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舫輕搖慢蕩,夕色垂落,河岸邊上支起燈籠盞盞,添起一絲風雅。
雪落得大了。
第7章(1)
用完午膳,方少行就在院子里走走,心里整理著下午要教習的細節,還有要出的功課,幾個少爺和小姐所呈上來的作業哪里要改,該怎麼教,零零瑣瑣的事項他在心里一一理過。
冬雪在地上薄薄積著一層,雖然有奴僕隨時來掃雪,但是雪勢一直不停,累積得久了,也要再結一層冰起來。
方少行在院子里方方寸寸的繞行,踩出一條露著青石板的路來。
先前見過的那個小婢,又無聲無息的出現在他附近。
「先生,二小姐有請,請先生隨小婢來。」
「未嫁女子,不應與男子私下相見。」方少行搬出禮教道理來推擋。
「可、可是二小姐……」听到他拒絕,那小婢女抽噎了一聲,小小的身子抖了一抖。
「禮教不符。」他用這句話硬邦邦的擋回去。
小婢女也不抬起臉來,就這麼低低的,又勸了一次,然後再一次的得到方少行拒絕的答覆。她小小的身子抽了一下,肩膀緊緊繃著,水珠子一滴兩滴,啪噠啪噠的掉進雪里。
方少行听得異聲,才回頭去望望。
那小婢女低著頭,整個人像只受驚的小兔子,縮成一團似的。這樣驚懼的模樣,太不尋常了。
方少行覺得不對,注意到她衣著有些凌亂,像是匆匆拉整而己,袖口邊上那塊肌膚稚女敕明亮,淤著一條猙獰血痕分外的明顯。
「你若沒有請我過去,二小姐會責打你嗎?」
那婢女哽著嗓子,沒有哭出聲來。她把袖口緊緊抓著,一聲都不敢吭,身子抖得像片落葉。
「袖子里的傷……去上個藥吧。」
沒有請到方少行,勢必要被遷怒責打的小婢女,動也不敢動。
方少行沉默了片刻,忽然自言自語起來︰「听說許府里有口井,里面淹了個琴師出身的小妾在里面,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那小婢女哽咽一下,猶猶豫豫的應聲︰「先生是想要看看那口井嗎?」
「看你年紀,進府應該不久,也知道那口井?」他沒回頭。
「知道是知道……」小婢女聲音微弱,抖抖顫顫的,「那座偏院里,現、現在沒人住了……井里投個人在里面,听、听說還是一身紅衣下去的……沒人敢靠近那兒。」
「紅衣?」方少行微愣。「她不是失足跌下去的?」
「不是……」小婢女說得吞吞吐吐,「有關耶琴師的傳聞其實很多,但府內婢奴間都傳著的,那妾室似乎是給老爺逼死的。她一身紅衣投井自盡,大伙怕得很呢,都、都不敢進那偏院去。」
「是嗎?」方少行應了一聲,便又沉默了。
小婢女畏縮的等了半響,听不到方少行再開口,但這麼回去二小姐房里,她一定會被狠打一頓的。她焦躁良久,用那急于保命的小腦袋左思右想,終于看看吐吐的開口︰「先生……想看那口井嗎?」
方少行依然保持沉默。
「如、如果先生想看那口井……」她鼓起勇氣,「小婢、小婢願意帶先生去瞧瞧。」
「喔?」方少行悠然的轉過身,「你耍帶路?」
「小婢帶路!」那女孩豁出去了,「小婢願為先生帶路,但、但是先生看完那口井之後,請隨小婢去和二、二小姐見面……」話到了末尾,又微弱下去。
先生那雙黑白分明的眼楮里,溫和的時候一片柔軟,吸引多少女兒家的目光,但是現在的先生眼里一片冷冷淡淡,那黑得幽沉,白得冰冷的眼珠子,乍看之下只是冷淡,再深瞧下去就變成了冰寒。
小婢女整個背心浸滿了汗水,一雙細細的腿在裙底下抖得快要散架。她第一次從心底畏懼起這個和煦的先生。
方少行听著她開出的條件,臉上淡淡的,不露一點思緒。
良久,他肩上積了一層雪花,抬個手撥掉了。那小婢見他忽然有動作,還嚇得她往後縮了縮,像是怕他怕得緊。方少行也不望她一眼,兀自輕輕點頭。「也好。」
小婢女戰戰兢兢,「先生同意了?」
「你領我去看看那口井。」他淡淡道︰「至于二小姐要見我的話讓她來偏院吧。除此以外,我不在其他地方見她。」
「咦?」小婢女一驚,「可是二小姐從不進偏院——」她的聲音乍止。
方少行的目光落到她臉上,冰珠子一般清晰分明的眼楮,看得她渾身發寒,感覺心髒都要從口中跳出來了。
那小婢女一句也不敢再反駁,立刻逃竄一般的沖出去,連在許府內行走須靜聲的規矩都忘記了,整個人像只逃命的小耗子一樣迅速消失在轉角處。
入冬之後,隨著時間過去,風雪也漸漸的大了。
等到那小婢女再出現,己經是一刻鐘以後了。
身後娉娉婷婷走來許二小姐,她一步三搖,步履慢慢的,看到方少行站在中庭,肩上積著雪花,就加快了腳步想要踏下階梯,來到他身邊。
方少行沒有看她,目光轉向小婢女,「帶路吧。」
「是,先生。」小婢女立刻應聲,那聲音小得幾乎要哭出來似的。
許二小姐沒料到他會連一聲招呼都沒有,溫順臉色乍變,卻一下子忍住。她維持著那乖巧的表情,慢慢的跟在後頭走。
方少行跨著大步,沒兩下就跟上眼前的小婢,那小婢女心里正在怕,又看他跟了上來,心里更恐懼,連忙小跑起來,于是方少行跨開步子跟著,維持住一種緊跟的距離。
小婢女怕極了他,為了盡快到達偏院的那口井邊,她干脆走起伺候奴僕才曉得的捷徑,小小的身子左竄右過的,方少行一步都沒落下,全程緊跟。但走在後面的許二小姐自小嬌生慣養,連多走幾步都喊累,哪可能跟上婢女和方少行的步伐,沒一會兒就跟丟了。
她恨恨的踱著步子,繞回了一般行走的正路,本想掉頭回去的,卻望著偏院的方向,想到那院子里幾乎沒有人煙——
一個未婚男子約著一個未出閣的女子到隱密處去,不是要偷隋,就是要幽會,而這個邀約地方,可不是她提出來的。
許二小姐嬌嬌滴滴的微笑起來。
她就這麼一個人走在往偏院的路上,舉止上裝得小心翼翼,踫到了婢女奴僕,就用一種嬌羞中帶著緊張的神色,回應奴僕們的行禮。
餅往奴僕婢女覺得二小姐行蹤奇怪,神色也不對,心里暗暗起了疑心,打著招呼的時候,順道就問了二小姐需不需要奴婢跟隨雲雲,那二小姐臉上嬌羞飛紅,手絹微遮著臉,仿佛說溜了嘴一般的,道了一句︰「我和先生約著在偏院見面,這會兒都要遲了……哎,可要幫我保守秘密,別跟爹說呀。」
那樣嬌羞和心急的模樣,讓奴僕們傳起了流言。
——二小姐與先生私會在偏院的捎息,不脛而走。
許二小姐嬌滴滴的,踩著縴弱的步子,那麼急于在短暫的午間休息時間,私會情郎的模樣,也被一迸傳回了許大掌櫃耳里。
與方記錢莊的姻緣,終于攀上了。
他在心里為二女兒暗贊一聲好!
「你睡不著嗎?映。」
撒嬌般的詢問聲在耳邊響起,和她窩在一床被子里的冬舒戀翻過身來趴著,眼楮眨巴著看她。
下午時分,醒得太早的月映無論如何也睡不下這場午覺。
她心里莫名的發著慌,思來想去都是方少行的身影。
「戀戀,我想出閣。」
「為什麼?」冬舒戀滾到她身上來,困惑著。
月映有些不知所措的皺著眉。「我總想到少行……戀戀,他會不會出什麼事?外頭雪下得這麼大,他是不是沒穿得夠暖?會不會栽到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