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視著她懷疑的眼楮,深深一笑。「我不知道,就只是……信你。」
迎上他堅定又熾熱的黑眸,她的心又猛然一悸。
「我在你眼里看見了光。」他說,「你是有夢也敢作夢的女人,我相信你可以。」
她不自覺地倒抽了一口氣,不自覺地有點激動。
「快吃吧,」他眼神溫煦地凝視著她,「先鋒。」
翌日,樓宇慶跟秀妍回到樓府後不久,秀妍在馬場的厲害事蹟很快便在樓府傳開來,令人嘖嘖稱奇。
這事當然也很快地傳到西邊院子,進了趙嫻跟周娘子她們的耳朵。
「夫人,我看秀妍那丫頭不能再留在樓府了。」周娘子神情凝肅。
趙嫻微怔,「什麼意思?」
「自從來到樓府後,她出盡鋒頭,還得了樓家主母跟少爺的青睞,您瞧,這會兒她人還在樓家主母的院里呢!」周娘子說。
趙嫻听著,也是一臉的沉重。
她這趟回到滋陽,借故住進樓家,為的就是讓希鳳有親近樓家母子的機會,可住在這兒十余日,得到樓家母子注目的卻是秀妍。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原本那寡言怯懦、總是讓人忽略她的存在的秀妍,是怎麼變成一個大膽至狂妄,還擁有給犬馬醫治及接生能力的奇女子?
「我說……玉琴。」趙嫻一把抓住周娘子的手,神情驚懼,「我就說秀妍那日在茶亭找到咱們的時候就感覺有點不尋常吧?」
「夫人,您是說……」
「她一定著了魔,被什麼給附身了吧?」趙嫻難掩驚惶憂疑地,「你說她怎麼可能突然間變了一個人呢,她去哪兒學了給狗醫治、給馬接生的法子?」
「夫人,沒的事。」周娘子腦海中不是沒出現過這樣的念頭及想法,但她拒絕接受,她寧可相信秀妍一直以來都是在扮豬吃老虎,裝得一副畏縮怯懦,卻是滿肚子黑水的心機鬼。
她用力地抓住趙嫻的手,目光堅定地直視著她,「夫人,那丫頭肯定是讓馬匪給玷污了,擔心自己往後無法許婚,最後只能進到庵堂長伴青燈,這才使出渾身解數想討好樓家主母跟少爺。」
「可她是怎麼知道那些救治牲畜的方法?」
「夫人忘了她爹是卞文獨嗎?」周娘子道,「雖然她爹在她七歲那年就死了,可當時她也長記性、懂事了,興許是跟在她爹身邊听了什麼或看了什麼醫人的方法,便將醫人的方法放在牲畜上,她從小是有點小聰明的,要我說,這一切或許就只是巧合或是運氣罷了。」
小聰明?趙嫻回想起關于秀妍的一切,深深地倒抽了一口氣。
她不是小聰明,她……是聰穎。
因著卞文獨曾救了他們獨子一命之恩,他們在卞文獨過世後便收養了秀妍,並給予她讀書識字的機會,他們請了夫子入府授課,讓秀妍跟著希佐、希鳳兄妹倆一起上課,而她總是三人之中最受夫子稱贊的。
她寫了一手好字,熟讀經典,不只能吟詩作對,還能寫出好文章,也許真是天資聰穎,又能融會貫通、舉一反三,這才……
比起著魔中邪,她倒希望秀妍真是因為資質過人才能有這些驚人的表現。
「也許你說的對……」她雖附和著周娘子的說法,卻心慌不已。
「夫人,依我看得盡快把那丫頭送走。」周娘子說。
聞言,趙嫻一頓,「送走?你是說……」
「明兒就讓元榮先啟程帶她返京吧!」
「可若我表姊問起呢?」
「悄悄將她送走便行,不必聲張。」周娘子目光堅定,「夫人,這事拖不得了。」
「好,」趙嫻沒有多想,「你讓元榮趕緊準備吧!」
母親跟周娘子的談話,支希鳳一字不漏地全听進耳里了。
她不傻,覷著樓宇慶看著秀妍時的那個眼神,她也知道他對秀妍是有興趣、有意思、有好感的。
樓宇慶不是壞人,可他不是她心目中的理想對象。
她喜歡的是玉樹臨風、彬彬有禮、有著清秀俊逸的面容及優雅姿態的翩翩男子,而他跟她喜歡的那種樣子真是相差十萬八千里。
雖然這麼說對他有點不禮貌,但他在她的眼里確實是個老粗啊!
回滋陽的路上,她始終擔心著若樓宇慶不是她喜歡的樣子,可偏偏又瞧上她、喜歡她,真的著人上支家提親那可怎麼辦?
她能說不嗎?她能逃嗎?
當秀妍被馬匪擄去時,她也曾自我安慰著……比起被馬匪擄去,嫁給不喜歡的人幸運多了。
可那麼想,她又覺得對不起秀妍——直到秀妍重新出現在她們的面前。
秀妍平安歸來,不只看著毫發未傷,就連性情跟脾氣都像是變了一個人。她整個人在發亮,讓人無法忽略她的存在及光芒,她變成一個喜歡親近犬馬的人,甚至還懂得醫治它們,也因此吸引住樓宇慶的目光。
秀妍雖然總是畏畏縮縮的樣子,但她其實天資聰穎,不管學什麼都比別人快速及熟練,雖說大家都對于她能醫治牲畜之事感到不可置信,但她卻覺得不無可能。
秀妍以前也會讀她爹留下的醫書,只是大人們不知道罷了。
總之,她們來到樓府十多日,樓宇慶的目光始終停留在秀妍的身上,那日在馬場,他還不顧自身安危跳進馬圍里護住了秀妍。
她在他們之間看見了火花,她知道比起自己,秀妍更適合樓宇慶、更適合樓家。
無論如何她得阻止這件事情發生,絕不能讓她娘把秀妍送走!
離開西邊院子後,她立刻往她姨母的居院去,想讓她姨母隨便找個說法將秀妍留下,半路上她卻遇到了樓宇慶——
「宇慶哥哥?」她驚喜地朝他跑去,一時忘了什麼小姐風範跟淑媛規矩。
樓宇慶微頓,「希鳳妹妹,怎麼了?」
「有件事我得趕緊跟你還有姨母說。」她說得很急很亂,「緩不得,慢一步就糟了,所以……」
樓宇慶蹙眉一笑,以兄長對妹妹般寵溺的眼神看著她,「你別急,慢慢說。」
「好,就是……」支希鳳深吸了一口氣,「秀妍快走了。」
聞言,他陡地一震,「快走了?」
「我娘跟周娘子明兒就要將她送回京城。」支希鳳以殷盼的眼神看著他,「你得阻止這件事,千萬別讓她們把秀妍送回去。」
迎上她的目光,他微微一怔。
為什麼她如此擔心及不願她娘將秀妍送回京城呢?秀妍在或不在,對她是如此要緊之事嗎?
「宇慶哥哥,」支希鳳望住他的臉,率直地問道︰「你喜歡秀妍對吧?」
樓宇慶睇著她,幽黑的眸子里閃動著睿智又狡黠的光。他知道她為何擔心秀妍被送回京城了……他忍不住笑了。
「宇慶哥哥?」見他突然笑起來,她不解地開口。
他笑視著她,「你就這麼不樂意嫁給我?」
迎上他的目光,支希鳳先是一驚,然後尷尬地不知如何是好,「我、我……」
他可是樓宇慶,縱橫于茶馬商道上,在滋陽、京城及十余府縣擁有商行跟票號,還替朝廷培育軍馬的樓家少爺,她不想嫁給他,那豈不是在嫌棄他嗎?
「逗著你玩的。」樓宇慶撇唇一笑,「放心,我會阻止你娘。」
「咦?」她一愣,疑惑地看著他。
他用溫煦又寵愛的眼神看著她,「謝謝你來通知我,你真是個好妹妹。」
聞言,支希鳳神情嬌憨地,「你……你不會生氣吧?」
「我為何要生氣?」他笑看著她。
「我娘想讓我嫁給你,可是我……」她怯怯地說,「我不是嫌棄你才不想嫁給你的,我只是……」
「沒關系。」他輕拍她的肩,猶如兄長安慰著小妹妹般,「女人本來就該嫁給自己喜歡的男人。」
支希鳳听著,不自覺地瞪大眼楮,她沒想到看起來像是大老粗的他居然如此體貼又溫暖。
「你有喜歡的人了?」他問。
她搖搖頭,「還沒遇上呢!」
「會出現的。」他說,「在她出現之前,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樣的女子,可如今我明白了。」
支希鳳知道他指的是秀妍,「秀妍是好姑娘,我常常仗著自己是支家小姐,總要她讓著我,可她從來不跟我計較。」
樓宇慶注視著她,深深一笑,開口道︰「我是樓家獨子,沒有兄弟姊妹,你就做我的妹妹吧!」
「咦?」她一頓,眨了眨眼楮,「你是說……」
「從今以後,我是你的大哥,你是我的妹妹。」他對著她咧嘴一笑,眼底閃過一抹狡猾,「天底下沒有兄妹通婚的事情吧?」
她愣了一下,但旋即明白他的意思,立刻綻放笑顏。
第四章 醉酒後上下其手(1)
因為支希鳳及時「通風報信」,在趙嫻跟周娘子還未出手之前樓宇慶便先出招了。
當天午後他便前往西邊院子向趙嫻提出請求,說要帶希鳳妹妹去兗州見識圈馬。
之前只要提到要去馬場便愁著一張臉,像是要拉她上刑台似的支希鳳,一反常態地滿口答應,還要秀妍跟她做伴。
當著樓宇慶的面,趙嫻哪里能說個「不」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樓宇慶將她們帶走了。
圈馬是為了將野馬套回以進行人工養殖、馴化及育種,必須耗費時間跟體力,通常要好幾天都守在河邊。
樓宇慶相中的這群野馬沿著幾百里長的河岸生活已兩年,它們來來去去,極具戒心,他也是花了一些時間由遠而近地觀察它們,卻不輕舉妄動,為的是讓野馬習慣人們出現在其活動範圍內。
抵達樓家馬場時天色已晚,只能先在馬場待一晚,隔天早上再到河邊紮營安帳,等待時機套圈相中的野馬。
用過晚膳後,支希鳳帶著秋心回屋里歇下了。
秀妍則是先去看了松風,跟之前照過面的馴馬手方日東交流馴馬心得,她讓方日東先別以軍馬的標準要求松風,而是跟它成為可以一起玩的伙伴,例如親自參與喂食及洗刷的工作,帶松風去外面跑跑,任其選擇路線及方式,與它玩在一塊,取得它的信任及認可後再慢慢地引導它做出各項軍馬揀擇的基本動作。
離開松風的馬後她繼續前往松花的馬,想探訪先前難產的松花及她接生的小馬。時候不早了,她打算看完松花跟小馬後便回屋歇下,以儲備體力參與明天的圈馬。
進到松花的馬,她第一眼看見的不是松花跟小馬,竟是坐在草堆上獨酌的樓宇慶——
樓宇慶見她進來,先是一訝,旋即咧嘴笑問︰「你是聞到酒香才來的?」
想起之前他們一起喝酒時她一副貪杯的樣子,他忍不住想笑。
「少爺說得我像是個酒鬼似的。」她輕哼一記。
「過來吧!」他笑視著她,「今兒我有古貝春跟蘭陵,想試試嗎?」
「好呀!」見酒眼開的她一口答應,「我先跟松花還有小馬打聲招呼。」說著,她走到柵欄前。
柵欄內,松花跟小馬正躺臥著休息,松花看見她,像是認出她似的叫了兩聲。
「親愛的,你好嗎?」她在柵欄前輕聲對著松花說話,咕咕噥噥地不知說些什麼。
樓宇慶放松又舒適地坐在干草堆上看著她,唇角不自覺地上揚著。
比起人,她似乎更擅于跟四只腳的動物相處,不管是來福、松風還是松花,這些向來都對陌生人存有戒心的動物,卻對她敞開胸懷……
說完了話,她轉身走過來,自若不忸怩地在草堆上坐下,「松花恢復得很好。」
「是呀,多虧有你。」他說著話的同時倒了一杯酒給她,「古貝春,嘗嘗。」
她接過酒,啜了一口品味一番,然後一臉滿意地喝著。
「別喝太快,這酒容易醉。」他提醒著她。
她一臉自信地,「不怕,再來一杯。」她豪氣地將空杯遞向他。
他蹙眉一笑,再給她倒了一杯。
「少爺,」她舉杯向他致謝,「謝謝你讓我來見識圈馬。」
他回敬她,「你很期待?」
「當然。」她邊喝邊說道,「我一直很想親眼見識一下圈馬的。」
「這群野馬已經沿著河岸生活了兩年,極具戒心,難以接近。」他說,「我們花費不少心力及時間,才有機會放食以吸引它們。」
「這群野馬有幾匹公馬?」她問。
他微訝地看著她,「你問這問題,可見你對野馬有相當的了解。」
「馬群通常由一匹公馬及幾匹母馬,還有它們的後代組成,大一點的馬群會有多匹公馬,但也只會有一匹頭馬。」她問︰「少爺這次是打算套頭馬,還是任一匹公馬都行?」
「如果可以,當然是希望能套回頭馬與馬場的母馬育種。」他說。
「母馬的發情期是在春天,現在套馬回來是為了讓它們先熟悉彼此跟環境吧?」
「嗯,四年前曾經套回一匹頭馬,卻因為適應不良,不只沒育種成功,還跟母馬有了沖突,最後只好原地野放。」他一臉認真地問︰「你有什麼想法跟建議嗎?」
「野生頭馬本在天高地闊之處奔馳,卻被套進了小小的馬康里進行育種,想必是不會開心的,如果馬母不接受它,相看兩相厭也是必然……你說,這是不是跟人一樣?」
他微怔,「跟人一樣?」
「當然。」喝酒讓她很放松,一放松,她無話不說,毫無保留地將自己所學所知與他分享。
「就拿少爺來說吧!」她直視著他,神情嚴肅,「你本來可以隨心所欲的選擇你想跟 她微頓,想著該怎麼把那件事用含蓄的詞匯說出。
「恩愛?」他語帶試探地。
「對,恩愛!」她覺得這兩個字用得極好,「你本來可以自由挑選喜歡的女子恩愛,可有人覺得你人高馬大、英俊非凡,定可繁衍優秀的子嗣,于是便將你擄去關起來,然後丟給你一個你根本不認識的女子,強迫你跟她恩愛,你願意嗎?」
她的舉例讓他有一點尷尬,可又覺得她這舉例很淺顯易懂,貼近事實。
「我拿少爺跟野生頭馬相比,不是冒犯你,只是……」看他微蹙著眉,她以為自己冒犯他了。
「你沒冒犯我,樓家單傳的我確實與種馬無異。」他不以為意地一笑。
她訥訥地,「種馬對男人來說其實是一種贊美褒揚……」
說完,她默默地喝了幾口酒。
「你說的沒錯,被強迫跟自己不喜歡或是不熟悉的女子恩愛,確實讓人很不悅。」樓宇慶摩拿著下巴,「可我就是需要那匹頭馬跟自家的母馬配種,那該如何?」
「培養感情。」她說,「對于環境的不適應,可能會對頭馬造成身心上的窘迫或是憂郁及焦躁,如果盡量讓它們在原本的環境里相處或許會好些。」
「你是說……」
「在河邊設置育種基地。」她說,「晚上讓它們回到馬場,白天讓它們待在河岸邊或許可行。」
他認為這建議可行,但如今設置育馬基地恐怕有點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