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她一怔。他送馬醫的醫書給她?還隨身帶著?
她狐疑地接下三冊醫書,用懷疑的眼神看著他,「你都隨身帶著書嗎?」
樓宇慶頓了一下,眼底掃過一抹靦腆,「當然不是隨身帶著,是……是特地給你找的。」
听見他說特地給她找的,她的胸口抽了一下,忍不住困惑又害羞悸動地看著他。
「這是元亨療馬集,有春夏秋冬四卷,我書庫里缺了夏卷。」他說,「我著人找找,改天給你補齊。」
「為什麼?」她不解地看著他。
「什麼為什麼?」
「你不是說我一個干干淨淨的姑娘家不該從事馬醫的工作嗎,」她問︰「為何如今卻給我找來療馬集?」
樓宇慶注視著她,「因為你喜歡啊。」
迎上他明亮的黑眸及那迷人的笑意,她的胸口一陣狂跳。因為她喜歡?
「在馬場看你對松風的樣子,還有今兒早上救治來福的樣子,我深信你是真的喜歡,你不會放棄的。」他說。
「可你……你不是瞧不起馬醫?覺得女人做這份工作也不——」
「慢著。」樓宇慶打斷了她,有點激動,「我何時瞧不起馬醫了?」
她疑怯地道︰「你那天說的那番話,不是在貶抑馬醫跟女人嗎?」
看他一臉激動,難道是她誤會了?
樓宇慶回想了一番,恍然大悟,「難不成你生氣就是為了這個?」
是的,她這兩三天見到他時,要不是故意對他視而不見,就是不以正眼瞧他,便是在生他的氣。
心里的疑惑解了,樓宇慶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大大地嘆了一口氣,眼神無奈地笑視著她,「我的意思是,馬醫是非常辛苦危險的工作,常常一身的血污屎尿,也有被犬馬牲畜所傷的風險,怕你一個漂漂亮亮又柔柔弱弱的姑娘家因此受傷,才會那麼說。」
想起自己誤會他,就連他在馬場冒險維護她後她都沒給人家好臉色看,她就覺得歉疚。
「原來如此。」她彎腰鞠躬,誠意地,「真是很抱歉。」
樓宇慶輕托她的肩膀,要她打直腰桿。
「既然是誤會一場,又有什麼好抱歉的?」他以炙熱卻又溫柔的眼神注視著她,「不過我大概知道你為什麼想當馬醫了。」
她微頓。他知道?
「今早你救回來福時累得癱坐在一邊,可是你的唇角上揚,眼底充滿溫柔及感動。」他深深地直視著她,語氣肯定,「能夠醫治幫助它們讓你覺得很滿足、很幸福吧?」
听著他這番話,她的胸口瞬間沸騰了起來,好像有什麼在她胸腔里燃燒、躁動。
是的,成為獸醫對她來說是件非常幸福的事情,而讓動物幸福也是她成為獸醫的動力。
「你是大夫之女,為何沒走令尊的路?」他問。
「我幼時家里養了一條狗,有天卻不知被誰喂食沾了毒的肉,我爹找人醫治它數日,仍是回天乏術,它……」思及自己被毒殺的愛犬豆皮,她眼眶濕了,聲音有點哽咽,「它是在我眼前倒下的,所以我……」
話未說完,樓宇慶已伸出手,輕輕地、像是擔心自己粗手粗腳弄傷她般,溫柔地揩去她眼角的淚水。
她的心一悸,抬起濕潤溫熱的眼看著他。
「馬醫之路並不容易,尤其你還是個女人。」他的眼神堅定又誠懇地,「女馬醫未曾有過,我希望你是先鋒。」
秀妍骨子里是個三十八歲的未來女人,沒有封建時代的女人那些小心又忸怩的作態,而老劉則是個爽快豪邁的漢子,兩人雖是初見,可相處起來很是輕松融洽。
老劉讓她隨意取用廚房倉庫、甕缸里的各種食材,還挪了個邊上的小灶給她使用。
大家已經耳聞她救回來福一命,如今見她要料理犬貓專用的吃食,均很是好奇。
看她或蒸或煨炖地做出一道道的犬貓料理,色相極佳,大伙兒還搶著試一下口味。
做好當天的晚餐,她便將犬用鮮食分為六份,一份送到金玉娘院里給來福吃,五份則交由老劉送去給總管,貓用的鮮食則是她親自帶著到大家公認貓兒會出沒的幾處院落里誘食。
她做的鮮食獲得金玉娘及總管的好評,說來福跟幾條負責巡院的看家狗都吃到碗底朝天,欲罷不能。
隔天一早,她早早便到廚房忙著,經過昨天的測試跟觀察,她今天可以準確準備好一天的分量。
廚房的灶火是不熄的,就算不使用時也會留一點火星以備不時之需,所以只要將晚餐擱在溫熱的灶上,也不怕變質,晚上只要蒸個半刻便能給樓府的犬貓們食用。
晚上到廚房備晚餐時,老劉給了她一小壺的好東西,說是自釀的酒,他還給它取了個可愛的名字,名為「醉貓」。
聞著那濃醇香氣,愛喝酒的她便知是美酒。
稍晚,院里的人都睡下了,可她惦記著昨晚跟早上還沒見到的貓。
今晚喂貓時只來了兩三只,其他的貓不知道去哪里了,想著它們晚上或許會因為饑餓而出來覓食,她于是帶著療馬集秋卷、老劉給的那一小壺醉貓還有貓食離開了院子。
來到貓咪經常出沒的庭院里,她在總留著一盞燈火的歇腳亭坐下,一邊看書一邊品酒,一邊等貓。
女馬醫未曾有過,我希望你是先鋒。
樓宇慶的這句話時不時地便鑽進她腦子里,讓她的胸口灼熱。
她以為封建時代的男人比起未來的男人會更不樂見女人出頭,而他卻想看見她發光,希望她成為先鋒。
他不怕女人有成就,不怕女人出頭天,那是因為他自己就是發光體,不怕誰擋了他的光吧?
她隨口向月老祈求一個自帶光芒的男人後,他便出現在她夢中,接著她來到這兒就遇上了他,這一切都是月老的安排嗎?
如果真是如此,那麼……他是她命定的那個男人?
思忖著,她的胸口突然有陣隱隱的悶痛。
他是支家主母趙嫻相中的佳婿人選,趙嫻這趟回到滋陽也是為了他,既是趙嫻相中的獵物,又怎麼可能落入她手中?
正想得出神,突然听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她循著聲源看去,只見樓宇慶跟那日在樓家馬場見過的韓健神情緊張憂急地跑了過來。
她下意識地站起,樓宇慶便發現了她——
「怎麼了?」她憂心地問。
「松風的母親難產,情況不太好。」他說,「我正要趕往馬場。」
她一听,想也不想地道︰「我也去,或許能幫上一點忙。」
他目光堅定看著她,「來。」
她將療馬集秋卷、貓食跟喝了一半的醉貓都擱下,快步地奔向他。
「我們得趕路,失禮了。」他說著,一把抓住她的手,邁開了大步。
樓宇慶駕馬帶著秀妍,一路快馬加鞭與韓健趕往樓家的馬場。
那天乘著馬車晃晃悠悠地得花上一個多時辰才能到達的馬場,今兒卻只半個時辰不到便趕至。
抵達樓家馬場,他們立刻趕往母馬松花的馬。
松花是生下松風的母馬,亦是樓家馬場極重要的資產。
馬里,馬醫袁老跟兩名養馬人正在幫助著難產的松花,松花站在柵欄里不斷痛苦的嘶噪喘氣。
「少爺!」見樓宇慶來了,袁老稍稍安心了一些,「你可來了。」
「情況如何?」樓宇慶走近,神情擔憂地,「多久了?能保住嗎?」
袁老搖搖頭,「我也不敢妄下斷言,只能盡人事听天命了。」
秀妍欲上前,樓宇慶及時地拉住她,「先別靠過去。」
母馬在接近產期時會變得脾氣暴躁,甚至見人就踢,松花從沒見過她,說不定會傷了她。
「讓我試試。」她眼神堅定,「我不會有事的。」
她知道他憂心的是什麼,不過她是個獸醫,非常理解會有什麼風險。
看著她那堅定又自信的神情,他不自覺地松開手。
「少爺,這位姑娘是?」袁老沒見過她,疑惑地問。
「她是卞秀妍,未來的女馬醫。」樓宇慶說。
聞言,秀妍先是一愣,然後朝著他一笑。
她慢慢地上前,走到松花前面,輕聲喚著它的名字,「松花,我是卞秀妍,我是來幫你的,別怕……」
松花痛苦地喘氣著,眼神無助又惶恐。
「好女孩,」她輕輕撫模著它的臉跟脖子,「我們一起努力把小家伙生下來,好嗎?」
像是听懂她說的話般,松花抬了抬脖子,像在點頭似的。
秀妍輕輕地抱住它的脖子,撫模著它,像是在幫助它放松那因為難產痛苦而緊繃的肌肉,她輕聲地對它說話,安撫著它的情緒。
袁老不解地看向樓宇慶,樓宇慶對著袁老一笑,眼神像是在對他說「放心,讓她試試」。
秀妍與松花熟悉且安撫過它之後,腳步輕緩地走到馬後。
「這位是袁老,馬場的馬醫。」樓宇慶向她介紹著。
「袁大夫好。」秀妍跟他打了招呼,問道︰「松花已經破水多久了?」
「已經快半個時辰。」袁老說道。
「再生不下來,怕是母子都會有危險了。」她說著,問道︰「有白酒嗎?」
「有。」養馬人遞上一盆白酒。
秀妍以白酒消毒過雙手後,便走到松花的後頭,「麻煩幫個手,把松花的尾巴抓起來。」
一旁的養馬人輕輕地拉起松花的尾巴。
秀妍趨前檢查松花的產道之後,微微皺起眉頭,「胎盤已經快剝離了,小馬的胎位有點不正,動作得快點。」
母馬難產不外乎幾種原因,就是骨盆狹窄、胎兒過大、胎位不正及馬兒母體虛弱造成子宮收縮無力。
松花是身體強健的母馬,但難產也會耗費它許多力氣,甚至造成死亡。
「讓它側躺下來。」秀妍轉頭對樓宇慶說道︰「找塊長木板給我,快!」
樓宇慶沒問她要做什麼,立刻去馬外找塊長木板過來,他回來時松花已經在協助下側躺,它痛苦地喘氣著,兩眼無助地望著秀妍。
秀妍模著它的臉,「寶貝,我知道你很痛苦,但你要努力撐住。」說完,她在它臉頰上親了一下。
她將長木板擺在松花的下月復處,以最快最精準的速度為它做人工矯正胎位,因為痛苦,松花不禁掙扎起來。
「松花,別怕,加油!你要用力!你的寶寶就快出來了!」事情緊急,她一時不察,便讓「加油」跟「寶寶」這樣的慣用語月兌口而出。
所有的人,包括馬醫袁老都沒見過這樣的胎位矯正法,一個個驚訝萬分又佩服不已。
這時,袁老看見松花的產道口有點動靜,「是胎衣,看見胎衣了!」
秀妍從松花身上下來,用力推著松花的骨盆,大聲地鼓舞著它,「松花,再用力!」
「看見頭了!」這時,袁老又驚喜大叫。
秀妍立刻移到松花的後面,將手托住已突破胎衣的小馬頭,將手伸進產道口模索並試著拖出小馬的身體。
松花已經無力再推,只能靠外力幫忙,她使出吃女乃的力,小心但使勁地將小馬自產道里拖拉出來。
終于,包裹著胎衣的小馬滑了出來。
「生下來了!生下來了!」
大家歡呼著,像是產房外守候等待已久的新手爸爸般。
秀妍無力地走到松花旁邊,檢查它的生命跡象,確認它無虞後總算安心了。
「松花,你真棒,好女孩。」她撫模著它,又在它臉上吻了幾下。
接下來的照護工作交給袁老便行。
她走到一旁的草堆上坐下,放松了也倦極了地癱著,看著母子均安的畫面,她的唇角勾起一抹幸福安心的微笑。
她真的很喜歡這份工作,雖然攸關著生死,但也就因為攸關著生死,才讓人感受到這份工作的存在跟價值。
「真好……」不知道是不是出門前喝了酒,又耗費了體力跟精神,她現在整個人身體輕飄飄,眼皮沉甸甸地。
樓宇慶走過來看著一身血污、模樣狼狽的她,笑問︰「累了吧?」
「廢話……」她眯了眯眼,有氣無力。
她剛才跟他說什麼?廢話?她一定是瘋了吧?可是,她好累,眼楮都快睜不開了呢!管他的,先睡吧,睡醒了再說。
第三章 高手技驚四座(2)
「草……好香……」她喃喃地道。
好香……她在一陣讓人食指大動的香氣中幽幽轉醒,睜開眼楮,她發現自己躺在蓬松舒適的草堆上,身上還蓋著一件毯子。
「睡得好嗎?」突然,樓宇慶低沉又溫暖的聲音鑽進她耳朵里。
她本能地往旁邊一看,他竟坐在一旁,跟前還擺了幾盤菜肉。天啊,她睡了多久?他又在這兒看了她多久?
她趕緊翻身坐起,毯子也自她身上滑落,她看見自己一身血污,也聞到腥臭的味道,有夠狼狽。
這時,她听見欄里傳來馬兒低嘶的聲音,不自覺瞪大了眼楮——
「松花跟它兒子沒事。」他說。
「兒子……」昨兒小馬一出生,袁老便接手了接下來的工作,她也沒檢小馬是公是母。
她起身,腳步有點疲倦地走到馬欄邊,欄里,小馬正吸吮著母女乃。
雖然母馬難產,但看來是匹健康的馬寶寶呢!
「松花,」她輕聲地喚了松花,松花也抬頭看她,「你辛苦了。」
「餓了吧?」樓宇慶說,「過來吃點東西吧。」
她點點頭,走回草堆旁。
樓宇慶將筷子遞給她,「我讓廚子炒了三道菜給你填填肚子,這是九轉大腸、鍋塌豆腐跟糖醋里脊,你嘗嘗。」
她接過筷子,夾了一口糖醋里脊放進嘴里,咀嚼了幾下,表面生粉糊酥軟,里脊肉彈牙,真是好吃極了。
「袁老讓我謝謝你,還要我跟你說,你真是非凡女子。」樓宇慶以欣賞的眼神注視著她,「他說松花母子倆能平安活下來,真是多虧了你。」
她有點難為情地,「他真是過譽了。」
「你可以發現幼馬胎位不正,還在那麼短的時間內矯正胎位,真是令人稱奇。」他用一種「你是何方神聖」的表情看著她,「你是如何辦到的?」
「我……」
「你的手法跟膽量實在不像是個生手,」他深深地注視著她,「袁老有幾十年的經驗,可連他都覺得你這一手精妙高超。」
「你忘了我父親是大夫嗎?」她聳聳肩,「或許我真有那麼一點天分吧!其實人跟牲畜也沒太多不同,醫人救人的技法也是可以應用在牲畜上頭的。」
盡管她說的也是道理,可是他還是很難相信她一個十七歲的姑娘家竟有這麼純熟的技術,以及男人都不及的膽量。
「總之,」他以崇拜及佩服的眼神注視著她,「多謝你了。」
「你應該謝謝自己的。」她說。
聞言,他不解地,「謝我自己?」
「若不是你願意相信我,放手讓我去做,我也沒法為松花跟它兒子做這些事呀!」她說著,好奇地盯著他,「話說回來,你怎麼敢讓我做呢?松花是很重要的母馬吧?」
「是,松花非常重要。」他說。
「你就不怕我讓它們母子雙亡?」她疑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