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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折紅梅 第16頁

作者︰練霓彩

這突如其來的問答,著實是出乎意外,而男子的心不在焉,幾乎像是在發呆,卻有一種令人毛骨驚然的束氣,在男子的沉默之中越發地凌厲。

厲盟主有些不安。「壯士?」

男子放下了酒杯。「你們走吧!」

「壯士!」厲盟主站起身來,驚慌地想挽救。「您不願親身出手嗎?」

男子只是揮了下手。「我已多年不離此地。盟主的委托我巫凰教接下了,你們先行回去,十日後,自然會有巫凰教人到貴莊拜訪。」

「但小女……」

「請回吧!」

平淡無波的一句,卻令心緒激動的厲盟主渾身一冷,他屏住聲音,退了出去。

重重屏風帷幔之內,男子獨坐桌旁,一杯一杯地喝完了那壺滬州老窖。

沉默里,戾氣冰寒壓抑。

海風猶要撲面,然而以黑巾蒙住臉面的巫邢天卻無視那份冷意,站在甲板上。

他終究還是上船了!

痴等了他十年的巫凰聖女再也等不下去,逼到了他房里來問他這十年的曖味到底如何作結?而他手里正撥弄著幾盆小巧的花草,心里估量著該怎麼混合成一味新的毒物;听聞聖女之言,他頭也不抬,淡淡地以一貫的溫柔來應付她,聲音中卻忽然有了倦意。

「既然養出了下一代聖女,就傳位下去吧!」

「我是在問你,你究竟娶不娶我?」

「待你這聖女的身分卸了任,伺候了你一輩子的班那達也可以迎你過門了吧?」

「你在說什麼……」巫凰聖女的聲音發著抖,顫顫的,那樣震驚,那樣委屈而軟弱。

巫邢天漠然地、疲倦地望向她,純黑的眼里沒有分毫的柔軟,透露出驚人的清晰。

巫凰聖女不可置信地瞪著他。她從來不知道,原來這個待她溫柔呵哄的祭司,也會有這樣眼里什麼都沒有的時候。

連戾氣都消退了,這個青年、這個人,原來是「空」的,只是個殼而已。

沒有黑巾掩面的容貌有著逼人的美麗,在褪去了一切偽裝上去的情感之後,就化成了令人心寒的空洞,仿佛只是個瓷燒的女圭女圭,無論碎與不碎,內里都是空的,什麼也沒有。

「巫邢天,你從來沒有喜歡過我,對不對?」

「對。」瘖 的聲音,平淡無波地回答了她淚盈盈的問話。

巫凰聖女果決地掉頭,摔門而去。

巫邢天則靜靜地坐在椅上,靜靜地在紙上排劃著調配的方子,桌上那盞燭火點了一整夜。

天明時候,他收拾好房里東西,給自己準備了一個行李,然後走出房去。

遠處,氣喘吁吁地奔來一個小童。

「祭司大人,聖女要卸任了呢!您不為她主持嗎?」

「還有其它的祭司在吧?請大祭司主持吧!」

「可是教里的事一向是您在發落的啊……」

「讓大祭司主持。聖女會同意的。」

「是!呃……祭司大人,您要遠行嗎?」

「厲盟主的女兒需要一些診治,我去看看。」

「咦?可、可是……祭司大人您等等,我去叫護衛們集合跟著您去……」

「不用了。」平靜、冷淡的一個斷句。

順著風向,他的手動了一下,細細的香味扎針般地刺到小童膚里去。

伺候他的小童往前飛奔的身影一小頓止,猛地倒在地上,額邊磕出一個包來。

第6章(2)

巫邢天獨自一人,去得遠了。

隨意上了一艘遠行而來的商船,他鬼魅般地閃進一間廂房里,將里頭一小衣著華麗的中年男子迷暈了扔進櫃里去,霸佔了那間房。

白日里,他不踏出房門,入了夜才出去隨意晃晃,海上的月光皎潔迷人,那樣碩大的明亮,望得久了,仿佛會走出一個衣帶飄飄的仙子,含笑問他何以這樣專注凝視。

月光下,有哭聲隱隱飄來,低低切切回轉不停,模糊不清,卻又不時出現,仿佛鬼泣。

巫邢天漠然待之,不去尋找。但是接連听了幾夜,他皺起眉頭,不耐煩了。

他循著聲音,東彎西繞,來到船的後段部位,在下人住宿的雜亂地方,翻出了那個藏在粗大纜繩之後、縮在船身陰影之中的女子。

「你哭什麼?」

一個人躲著正哭得淒慘的女子乍然抬頭,看見一個陰影籠罩下來,又因為巫邢天以黑巾掩住了臉面發梢,只露出一雙眼楮來,女子驚嚇之中見著了他,只覺得有鬼在夜半出現,當下駭得臉色慘白,想哀叫都哀不出聲音。

巫邢天煩了,伸手將她從陰影中拖出來,兩個人沐浴在月光之中。

女子被他這麼冒然一抓,嚇得不輕,哆嗦了一下,卻又發現這是個人,不是鬼,咽了口唾沫之後才放下心來。

是放心,而不是安心。

她怯怯地站離他遠點,淚水倒是停了,淚珠兒掛在下巴搖啊搖。

「你每夜哭個不停,很吵。」巫邢天毫不客氣。

他在巫凰教里被必恭必敬地待奉了這麼些年,出口都是輕描淡寫的命令語氣,十足的上位者氣勢。

在下人的宿房附近被逮著的女子一身侍婢衣物,听著巫邢天的口氣就知道這人身分不低;就算不明白來歷,憑這麼一身氣勢,也不會是尋常人物。她抽抽噎噎向著巫邢天哭訴起自己卑微的身世,又告狀著那外來的狐媚子搶去了她家老爺的心。

他大可拂袖而去,但眼前這個女人滿月復怨氣,若不听她講述,她必然會繼續哭,這麼一來,他在下船前都必須忍耐她斷斷續續的夜泣了。他默默地听,默默地隨便點點頭,女人只是要一個听話的對象,並不是真的要他為她做什麼。

總是與大批女子接觸的巫邢天,很明白自己只需要安靜地傾听就好了。

「老爺娶了新婦,卻又迷上了青樓女,那個三千閣里十二金釵個個都是妖魅,說什麼琴棋書畫……老爺還要帶那個牡丹頭牌出海去……這一回跑船帶回的飾物有一半都是要貢給那個狐媚子的……那什麼頭牌……明明就是個不干淨的勾欄女……老爺負了我……他明明說我肚里有孩子,要迎我過門,我、我不求當正夫人,但……小妾也可以啊!」

女子哽咽地繼續抱怨,「男人迷戀青樓,可是那些女人哪有真情意?听說那牡丹頭牌在月初時才讓一個對她痴心的大富人家二公子敗光家產,還把那人掃出了三千閣,丟到路邊去,說她只要錦衣玉食,不要粗茶淡飯……那個女人一定也會這麼對我家老爺!可是我不會啊……我伺候老爺這麼久了,為什麼老爺迷戀那個青樓女……」

女子絕望地哭起來,滿臉的狼狽。月光下,那縱橫的淚痕如此斑斕。

巫邢天漠然,女子卻抓住他的衣袖搖晃著。

「你說!那水性楊花的青樓女哪里好了?你說啊……」

女子哀切泣之,求助無門的悲慘讓她伏低了身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這是跟巫邢天無關的事;而陌生女子哭訴的事情,也是尋常至極,他無所謂地望著月光,一暈淡淡的光華在夜空中清晰無比。

女子幽怨如鬼泣的詛咒,一個一個掃過了三千閣里十二金釵的名字。

巫邢天卻猛然一震。「你剛說什麼?」

「咦?」女子愣住了。

巫邢天扣住她的肩頭,力道大到她骨頭都生疼了。「你剛說那十二金釵里,有個姓梅的……」

「梅晴予嗎?」女子被他的反應嚇得忘記要哭,也忘記要生氣他打斷她的抱怨,呆呆地回了話。

巫邢天的臉色卻在听到她講出的名字之後,倏然慘白,很快地又生出怒紅。

「那間青樓……晴予為什麼會在青樓?她不是嫁給兵部尚書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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