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家的男丁不少,遺憾的是只會包粉頭睡青樓,偶爾斗雞走狗、霸女欺男,生生浪費了三房加起來十幾個男丁。
京衛指揮同知月下漭看向亭外,努力抿住笑。「你太壞了,說得這麼中肯。」
「我做人一向誠懇。」
月下漭這下沒忍住,噴笑出聲。「既然這麼不滿,你干麼還來?橫豎你也不會去拜見老太君,干脆如往年假裝公事忙碌不就得了?」
兩人是十年以上的老交情,更是戰場上的同袍,對彼此的性情再清楚不過,月下漭深知他最不耐煩應付這種場合,今年在這兒遇見他,夠教他意外的了。
「有人作了局要設套我的妻子,你說我能不來嗎?」
听他這話,月下漭整個都來勁了,往他身旁一坐。「你說,當年她調戲你時,你是不是被調戲得很開心?」否則今日何必維護她?這壓根不像他的性子。
于懸笑眯眼斜睨著。「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喔,我懂我懂,我以前還待在禁軍時和你岳丈相處過,他就是個女兒瘋,你這麼做再正確不過,只是你要小心點,要是敢辜負縣主……」月下漭連嘖幾聲,朝喉頭比劃了下,其意不須言明。
「傻了才辜負她。」皇上在前盯著,永定侯在後邊等著,他安分得很。「阿沸,戶部侍郎和右副都御史的事,你心里有沒有譜?」
之所以問他,是因為他是全京城最愛扒私房事的包打听,京城里最時興的故事,他總能扒出線索,說得有憑有據。
「只听說戶部侍郎夫人和右副都御史夫人在閨閣時就是死對頭,可也听人說了,再怎麼鬧也不致于鬧出人命,畢竟想要取人性命,總得有不共戴天的仇嘛,兩人的關系沒有惡劣到那種地步。」說到這事,月下漭就嘆氣。「我找了好多人問,結果都差不多,悶死我了。」
于懸輕應了聲,心想這事果真難辦,半點線索皆無。
「不過近來倒是有一事頗怪。」
「什麼事?」
「京衛這個月的軍餉還未發下,戶部那頭說正值歲收之際,在清點什麼鹽稅、商稅的一大堆,得等戶部全都清點好了才能發軍餉。」
「以往發生過這種事?」
「從沒發生過,歲收清點是年年這麼干,近來又沒什麼天災人禍,國庫不至于短缺,就不知道戶部在搞什麼鬼,下個月就要過年了,要是再不發軍餉,京衛恐怕要造反了。」
「你沒往上呈?」
「呈了,不過我的上峰壓下了,他說先緩緩。」月下漭兩手一攤。
要知道他這個京衛指揮同知經手的事又多又雜,還得管軍餉,天天忙得像條狗一樣,每每忙完之後他都很迷茫,搞不懂自己到底忙什麼。
「京衛指揮使……曹在望?」
「嗯,你岳丈的大舅子。」
于懸聞言,不由微眯起眼,正思索著,有小廝來稟,說是縣主找他。
他有些意外,畢竟方才只是隨便說說,她還真找上門,難道發生什麼事了?
忖著,他不自覺地加快腳步往外走,壓根沒察覺月下漭跟在他後頭準備湊熱鬧。
月下漭想知道他如此關照縣主,到底是時勢所逼,還是當年就看上縣主?縣主跟皇上討要他時,說不準心里還很樂。
蕭瑟園子外,就見一抹恬柔的粉櫻色身姿,猶如憑空而現的花精,姿態優美,神態秀妍,教他不由凝睇,直到她注意到他,極為粗魯地朝他走來,腳步又快又急,裙襦如浪。
「于懸。」洛行歌急聲喊著。
「發生什麼事?」于懸漠視她過分豪邁的腳步,輕聲問著。
「我……我打了人,可我不是故意的,因為他突然從後面抱住我,我嚇了一跳,反射性把他拋出去,結果他就倒在地上,臉上慘白得很嚇人,我擔心他可能受了內傷,你能不能先陪我去看看,趕緊找大夫?」哪怕說得又快又急,大致上還算是有條有理。
看著她擔心驚懼的神情,于懸的眸光為之一沉。「死不了,不用擔心。」
「話不是這樣說的,我用了十成十的力氣,照理說是不能對外行人這麼做的,一個不小心真的會鬧出人命的!」哪怕她是屬于自衛行為,也不想鬧出人命。
「你這麼嬌弱,鬧不出人命。」
「不管怎樣,你陪我去看看。」天曉得呢?那個男人看起來就是很弱。
「那人是誰?」
「一個男人。」
于懸閉了閉眼,再問︰「長什麼樣子?」
「兩個眼楮,一個鼻子……」
洛行歌話還沒說完,後頭的月下漭已經笑到快要滿地打滾。
「他……」洛行歌看著在他後頭笑到快要散架的男人,滿是不解。
「不用理他。」于懸頭也沒回,拉著她走了幾步才又問︰「那個男人穿什麼顏色的袍子?」
洛行歌搞不懂他為什麼一直追問那個男人的特征卻不肯跟她前往探探,只好照實道︰「他穿的是靛藍色的袍子,好像有繡銀邊,外頭又罩了一件黑底的外袍。」
「像這一種?」于懸拉著身上的大髦。
「對對對,大致上就是這種外袍。」
「我知道是誰了,你不用擔心,你打不死他。」
「咦?」光憑服裝他就能猜出是誰?
今日前來的女眷沒有百人也有數十,想必男客也差不多,他就這麼有自信,從服飾就篤定那人身分?
「他怎麼抱你?」于懸沉著聲再問。
「就……」洛行歌想了下,背過身,道︰「我本來追著容尋音想問話,誰知道進了假山旁的小徑卻沒瞧見她,後來那個人就來了,說什麼要帶我進樓台休憩,我不想理他,轉頭走開時他突然從我背後……」她比劃著動作,突然覺得惡心起來,覺得摔他一下好像沒有很過分。
于懸眸色暗了下,伸手往她頭上一推。「你就不能當心點?」
洛行歌被推了下,回頭道︰「不是啊,我怎麼知道會有這種登徒子?」不是說她的身分尊貴?她當然不覺得有男人敢輕薄她,沒有防備也是剛好而已。
于懸本來想說什麼,可是園子另一頭有人喊著開席,他順手把她的披肩拉好,道︰「沒事,要開席了,你先回去,一會我就去處理那個人。」
「喔……」怎麼听起來像是要把那個人埋了?「可是你知道那個地方在哪?」
「知道。」
「縣主放心,干錦衣衛的,要是連臣子府里的路都模不清,那可是很失職的。」月下漭笑夠了,走到于懸身邊往他肩頭一勾。
「你是……」這一看,她才發現這人長得真是好,女乃油小生樣卻不油不膩,笑眸藏銳。
于懸敏銳地察覺她的目光,推了月下漭一把。「不用理他。」
「你怎能這麼說?我都站在縣主面前了,沒讓縣主知道我是誰,那怎麼成?」月下漭跟著推了他一把,笑睇著洛行歌。「感覺許久沒見到縣主,縣主大抵也不記得我是誰,在下月下漭,京衛指揮同知,是于懸的戰友兼好友。」
「月大人。」洛行歌朝他微點著頭。
「不是月大人,是月下,我姓月下。」
「嗄?」有這種姓?「對不起,月下大人。」洛行歌趕忙道歉,覺得自己真的太孤陋寡聞了。
月下漭饒富興味地揚起眉,可是話都還沒說,已經再一次被于懸推開。
「我送你過去,一會要是宴席結束,我過去接你,打探不出什麼消息就算了,不要隨意亂走動。」
洛行歌乖巧地點了點頭,真心覺得有于懸在,她會比較安心點。
將洛行歌送進二門,目送她進了花廳,于懸一回頭就對上月下漭那張笑得很欠揍的嘴臉。
「真是溫柔體貼,不容易啊,于懸。」月下漭倍感欣慰地道。
于懸笑意不變,只是眸色更冷了些。「你要是敢拿我的事到外頭嚼舌根,別怪我翻臉無情。」
「放心,這麼開心的事我只會放在心底慢慢品嘗。」話落他又問︰「對了,光憑縣主的描述,你真能猜出對方是誰?」
「溫弦。」
「這麼確定?」那不是溫家大房的嫡子,溫老太君最疼的那個孫子?
「他平日就最愛穿艷衣,性情最為孟浪,只是我沒想到他竟然這麼敢。」
月下漭見他的笑臉隱隱有了破綻,心里更樂了。對嘛,男人就是要有女人滋潤,才能活得像個人。
硬是將心底陌生的怒火壓下,于懸拜托了他一件正事。「對了,你幫我查查,曹家和容家有什麼往來。」
「……你說這話,怎麼覺得把我當下屬了?」他什麼時候進錦衣衛了?
「是當兄弟才拜托你。」
「得了。」月下漭啐了一聲,但心里很是開心。讓他忙點有成就感的事吧,他都不知道待在京衛里到底忙些什麼。
洛行歌才走到花廳前的小廣場,隱隱感覺氣氛有些不對勁,下人們很匆忙,一個個神色凝重,猶如大難臨頭,而坐在花廳里的女人們也在交頭接耳不知道談些什麼,感覺上就是發生了什麼事。
「縣主,您總算回來了。」听雨遠遠的瞧見她便趕忙走來。
「發生什麼事了?」
听雨聞言,左右看了下,才壓低聲量道︰「溫家三姑娘不見了。」
「嗄?」
「就是剛剛護著容姑娘的那一位。」
啊,是那位她還頗欣賞的小姑娘。「這是她自個兒的家,怎麼會說是不見了?」自己家里也能迷路不成?
「听說原本是在老太君屋里,後來有個丫鬟不小心打翻茶水,濺著溫三姑娘的裙子,她便回院落換裙子,誰知道都要開席了卻還不見她回來,老太君遣人去找,至今都還沒找到,可說真的,才過去多久的時間,犯得著這般大驚小怪?」算了算,不過就是兩刻鐘的時間,有的院子離遠些,來回走都不只兩刻鐘。
洛行歌輕點著頭,有點同意听雨的說法。
在自己家中,這府邸也不小,下人們一時找不著不需要這麼大費周章,可是老太君會派人立刻去尋,必定有她覺得不對勁之處。
自己家里頭能有什麼不對勁?
「沒其他事?」她順口問著。
听雨想了下,聲音壓得更低了。「奴婢是沒瞧見,不過剛才在花廳外听其他夫人的丫援說,老太君房里有個丫鬟昏了過去,被抬出去,可也有人說那丫鬟是……死了。奴婢猜,會不會是因為那個丫鬟打翻了茶水,結果就被打死了?」
說這話時,她的神情有點驚悚,覺得溫家治下太過。
「會因為這點小錯就被打死?」洛行歌詫道。
「有的,下人們的賣身契握在主子手中,真要打死了官府也不管的。」
洛行歌眉頭微蹙,她畢竟對溫家不太熟,不清楚溫家人是不是真的打死那個丫鬟,但是一個丫鬟昏了或死了跟溫老太君突然遣人找孫女……這兩件事會不會有所關聯?
正忖著,突地听見有人尖聲問︰「縣主,你把溫玫帶去哪了?」
洛行歌愣了下,側頭望去,發話者是大林氏。「……我沒將溫玫帶走。」這話問得太篤定太奇怪了吧?
「如果不是你,還會是誰?」
洛行歌瞅著大林氏那怒極又不敢犯上的隱忍神情,听她再肯定不過的語氣,心里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
想再問清楚時,身旁有個臉色慘白的丫鬟小跑而過,大林氏便抓著丫鬟詢問著起來,洛行歌還沒听清楚丫鬟回答什麼時,大林氏就哭了,而坐在花廳里的溫老太君、其他媳婦和溫氏都跟著起身。
洛行歌看著下人們攥著溫老太君和她的媳婦們往外頭走,有些貴婦們也跟在後頭。
她不禁想,不會出事了吧……
「縣主,還是奴婢去探探消息?」听雨一瞧就覺得有戲,肯定出事了,溫老太君竟沒留人在這兒鎮場子,別讓閑雜人等前往,意味著她現在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
「不用,我跟去看看。」洛行歌神色凝重地道。
第七章 精心算計的陷害(2)
于是花廳里的人走了大半,穿過一座園子,來到一處湖泊,寒風台過湖畔蕭索的垂柳,吹得大林氏的哭聲似乎傳播得更遠。
尤其在見到擱放在湖畔邊的尸體,她的哭聲更是淒厲。
是溫玫。
洛行歌站得老遠,但也清楚看見那張慘白無血色的臉,就在不久前,她還無畏「惡勢力」地與她杠上,如今卻是了無生息地躺在那兒,渾身被湖水浸得濕透。
前頭的人見狀,紛紛退後避開,可洛行歌下意識的朝尸體走去,想從尸體上找出蛛絲馬跡。
然而她才靠近,大林氏就像發了狂似的推開她,「你這個殺人凶手!」
洛行歌怔愣地看著她,腦袋卻快速地運轉著。
「放肆!你信口雌黃,竟敢污蟻縣主是殺人凶手,該當何罪?」听雨一個箭步沖上前,硬是擋在兩人之間。
「听雨,不得無禮!」洛行歌將她拉到一旁,向前一步,問︰「溫二夫人為何認定我就是殺人凶手?」從剛剛她就很篤定地認為是自己帶走了溫玫,到底是為什麼。
「玫兒就是你帶走的,屋里的丫鬟都招認了,縣主還打算狡辯?」大林氏聲淚俱下地質問著。
洛行歌卻是听得一頭霧水,這到底是什麼跟什麼?她說的丫鬟,難道是被抬出去的那個?
有人布局陷害她?
怎麼可能?誰能事先布這種局?誰又會知道溫玫會對她惡言相向,讓兩人的口角成了她行凶的動機?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就算玫兒頂撞了你,也犯不著要了她的命吧!你仗著皇恩行事張狂,如今竟要了人命,我就算豁出去這條命不要了,我也要告御狀,我也要你一命賠一命!」
耳邊傳來大林氏似瘋似癲的話語,洛行歌顫了下,猛地回神。「不是我,把那個丫鬟帶出來跟我對質!」
「就是要留著當人證,才特地把那丫鬟扣下,如果縣主不怕難看,那就對質吧!」
說完,溫老太君重擊著拐杖,隨即往回走,並差人把丫鬟押出來,順便差人通知大兒子。
可當一群人回到花廳時,卻听下人說,被扣下的丫鬟死了。
此時眾人看向洛行歌的眼神都像是在說——殺人滅口。
洛行歌的心都涼了,設局的人也太歹毒了,死無對證,真是教她百口莫辯!
溫老太君氣得發抖,指著洛行歌罵道︰「洛行歌,你當真是無法無天了?就算皇上要收回溫家的丹書鐵券,我溫家也要告你到底!」
洛行歌深吸口氣,道︰「溫老太君先莫動怒,我只想問那名被扣下的丫鬟是怎麼被殺的?不是讓人看著嗎?」
「這得問你!」
「溫老太君,咱們說話要憑道理,今日我只帶一個丫鬟出門,我要怎麼滅口?」
「誰不知道你那個厲害的爹讓你帶了一支暗衛在身邊?」
「誰說的?」什麼時候她有了一支暗衛跟著,她卻不知道?
溫老太君不由看了溫氏一眼,洛行歌閉了閉眼,對婆母這種信口雌黃、唯恐天下不亂的做法十分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