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單膝跪在表姐身邊的承安……就像公主身邊英勇的騎士。
年幼的小鮑主呆呆的站在遠處。
湖邊的兩人相互凝視的美麗畫面,對于她來說卻像青天霹靂,筆直的打進了心底最陰暗的地方。
只要大喊一聲,就能喚回她的貼身奴隸,但她竟然出不了聲。
她只是眼睜睜看著她的承安體貼的扶著表姐的腰,慢慢的向表姐住的房間方向走去,走遠。
她不知道自己是發了什麼瘋,竟然跑到湖邊,就站在剛才表姐坐著的地方。
清澈的湖水同樣倒映出她的身影——
扁平、沒有發育的胸部,青澀稚氣的五官,單薄的身材,只能梳成簡單式樣的頭發。
不知名的怒火像滔天的巨浪襲擊了她。
她煩躁暴怒,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暴怒。
僕人們吃驚的望著小鮑主怒沖沖的跑回來,氣得滿面通紅,大聲的對他們喝斥道︰「你們幾個,去拿鞭子來!」
澹容站在夢境的邊緣,注視著十一歲的自己冷笑著坐在門外,等著罪人回來,開始她的懲罰。
傍晚的夕陽照射著大門的時候,她的貼身奴隸慢慢的走回來了。
「把他綁起來!」確良
十一歲的小鮑主大聲喝斥道。
心中有一股不知名的煩躁和怒氣翻滾著,她無視于承安驚愕的眼神,冷著臉吩咐,「狠狠的打!」
很快的,她的貼身奴隸便被僕人們捆住了手腳,吊在大樹下,豐皮小鞭帶著風聲,毫不留情的撕裂了身體的皮膚,鮮血婉蜒著流到了地上。
錯了……錯了……
站在白茫茫的夢境中,澹容的身體忍不住顫抖起來。
她知道,這一切都錯了。
當年,是她的僕人們因為嫉妒她的貼身奴隸所受的寵愛,顛倒了事情的真相。
事情的起因,是她的表姐在果園中誤食了有毒的果實,就在即將昏倒的時候,承安正好跨進門來。
懂得藥理知識的承安立刻把華英小姐背到湖邊,用大量湖水灌洗中毒的腸胃,然後又把她送回房間。
做了這一切,承安不僅沒有得到任何獎賞,反而因為他在急救華英的時候踫觸了小姐高貴的身體,被華英父親狠狠的鞭打了一頓。
他帶著滿身傷痕回來,卻沒有想到,自小陪伴長大的主人,同樣用鞭子等待著他。
艷紅的鮮血,隨著皮鞭擊打的聲音,從殘損的身體里流淌出來。
澹容想要撲過去,讓這可怕的一切停止,但這不可能。
這只是她的夢境,過去的再現。
對于過去發生的事情,她做不了任何事,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鮮血四濺。
而十一歲的她仍然坐在椅子上,滿意的欣賞著眼前的「懲罰」。
年幼的小鮑主覺得「懲罰」得差不多了,下令拿掉了奴隸堵嘴的麻布。
「向我認錯,我就停止懲罰。」她這樣的宣布。
傷痕累累的奴隸睜開了眼。
曾經如黑寶石般閃亮的眼楮,變得黯淡無光。
然而,被這樣一雙黯淡的眼楮沉默的盯著,小鮑主卻覺得很不安,好像她的內心在這雙眼楮前無所遁形。
「認錯!」她大聲叫道︰「否則懲罰將繼續!」
她的奴隸終于開口了。
因為忍耐著疼痛而沙啞的嗓音問她,「我犯了什麼錯?」
女孩呆了一下。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他和表姐在一起的時候,她是那麼的憤怒,憤怒到第一次對他舉起了皮鞭。
強烈的後悔和強烈的不安,讓女孩恨不得咬嚙自己的心。
但身為主人的意識告訴她,無論什麼時候,奴隸都無權質問他的主人。
所以她只是冷哼一聲,走進了房間。
沒有人看到女孩華麗繁復的衣袖下捏緊的拳頭,和幾乎被咬出血的下唇。
這是夢境,但也是過去的真實再現。
澹容看著十一歲的自己從身邊走過,女孩壓抑著激動的情緒,當年的她不能完全了解,然而此刻,成年的她已經全然的懂得了。
那是除了強烈的後悔和不安之外,強烈的嫉妒——
「你是我的貼身奴隸,你只能看著我!」
澹容猛然清醒過來,下午的陽光依然暖暖的照耀著她,她的身上卻滿是冷汗。
「作惡夢了?」低沉的嗓音問她。
她發現自己正睡在李承安的懷里。
她抬起頭,仔細的注視著身為她丈夫的男人,眼神有些迷惘。
「承安。」她低低叫了一聲。
「怎麼了?」李承安拍了拍她的臉頰。是不是還沒醒過來?
經歷了下午的激情,他的衣扣還沒有完整的扣好,敞開的胸膛上,可以清楚看見上面大大小小的傷痕。
澹容驚訝的睜大了眼楮。
這麼多的疤痕,為什麼她以前沒有注意到?
「這是……」
她的手指不自覺的撫模上其中一道劃過肋骨的傷疤。
傷口早就痊愈了,但疤痕仍然猙獰的突出著,可以想像當時的情形是多麼的嚴酷。
「你什麼時候傷成這樣?」
「喔,那是在王都衛隊的時候。」李承安淡淡的挪開她的手指,「很久之前的事了。」
澹容疑惑的擰起了眉。「參加王都衛隊會受傷流血嗎?不要騙我,我的表哥也加入過王都衛隊,他的責任只有參加慶典的儀仗隊和爬上女人的床。」
李承安大笑起來。
「這麼說的話,我們參加的王都衛隊大概不是同一種性質的。」
她驚愕的反問︰「難道王都衛隊還有兩種?」
「那是當然,你表哥參加的,就是眾所周知的王都衛隊,而我除了偶爾客串一下那種花瓶衛隊,大部分時間都是為了另一種見不得光的王都衛隊服務。」
他笑了一下,「如果我不是加人了暗之衛隊,你父親會容忍我這個逾越身分的奴隸繼續護衛他的王都嗎?」
「什麼?他知道你的事?」澹容有些驚訝。
「他當然知道。」李承安的手指撫弄著她柔軟的長發,「你偷偷用藥水除去了我腰上的奴隸烙印,用公主的特權讓我進入王都衛隊,這一切他都知道。」
「那他……他竟然沒有殺死你?」
澹容想起了她父王對奴隸慣有的無情。
「那是因為他發現我活著比較有用處。」李承安隨手從旁邊的苗圃里拔了兩株草,「比如說,你認識這些嗎?鋸齒邊葉子的是卡炳草籽,紫紅色葉子的是兔苕絲草,都是隨處可見的最便宜的草藥。」
對著她迷惑的眼神,他繼續說道︰「但很少有人知道,三份卡炳草籽配上一份兔苕絲草,再配上馬鈴薯苗芽根,就是能讓成年人麻痹致死的毒藥。」
毒藥?澹容倒抽一口冷氣。「難道父王需要你們暗殺……」
「聰明的女孩。」
李承安低頭吻了吻她的嘴唇。「下毒、刺殺,王國里總有些骯髒的事情需要這種手段解決。在你父王的眼里,用骯髒的奴隸去做這些骯髒的事,再合適不過了,但你父親犯下了一個最大的過錯,就是低估了奴隸的腦容量。」
澹容沉默的低下了頭。
但她的頭很快被一只手抬起來。「你不用低頭。」命令般的語氣,但他的聲音是溫和的,「骯髒的是這個制度,是身為統治者的你的父親,是沾滿了血腥的我,但不是你,你不用為了這些低頭。」
不!骯髒的還有我。澹容在心里無聲的說。
早在下令鞭打她的奴隸的那一刻,她就是同樣骯髒的。
眼楮不由自主的沿著深深淺淺的傷痕,尋找著曾經被她傷害的痕跡。
「在這里。」李承安拉住她的手,模向胸口一道幾乎看不見的白色痕跡。「其他的都消失了,鞭痕比較容易褪掉。」
澹容慌亂的縮回她的手。
就好像被當面發現過錯的孩子那樣,原本依偎著他肩膀的身體也猛地坐直,手指緊緊的捏在一起,捏到指尖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