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女圭女圭,可是大哥費盡心力才得來的生辰禮。」古家大少笑道。
迸和齊這才弄明白了,原來秋舞吟是大哥請回來的。但,不是說老太爺也先行送了禮進內屋來?
——那,禮呢?
他很迷惑。
和大哥用了一頓早飯,兄弟倆又絮絮叨叨的說了些話,大多時候是听古家大少在講述他行商時的見聞,之後又喝了一盞茶古家大少才離開小院,回去與久未親熱的妾室們親近親近。
迸和齊放言今進屋來收拾桌面,他又坐回床邊去,一邊望著言今忙碌,一邊回想他進到里屋時,一身紅衣的秋舞吟正吃著糕餅,然後她一手翻著書頁,看得正專心,腳邊還滾著一些畫軸。
秋舞吟說她帶來的,是糕餅和玉瓶的小包袱。
——那麼,書,還有畫軸,是哪里來的?
迸和齊忽然有不祥預感,他首先往床尾找去,沒有東西,又轉身去翻床頭,跟著他在枕頭邊的小包袱底下,找出了書冊,一看那香艷的紅皮封面,他先是皺眉,再翻了幾頁書,他瞪著紙頁上的畫,臉上先是紅了,後來就白了,跟著就黑了。
紅了是因為羞澀的關系,畢竟對于情事,他也只是耳聞,別說是親身體驗,事實上他連畫冊這樣的指導書都沒見過的。
白了的原因,則是他在羞澀過後,卻想起昨夜他推門進來。就見到秋舞吟若無其事的在翻這冊子,她出身青樓可以面不改色,古和齊還能接受,但秋舞吟是用怎麼樣的心情在翻閱一本從他房里找到的圖畫的?
黑了的原因,自然就是古和齊的思緒一路急轉直下,他可是清白之身,卻為了這麼一本圖而留下印象怎麼辦?而且他昨晚還故作鎮定的回答秋舞吟「洗洗睡了」——天知道秋舞吟是不是在心里困惑他為什麼裝模作樣?
老太爺什麼生辰禮不好送,送這什麼畫!
迸和齊惱怒得幾乎要撕書,手挨上了書邊,他又想起還有畫軸,該不會那些畫軸也是一幅幅的畫吧?
他急急忙忙伸手往床底下探去,昨晚上他一腳全掃進去了,若不是剛才看到書冊,他絕對會連生辰禮也包括了畫軸一事都忘的干淨。
等他撈出畫軸,並一一打開,古和齊的臉色可謂異彩紛呈。
那不是他以為的畫,但比那更糟,因為那一幅一幅的,全是女子畫像,旁邊還有小字注解,這是哪家閨女,性情如何,身家如何,擅長什麼,以及最下頭的太爺批注,可為妾,適為妻,收房可。
……古和齊一陣天旋地轉。
他昨日竟如此疏忽,先讓秋舞吟見了這數卷女子畫軸,又見到那本畫,她來的身份更是伺候床第的……
「這教我日後拿什麼臉去見她!」古和齊雙手捂著臉,又恨又羞的倒在床榻上不住賓動,泄出指縫的哀嚎聲真是淒淒慘慘。
一旁言今又是驚異又是困惑,愣愣看著自家少爺的幼稚行徑。
真是難得景象!他不由得心下贊嘆。
之後,古和齊接下了古家大少與三千閣之間的書信往來,他一個月一封信的,經由古家大少的手送往三千閣,再等著某日夜里,一名黑衣暗衛來送回信,再附上一只玉瓶,里面是一個月分量的藥丸。
他現在入口的湯藥,全是三千閣送來的藥方,由言今親自去抓藥、煎藥,然後送進房里來。古府里原本配置的醫大夫,古和齊已經很久沒有理會了。
他原本氣虛體弱,吹不得風,受不得寒,又禁不起曬的嬌貴身板,自從藥方改了之後,他已經漸漸可以在陽光下走動,而不用多撐傘,也可以稍微在午後開著窗子吹點涼風,時間從半刻鐘,慢慢加長到半個時辰。也可以在下雪時,去院子里玩一會兒堆雪人的游戲,而不用擔心會因為抽不上氣而昏厥。
這樣的改變相當緩慢,他足足花了一年的時間。
望著自己好不容易長了點肉、握起來不再硌手的小臂,古和齊並沒有特別的對于府里醫大夫開出來的藥方起疑心,但他知道,無論如何,府里呈上來的吃食,小至茶水糕餅一日三餐,大至他自幼喝慣的調養藥茶,都不能再入口了。
這個終于有了點生氣的肉身,他必須仔細珍惜。
又一年的生辰宴上,古和齊望著挺著大肚子來向他請安的柔夫人,淡淡的表示了恭喜之意。
「希望是個胖小子。」臉上愉快的柔夫人一手撫著肚月復,笑意盈盈的眸子定在古和齊身上。
她打量著他。
這個少年,在這一年里飛快的抽高,原本蒼白的可見暗青血脈的膚色上,如今卻是添了薄薄血色,那種白里透紅的顏色,變得精致非常,他眉眼縴細,略有狹長,淡粉的雙唇勾著似有若無的笑,乍一看去像是面無表情,但再仔細看看,卻又像是含著笑的,那種喜怒難測的姿態里,更多的是一種漫不經心。
仿佛他這個眾人爭奪的古府繼承人的身份,也不在他心上擱著。
柔夫人望著他,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
這個古家二少,明明是脆弱的不得了的一條小命,當年一劑下的重了些的催情藥,就幾乎逼死了他——但也只是幾乎。
他就那麼一口氣吊著、懸著、續著,然後活了下來。
對他下藥,心里巴不得他快快死去的人,在這古府里不只有柔夫人一個,她既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而眼前的這個少年,明明是孱弱的,他天生心脈就不強健,平常時候更是少歡少怒,一張臉漠無表情,她都不懷疑,若哪天忽然府里走了水,夜半人人驚喊得逃命聲音,就能將這少年生生嚇死。
但這少年偏偏活下來了。
長年下在飯菜里,摻在養生茶里的藥物,只是一點一滴的削弱他的生機,每個人都在看著,在等著,這單薄的少年命苗什麼時候就能被這麼削沒了。
送往小院的養生茶從來沒有斷過。柔夫人每次看見這二少爺,都能見到他在喝藥茶。
但他卻還活得好好的,在這一年里,更是活得滋潤極了,模樣生得越來越俊,氣色好了,身子骨也挺拔了,甚至他那小院里,也不再是總關著窗,不敢吹風日曬了。
柔夫人不明白了,周遭人都不明白了。
這人人都巴望著他快快死去,府上也只有老太爺和古家大少將他捧在手心當寶,這樣的一個二少爺,究竟是怎麼擺月兌處處隱伏的殺機?
她愣愣瞪著他,那出神的模樣,連一旁的安夫人都覺得怪異。
「柔妹妹?」
「哎,安姐姐。」她猛地一眨眼,回過神來。
還朝著擔心的望著她的安夫人想說些什麼時,她就見那慵懶的窩在椅中的白皙少年,那淡漠的眉眼勾起似笑非笑的輕弧。
那黑玉的眸子仿佛在一垂眼間浸潤了玄冰,冷冷朝她肚月復瞥了一眼。
柔夫人生生受那一眼,立時便覺得汗毛直豎,她按在肚月復上的手臂僵住,恍惚間竟生出了遭人細細碎剮的錯覺。
「柔妹妹!」安夫人一聲驚叫。
腿軟了的柔夫人往地上癱去,臉色煞白。
「柔夫人。」
她模糊听見一聲叫喚,幾乎觸到冰冷地面的身體就被托住。她茫然抬頭,就見扶住她沉重身子的,是二少爺身邊那個忠心耿耿的侍從。
「柔夫人的身子不比尋常,還是不要太辛勞的好。」
迸和齊淡淡一句,說的四平八穩,在情在理。柔夫人卻莫名的領會了他話中有話,那並不張揚的警告意味,讓她不知不覺間冷汗濕了衣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