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晴予?」女子愣愣的,一臉茫然,「她一直都在三千閣啊!那些江湖人最喜歡點她的牌;老爺總是說,他都不敢去招惹她……」
「但她不該在青樓!」巫邢天大怒,咬牙切齒的,仿佛恨不得粉碎三千閣。「那種妓坊!」
女子很是迷惑。這個男人,被勾欄女欺騙過嗎?這麼憤恨的……
忽然,有人邁步向這里靠近過來,女子身子一縮,躲避似地逃回下人的宿房里去。
巫邢天眯起眼楮,沒有去擄她出來詢問,在來人發現他之前,他繞開了對方可能的視線範圍,藏身陰影之中,回到了他迷暈原主人、霸佔了整趟船行的廂房里。
之後,女人再也沒有在船上看見過巫邢天。
但是臨下船前,巫邢天卻鬼魅般地出現,交給她一個用布巾包起來的物事。
「這是一個蠱。把這東西交到你懷恨的那個牡丹頭牌手上去,讓她隨身帶著,吸足她身上血氣……此物一遇海水,便擺月兌不掉,把你的詛咒日日夜夜向這蠱物傾訴,然後,它會為你實現願望。」
「什麼詛咒都可以嗎?」
「你想要它怎麼做,就看你怎麼培養這個盅。布巾里有驅使它的方法,你照做便是。」
「但我不識字……」
「畫了圖的,你會看懂。」男子微微揭了蒙面的黑紗,讓女人看見他俊麗的美貌。那迷惑人的美色,因為對著玷污他記憶中純淨少女的三千閣的恨意,而蛻化得無比鋒銳,咄咄進逼。「你我的目的,有些許相似,我才賜予你難得的蠱物。」
女人被其中的迫力嚇住,卻回應了男子的恨意。「我要報復那個搶走老爺的牡丹頭牌!」
男子將黑紗蒙回臉面,陰冷地笑了笑。
巫邢天踏上他原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回來的地方。
到厲盟主的莊里走了一圈,輕描淡寫地解了其女身上的蠱物,並將那珍稀的蠱物收了起來,然後,他在感激涕零、頻頻詢問他是否要去哪里游歷一番的厲盟主面前,平淡地提出要往長安三千閣一趟的意思。
厲盟主明顯地呆了一陣,然後他老臉微紅、結結巴巴地發下話,要莊里的人領其前往。
巫邢天瞥他一眼,無所理會地自行離去。
厲盟主見他走了,以為是自己招待不周,以致救命大恩的巫凰教祭司氣得拂袖而去,連忙發出了江湖召令,要接令的百多高手見到衣飾特殊的巫凰教祭司立刻回報,並且代厲盟主對其仔細款待,這事辦得好,便能央厲盟主做一件事。
百多高手听到能讓厲盟主欠下這麼一份重大人情,紛紛出動去尋找這個神秘的外來者;而「鬼燕」,就是那個運氣好到極點的高手……
從長遠記憶中回得神來,三千閣里,蒙住臉面的巫邢天緊握著烏木溫潤的圍欄,愣愣地望著那個與記憶中的嬌弱少女仿佛是相似的、又仿佛截然殊異的柔婉女子,心里的酸澀痛苦難以言述。
為什麼?
他以為嫁給了兵部尚書之子,應當活得歡快的梅晴予,為什麼會待在這送往迎來的妓院里,成為了世俗輕蔑的勾欄女子?
他的晴予……
第7章(1)
「晴予為什麼會在這里?」
頭也不回、以黑巾幪住臉面的男子,用沙啞的聲音低沉地問。
若無其事站在他左側的三千閣主,觀望著底下人收拾殘局,重新布上桌椅酒菜,掛上紗幔,請客人入座……一串行雲流水的,沒有半分的遲疑與怠慢,甚至閑閑地在閣里待嫁的牡丹頭牌風搖蕊都下了樓去,安撫伺候的雛兒、打點驚魂未定的客人,末了,還抬起頭來望向三千閣,嬌俏地打了個招呼。
綁主微微一笑,眼波流曳。「祭司大人的語氣,听起來是晴予舊識呢!」
「她應該嫁給兵部尚書之子,成為他捧在手心里的妻……」
「原本是的。」閣主閑適地點了點頭,撫過自己修得圓潤的指尖,瞧著那白里透紅的膚色。
「那麼……」男子霍然回眼,戾氣彌天漫地,撲面而來。「她為什麼會在這里?!」
綁主悠然回睇,唇邊勾起的微笑很是優雅。「祭司大人本姓『巫』嗎?」
男子不耐煩了。「我在問你……」
「能帶十二金釵出場的,三千閣都要問明了出身來歷,確保姑娘們的安全。」閣主微揚眉梢,嬌婉的身子柔弱不勝衣,卻那麼淡然自若地置身在男子血氣濤然的陰戾之中,一點笑弧妝點著胭脂的薄唇。「祭司大人若要帶晴予出閣敘舊,也請不要帶得太遠。」
巫邢天倏然沉默。他的一生當中,看過、接觸過很多女人;他以為梅晴予的存在已經是個特例,但眼前這個自稱『艷娘』的三千閣主,似乎也是個特例。
「晴予……是賣身進來的嗎?」
「不是。」閣主似笑非笑,那仿佛藏著秘密不讓他知道的目光,讓巫邢天渾身不自在。「那孩子,是自願進三千閣的。」
自願?巫邢天被駭住了。他思緒里一片混亂,良久才擠出了一點破碎的聲音。
「你說……她自願……」
「祭司大人還沒回答艷娘的話呢!」閣主安適地一拂袖,「大人本姓『巫』嗎?」
「姓『邢』。」
在這個女人面前,很少有男人能夠太過放肆吧?巫邢天勉力按下煩躁的感覺,竭力讓自己專心應付眼前的女人。
「邢……」閣主沉吟,微帶思索的打量目光稍稍掠過他覆面的黑紗。「大人與晴予是舊識?」
「青梅竹馬。」巫邢天忍了又忍,才逼出自己乖順的回答。
「但是大人卻身在異地,全然不知晴予的下落?」
輕巧的一句話,扎實地咽住了巫邢天的怒氣。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沒有質問的資格。
他吶吶地說︰「我以為她嫁了人……」
「是上了花轎。」閣主點頭,卻語帶玄機,不將話說得太滿。
巫邢天皺起眉。他覺得自己被眼前的女人耍弄著,卻尋不著縫隙奪回主導權。
三千閣主漾著微笑向他睇來一個輕描淡寫的目光。「十個珍稀逼物,換晴予七日出場。時間到了,就完好無缺地送回來。成交?」
莫名喪失反攻機會的巫邢天將手捏得死緊,才能讓自己不至于當場誅殺這個女人。
聲音從齒縫間迸出來。「成交!」
被匆匆告知自己遭初次來的客人包下了七天,又從鷹求悔手里被帶開,梅晴予一步一回首,對于自己沒能好好陪伴鷹家少主談心的這件事耿耿于懷。
但是被打斷了約會的鷹家少主,卻在傾听了三千閣主的耳語之後,微微地笑起來,眉間的輕皺也松開了。
他愛憐地模了模梅晴予柔順的長發,在她頰邊吻了下。
臉上驟起紅暈的梅晴予,胡里胡涂地被帶走,塞進軟轎里去,送到偏院的最里間廂房。
茫然地端坐在窗邊的貴妃軟榻上,入夜的月光明亮,孤身一人的梅晴予左盼右看,卻等不到那個據稱包下自己七日的人……眨著眼楮,她拿過軟枕層層迭迭地為自己堆出一個舒適的弧度,然後把自己塞進那堆軟枕之中,仰望月弧。
十年來,她在一個人的夜里,除了持書以外,就是望著月色呆著。
夢里倒是什麼也沒有,她沾枕即入睡,閉上眼楮就是一片的黑暗,感知特別地敏銳,但這房里,除了自己以外沒有任何他物。
再也不會有一個少年,穿戴著侍兒的服飾,開啟她的房門,氣急敗壞地來擄走她……
來到長安之後,當時還那樣年少的梅晴予,曾經婉言拜托三千閣主代她探尋心系的少年下落;但無論深過幾次,回報的消息都是一樣的。那個少年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