
黑壓壓的人群屏息靜氣,唯恐發出了什麼聲音,驚擾了這莊重的儀式。
便場邊緣不起眼的角落里,一個縴長的人影悄然掀起了斗篷。
台上的人正在為了這個國家祈禱,正在承擔他身為王者的責任。
一直以來,景風御是懈怠政事出了名的王,所有的事情能推就推,能躲就躲,她本來以為他根本不在乎這個國家,如果不是因為身為唯一的繼承人,他根本不會成為景國的王。
但她卻沒有想到,在明山的山頂上,面對著來自異國勢力的威脅,他竟然認真到用自己的生命去抗爭。
這個總是招蜂引蝶、有時候狡點、有時候可愛、有時候卻又少根筋的家伙,在他那張總是燦爛笑著的臉背後,到底是什麼呢?
她突然發現,這麼多年了,自己竟然算不上真的了解他。
軫雀怔怔地注視著台上耀眼的身影,思緒逐漸遠揚……
「風御哥哥,長大以後,我要娶你!」
那是八歲的時候,她闖進他的臥室,抓住他垂落肩頭的柔軟金發不放,大聲宣布的聲音。
那時候他十二歲,呆了一下,然後開始捧著肚子狂笑,笑得在床上滾來滾去。
她又羞又窘,心里又生氣,甩掉鞋子撲上床,學著偷偷看見的情人們親熱的樣子,把他按在床上,用力吻了上去。
小小的虎牙正巧撞在風御殿下的鼻于上。
「哎喲!」景風御大叫,鼻子上一圈整齊的牙印,「你這是咬哪里啊?」
小軫雀才不管,她心滿意足地松開手,就像學著在後院幽會的護衛對侍女說的那樣,「你是我的人啦!我會負責的。」
歡呼的人群驚醒了沉浸在記憶中的思緒,過去的一幕幕迅速褪去,眼前還是這個熱鬧的夏之日祭典現場。
軫雀擦掉了眼角蒙蒙的淚光。
早在先王臨危,她跪在他身前,听從先王最後遺願的那個時刻,心里就隱約知道會是今天的結局。
只是,這麼久了,刻意地想要忘記,為什麼那些片段卻越來越深刻?
這樣也好。這麼多年來,她收獲了那麼多美麗的記憶,已足夠以後回憶的了。
無論如何,能在離去的前夕,親眼再看到他的身影,也是一種幸福。
祈福儀式完畢,熱烈奔放的南國舞曲響了起來。
不論認識還是不認識的人,都舉起酒杯互相祝賀,大聲地歡笑著。
軫雀低下頭,以黑色的披風遮住全身,不留痕跡地往後退,擠入了狂歡的人群中。突然——
「王!王!」
嘈雜的聲音里,隱隱傳來驚呼聲。可那聲音太小了,幾乎沒有人注意。
但軫雀常年練武,耳朵比普通人靈敏得多。即使人在廣場邊緣,那幾聲驚叫她也听得一清二楚。
難道是出事了?他……他身上還有那麼重的傷!
她的心一亂,猶豫了片刻,縱躍上一棵大樹,窺探遠處的動靜。
便場的背後,不知什麼時候圍了一圈護衛,手里舉著綢緞制的帷幕,嚴嚴實實地裹起里面的景象。侍女們驚慌失措地站在帷幕外面,大臣們面色凝重,幾個宮廷醫生正在奮力撥開人群,匆匆地趕過來。
帷幕的中央,景風御坐倒在地上,頭低垂著,臉上毫無血色。
雪絨在旁邊攙扶著他,不時抹著眼淚。
注意到他胸前不斷滲出的血漬,軫雀只覺得自己的呼吸一下停頓了。
「陛下!」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沖過去的,連帷幕被她沖散了都不知,只顧著驚惶地抓住他的手。
「你怎麼了?還撐得住吧?」
「好像傷口進裂了……」景風御臉上的表情痛苦極了,顫巍巍地指著自己胸前滲血的地方。「剛才下來的時候不小心走快了點,差點摔了一跤,然後就……」
「笨蛋!」她氣得想敲醒他的豬腦袋,「自己的身體,怎麼這麼不注意?」
「好痛啊。」他慘兮兮地叫著,把頭靠在她的肩膀上,手臂很自然地環住她的腰。「絨球,你去叫馬車準備一下,回王宮了。」
「……我叫雪絨,陛下!」雪絨沮喪地回答,拖著腳步去招呼馬車。
軫雀張了張嘴,最後忍住了,什麼也沒說。
算了,先送他回去再走吧。
「忍一忍。」
她攙扶著景風御站起來,護衛們圍繞在周圍,從廣場到馬車停候處,沿路拉開兩排帷幕,阻隔民眾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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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痛好痛……」一路上,他還在哼咳著。
軫雀解開他的衣服,仔細探察他的傷口。
「有點滲血,但並不很嚴重啊。」她疑惑地說。
「是嗎?那為什麼我就是覺得痛呢。」景風御臉上的表情更痛苦了。
她想了想,神情突然緊張起來,「糟糕!難道是內髒淤血?」
「听起來好像很嚴重?」他哀叫著,「我是不是快死了?」
「不要亂說。」軫雀急忙按住他,「我再看看。」
景風御躺在馬車後座,拉過她的手,「不要看了。小烏鴉,我死了,你會不會很開心?」
「你……」
他躺在那里,臉色煞白,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偏偏說出這種話來。軫雀正找不出病因,又急又氣,眼淚差點掉下來。
「你胡說八道些什麼!你這點傷,離死還早著呢!」
她一邊罵,一邊用力地想抽回她的手,無奈景風御卻拉著她不放。
「這幾年你對我越來越冷淡、生疏,今年你甚至對我下跪行禮了。你以為我是木頭人,什麼都不知道?」
他仰頭望著她,嘴角邊還帶著笑。
「真是抱歉啦,景氏的血統帶著怪異的能力,無論受了多嚴重的傷都死不掉。
如果你真的討厭我,你知道哪種辦法最有效……」
他的手指劃過自己的手腕,輕輕彈了彈。
「在這里劃下去,我以後就不會再纏著你了。」
一聲重重的悶響,軫雀跪倒在他的面前。
「臣絕不會做這樣的事!」她的眼角泛著淚光,「能夠陪伴在陛邊,是臣夢寐以求的事。只是……只是……」
「求求你了,這里只有我們兩個,你別跪了好不好?」景風御頭痛地把她拉起來。
軫雀拘謹地閃到旁邊,依舊單膝跪著,「可是……丞相大人說了許多次了,陛下登基之後就是一國之君,不可以沒有威信,讓別人笑話……」
丙然是那個老家伙多事……景風御在心里咕噥著。這次如果軫雀真的跑了,他非把丞相撤了不可。
不過目前,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搞定。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你敢發誓嗎?說你不討厭我、不嫌棄我?」他步步地進逼。
軫雀騰身而起,指著頭頂,認真地說︰「天可明監,軫雀發誓,不但不討厭陛下、不嫌棄陛下,而且還衷心喜愛陛……」放大的臉突然湊到面前,她頓了一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