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知道。」他說。
「我跟你去!」她想也不想,立刻撈起衫袍便要穿上。
他知道就算他要她留下,她還是會去的,于是什麼都沒說,逕自更衣。
夫妻倆整裝完畢,手拉著手往外而去,一人一騎乘著馬趕往西郊馬場。
當他們兩人抵達馬場時馬廣的火已經撲滅,可一片狼藉,大伙兒也為了滅火及搶救馬匹而搞得十分狼狽。
安置備選軍馬的馬燒得只剩骨架子,此時還在冒著煙,方日東正指揮著牧工們繼續澆灌,以防星星之火再起。
此時,備選軍馬都被牽到安全的地方,看來火勢並未傷及馬匹以及緊鄰的松風馬。
「少爺,少夫人!」見樓宇慶跟秀妍來了,方日東立刻上前,「你們來了。」
「怎麼回事?」樓宇慶問。
「不曉得,突然起的火。」方日東一五一十地道,「幸好李馬醫發現得早,冒險進到馬廢將馬匹拉了出來。」
「是嗎?」樓宇慶稍稍松了一口氣,卻又擰起濃眉,「他人呢?」
「他為了把馬拉出馬,自己受了傷。」方日東道,「我讓人把他送到屋里歇著,康馬醫正在處理他的傷勢。」
「不嚴重吧?」秀妍問道,「是火傷?」
「是的,少夫人。」方日東點頭,「他兩條手臂跟腳都燒傷了,不過不危及性命。」
「那就好。」秀妍原本緊繃的情緒瞬間松開,「大家都沒事就好,馬可以再蓋的。」
「松風呢?」樓宇慶問。
「已經拉到安全的馬廢去了。」方日東抹著臉上的汗,笑說︰「這小子膽子真是肥了,穩穩的,外頭兵荒馬亂的,它卻沒受半點驚嚇。」
听著,樓宇慶淡淡一笑,伸手拉著一旁的秀妍,「咱們去看看李馬醫吧。」
「嗯。」秀妍頷首。
兩人往李紹安的房舍而去。
李紹安房舍的門開著,里面傳來說話的聲音,兩人走了過去,先在門口停下腳步。
屋里,李紹安披著一件干淨的上衫,半掩著身體,康馬醫剛給他包紮好雙手。
見樓宇慶跟秀妍站在門口,他陡地一震,「少、少爺?」
康馬醫听著,立刻回過頭來,「少爺,少夫人,大半夜的,你們還趕來了?」
「出了這麼大的事,怎能睡得安穩。」樓宇慶說著,走進屋里,「李馬醫的傷沒有大礙吧?」
「袖子都燒穿了,但幸好月兌得快,沒沾黏在身上。」康馬醫神情輕松,「手上腳上的傷大概兩個月就能痊癒了。」
「沒大礙就好。」樓宇慶輕拍了李紹安的肩,眼底盈滿感激,「听說你是第一個發現走水的人,也是你冒險將馬匹拉出馬,多謝你了。」
李紹安有點不安地低下頭,「不……我、我只是做我該做的罷了。」
這時,原本還因為考量著李紹安衣衫不整而站在門口的秀妍也走進屋里,她來到樓宇慶身旁,關心著李紹安的傷勢。
「李馬醫,疼嗎?」她臉上有著憂心,「需不需要回京治療呢?」
「多謝少夫人關心,不礙事的。」李紹安怯怯地看著她,「我不疼。」
「千萬別跟我們客氣,若有需要,一早便將你送回京城吧!」說著,她詢問著樓宇慶的 想法,「宇慶,你說好嗎?」
樓宇慶微頓。
「真的不用了,少夫人。」李紹安眼底有著感謝,卻也夾帶著歉疚,「我想待在馬 「既然李馬醫都說他沒事了,你就甭操心了。」樓宇慶直視著李紹安,「你好好休息、若有什麼需要直說無妨。」
「好的,謝謝少爺。」李紹安低頭致謝。
「我們出去吧,別打擾李馬醫休息了。」他拉起秀妍的手,旋身走了出去。
兩人正要回馬康查看後續情況,只見一名牧工手里抓著一件明顯燒破了的衫袍急急忙忙地走過來。
見樓宇慶及秀妍迎面而來,他停下問安,當他停下來的時候,樓宇慶聞到一股燈油的味。
他下意識地看著牧工手上的袍子,語帶試探地問︰「那是李馬醫的袍子?」
「是的。」牧工點頭,「方才急急忙忙從他身上扯下來的,我記得他說過這件袍子是他娘親親手為他縫制的,如今雖燒破了兩只袖子,可或許還能修補,這才想著給他送去。」
牧工話才說完,樓宇慶已伸手拿走他手上的袍子,此舉讓牧工及秀妍都露出疑惑的表情。
他翻了翻袍子,發現在下襦處有明顯的油漬,他未作聲,神情凝肅。
「宇慶?」秀妍困惑地看著他,「怎麼了?」
「沒事。」他將袍子交給牧工,「既然是他娘親親手為他縫的,必然十分珍貴,拿去給他吧!」
接下來的幾日,為了重新修整馬及安頓受到驚嚇的馬匹,樓宇慶幾乎待在馬場,寸步未離。
秀妍因為接下了不少訂單,便兩邊來來去去地跑,幸好路程不遠,往返一趟也不需一個時辰,倒是未對她造成任何困擾。
這日的掌燈時分,有人來到馬場求見,此人名為孟準,出身京衙,在公門時負責的是情蒐工作,幾年前自京衙退下便成了私探。
馬場管事將他帶至樓宇慶的屋里後退了出去。
「樓少爺,你要我查的事情已經查到了。」孟準開門見山道。
樓宇慶臉上覷不出半點情緒,隨意地往桌上一坐,「他干淨嗎?」
「他與母親許氏是孤兒寡母,其父李秀峰生前是胡家的馬醫。」孟準說道。
听見胡家,樓宇慶不自覺地挑了一下眉。「他是遺月復子?」
「外頭的人都是這麼認為的。」孟準續道,「不過我找到當年為許氏接生的穩婆後,覺得他的生父另有其人。」
「是胡大駿。」樓宇慶這話用的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孟準一怔,「難道樓少爺早就知道了?」
「不,我是在發現他的衣服上有燈油之後才慢慢地串起一些事情。」樓宇慶道,「他的左手小指天生短少一截,胡大駿也是。」
孟準點點頭,「穩婆說許氏是在李秀峰死後十個月才生下了李紹安,她知道李紹安不是李秀峰的兒子,不過當年許氏喪夫,孤身一人,要是讓人知道這件事,怕是會鬧出兩條人命來,所以她絕口未提此事。李秀峰在京里沒有親屬,亦無往來的摯友,因此這件事也從未有人關注過。」
「我第一次見到李紹安是在兗州,當時他是胡家兗州馬場的馬醫……」樓宇慶若有所思,「胡成安像是打罵一條狗般地對待他,可看著胡成安似乎並不知道他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
「他進入胡家馬場做事是由馬政司的崔牧監引薦。」孟準道,「胡成安或許以為他只是尋常走後門進胡家做事的人吧。」
「看來胡大駿將他藏得很深。」樓宇慶唇角一勾,「可他養著李紹安總是有用的。」
「李秀峰過世後,許氏雖是孤身一人帶著兒子,但生活無虞,有個名叫黃志廷的馬醫一直資助他們母子倆,李紹安後來也是拜在他門下學習。」孟準續道︰「黃志廷跟胡大駿有數十年交情,我想胡大駿是透過他照顧著許氏母子。」
樓宇慶沉默的思索著,樓家馬場出入管控嚴實,幾乎是滴水不漏,外面的人想模進馬場里縱火,除非他能飛檐走壁,甚至隱遁。再來,燈油這種危險之物,斷不會有人拿至馬附近,發生不小心翻倒或是引燃的意外,除非有人蓄意為之。
李紹安的衣服上有燈油,不是因為他是第一個發現失火的人,而是因為他就是縱火的那固人。
若是蓄意縱火,自然是為了讓樓家產生極大的損失,而眼前樓家最大的損失應當就是即將在七月參加揀擇的松風了。
但若松風才是目標,為何走水的是備選馬的馬康,而不是松風的馬瘢?
「樓少爺,這場火應該是李紹安放的,目的是為了使樓家無法參加軍馬揀擇。」孟準說。
「看來是如此的,但是……」他濃眉一皺,「還是有可疑之處。」
「可疑?」孟準疑惑地,「難道有共犯?」
「不是。」他深深地抽了一口氣,又暗自思索著。
秀妍說李紹安是個愛馬之人,他不知道她為何那般篤定的相信著李紹安,他甚至想過李紹安是否就是她喝醉時提及的那個姓李的,而他全然想不到他們之間的任何關聯。
可因為他深愛著秀妍,也相信著她,所以,他相信她說的話以及她對一個人的判斷。
「我的妻子說他是個愛馬的人。」他說,「如果他存心燒死馬嚴里的馬,又怎會冒險將它們拉出?」
孟準好奇,「那麼樓少爺打算怎麼做?」
「受傷的野獸會躲回自己的巢穴。」他目光一凝,果斷地道,「我要驅逐他。」
李紹安雖然帶著傷,卻還是在馬康里幫忙照顧著前幾天逃過死劫的馬匹們。
「李馬醫,你的傷未癒,沾不得水跟髒,還是別來馬康了。」方日東勸著他。
「我沒事。」李紹安輕輕地撫模著馬匹,眼神專注又溫煦地看著眼前備選的馬匹,「我想好好照顧它們。」
「你不顧自身安危將它們拉出火海,不只是對它們最好的照顧,根本是恩惠了。」方日東眼底盈滿感激,「要不是你,恐怕它們都已經烤焦了。」
「我……」李紹安若有所思地撫模著眼前的馬匹,喃喃地,「我放不下它們……」
方日東聞言一笑,「少夫人說的一點都沒錯,你真是個愛馬之人。」
李紹安蹙眉一笑,眼底有著不被察覺的憂郁跟歉疚。
忽地,樓宇慶走了過來,臉上覆著寒霜,眼里卻燃燒著怒意。
「李紹安!」他聲線沉沉地喊了李紹安的名字。
過往樓宇慶都叫他「李馬醫」,突然連名帶姓的喊他,讓他不覺一驚。
「少爺?」方日東跟李紹安同時看向他,只見他邁著大步,猶如破陣的主將般走了過來。
還沒意識到什麼,樓宇慶已經一把拎起了李紹安的衣領。
「少爺,你這是做什麼?」方日東一驚,急著想上前。
樓宇慶雙眼如灼地直視著面露驚畏之色的李紹安,冷厲道︰「給我滾!」
聞言,李紹安跟方日東都陡地一震。
「少爺,你說什麼?」方日東驚疑地,「李馬醫他……你要他滾?」
「你听見我說的了。」樓宇慶的眼神冷酷且銳利,像是兩把刀刃般射向了李紹安。
「少爺……」李紹安迎上他的黑眸,隱約感覺到什麼而露出愧疚心虛的表情。
「是你縱的火,對吧?」樓宇慶問。
方日東一听,猛地一震,下意識地看著瞬間露出絕望表情的李紹安,「李馬醫,這是真的嗎?」
李紹安瞬間紅了眼眶,唇瓣顫抖卻說不出半句話來。
看著他的表情,方日東難以置信,「怎、怎麼可能?」
樓宇慶一把抓起他纏著紗布的左手,「這里面藏著一根天生短少一截的小指,就跟你的父親一樣。」
李紹安瞪大眼楮,羞愧全寫在臉上,「少、少爺,我……」
「別讓我說第二次,現在立刻給我滾出馬場。」樓宇慶沉聲說罷,勁臂一振將他甩得踉蹌倒地。
方日東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杵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著自己慢慢爬起來的李紹安。
「少爺,我、我對不住你跟少夫人,我……」李紹安羞愧懊悔。
「我不想再看到你。」樓宇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他丟出去。」語畢,他轉過身子,像是再也不想看見李紹安的臉。
此時,來到馬場的秀妍撞見這一幕,滿心困惑。
「怎麼了?」她看著神情悲傷,模樣有點狼狽的李紹安,「發生什麼事了?」
「少夫人,我對不住你們。」李紹安彎腰流淚的道歉,「我沒有臉再見你們了。」
說完,他抬起頹喪的腳步走開。
見狀,秀妍急著去拉住他,「慢著,到底是怎麼回事?」
當她拉住李紹安的同時樓宇慶也拉住了她,他神情懊惱地看著她。
「宇慶?」她不解地看著他,然後轉頭質問在場的方日東,「到底是怎麼了?你說!」
「少夫人,李馬醫他……」方日東艱難地開口,「馬塵的火是他放的。」
「什麼?」她陡然一驚,無法置信,「怎麼可能?他為了救馬還受傷了……」
「日東。」樓宇慶喊了方日東的名字,並以眼神示意他立刻將李紹安趕出馬場。
方日東嘆了一口氣,伸手拉著李紹安,「走吧!」
李紹安眼里盈著懊惱又歉疚的淚水,點了點頭,跟著方日東走了。
第十一章 那個姓李的是誰(2)
秀妍無法相信這一切,李紹安是縱火燒馬的人?他為何要那麼做?
「宇慶,不會的!這一定是誤會!」她轉過身,激動地抓著樓宇慶的手,「他怎麼可能是縱火的人?第一個沖進馬的人是他啊!」
樓宇慶神情冷肅地,「他不是沖進馬,而是從一開始就在馬之中。」
「怎麼會?」
「他袍子的下襦都是燈油,他就是縱火的人。」他說。
「不可能!這一定有著什麼誤會!」她絕不相信這是真的,「他那麼愛馬,他不會傷害它們的!」
「你就這麼相信他?」
「是!」她想也不想地。
樓宇慶濃眉一揮,「所以你不相信我說的?」
迎上他深沉的眸子,她的心猛地一揪。「不、不是那樣,我……」
「我問你,」他直視著她,「在兗州遇見他之前,你們認識嗎?」
她想也不想的回答,「當然不認識!」
「你確定?」他聲線一沉。
她驀地一驚,不安之中又隱隱感到生氣,「你想說什麼?」
「你曾在喝醉的時候提到一個姓李的馬醫,他是誰?」他銳利的目光直勾勾地看著她,像是在對她說「不準欺瞞我」。
她愣住。姓李的馬醫?她在喝醉的時候提到了他——李家駿?天啊,他一直知道有個「姓李的」,而且他認為那個「姓李的」就是李紹安?
既然如此,他為何讓李紹安進到馬場做事?他為何假裝不知情?為何……難道他是故意將李紹安放在她眼前,想看她會不會跟李紹安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接觸?
「你是故意讓他進到馬場做事的?」秀妍退後了兩步,震驚又憤怒地看著他,「你在試探我?」
不,他沒有試探她。他讓李紹安進到馬場做事是因為她認為李紹安能擔此任,他從來沒懷疑秀妍可能跟李紹安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關系,但當秀妍如此堅信著李紹安,甚至懷疑他的判斷時,他忍不住在意了。
他知道自己終究是個男人,是個深深愛著她的男人,即便他再如何寬容大度且自信自傲,還是受不了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不及那個「姓李的」。
「我沒懷疑你,我只是想知道姓李的究竟是誰?」他問。
她直視著他的眼楮,他的懷疑無疑是對她的羞辱及傷害,她眼里閃著悲憤的淚光,卻不讓淚水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