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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無悔(下) 第10頁

作者︰簡薰

她記得夏子程跟她說過,夏家有一枚祖傳玉蠲,翡翠材質,現在在祖母手上,祖母老說將來他娶了媳婦,那蠲子就要給孫媳婦。

他形容得很仔細,翠綠色的,通體晶瑩,最難得的是上面有一抹正紅——翡翠帶絲已經少有,而且都是暗紅色,有純紅絲的翡翠,這世上只有一只,就在夏家。

就算夏子程沒形容給她听,她也知道,因為那只翡翠紅絲蠲子在京城的後宅圈很有名。

夏老夫人居然把要給孫媳婦的手蠲給了眼前這假男人?

姚玉珍突然驚怒交加,忍不住想刺激她,「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喜歡他,不過你喜歡也沒用,他死了,不會跟你長相廝守的,我還是跟你講吧——大喜之日那天,雖然下起大雨沒擺酒,他還是喝了不少,晚上進房見到我時,不說一句話,只看著那塊有你名字的玉佩。」

尚靈犀心中一動,皺起了眉。

姚玉珍嘻嘻一笑,「怎麼?覺得難過了?夏子程心中有你,但他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可我知道,現在你也听明白了——知道西疆來敵,他第一時間就在朝堂上請命出征,連家都沒回就去了校場,對你可真好。尚靈犀,心里難不難過,要是他不那麼短命,你們或許有機會的,不過現在說這些都晚了,你就繼續相思到老吧,我好歹還有個女兒可以當依靠,你呢,什麼都沒有。」

姚玉珍說完,高高興興的離開,對她來說,人生的較勁還是自己贏了,自己曾經進入夏家,自己生下女兒,不像尚靈犀,什麼都沒有,年紀有了還孑然一身,最蠢的是喜歡著一個死掉的人。

尚靈犀听完這些話,一直要自己冷靜下來,但還是沒辦法,于是走出營帳,進入了放置夏子程棺木的所在。

前面供著蠟燭跟一些素果,她吩咐了,香火不能斷,听說亡者就是看著香火的微光才能到佛祖身邊。

她在棺木邊盤腿坐下,頭靠在棺木上,「夏子程,姚玉珍說的是不是真的?」

「你真的在洞房花燭夜,看著那塊玉佩?」

「你真的知道西疆有難,第一時間就自請出征?」

當然沒人回答她。

夜深了,只有狂風呼嘯的聲音,燭火在風中艱難的燃著,左搖右擺,使得帳內的影子也顯得詭譎不定。

一個死人,一個活人。

死人不會說話,活人卻想要答案。

尚靈犀的雙手撫上薄棺,眼眶無法控制的開始發熱,都一個多月了,她還是無法相信,夏子程的人生定格在二十七歲,她永遠沒辦法看到他成為中年人的樣子,也沒辦法老了還跟他一起敘舊話當年,她很想有機會能跟夏子程的孫子說,你們爺爺當年可勇敢了,西堯人稱小閻王,看到他的軍旗都會害怕……但再也沒這機會了。

夏子程,你心里的我到底是什麼?是像你說的把我當兄弟,還是像姚玉珍說的,心里其實有我?

她忍不住想起驛站失火那夜,當時自己從了他,除了多年相思,還有一點,他喊了她的名字,他喊了尚靈犀。

他知道眼前的人是她。

雖然酒醉醒來後夏子程什麼都忘了,繼續跟她稱兄道弟,但是在當下,他是清楚的,知道眼前人不是別人,是她。

這一個多月來,尚靈犀都在後悔,自己沒把玉兔牽出來跟他相認就好了,他不去遛一圈,也不會被瑪卓人抓,死得也不會這麼慘——拿著自己的頭顱,被長槍立著,望向東邊,怎麼想都很屈辱。

以及心痛。

向靈犀一直以為「心痛」是話本里深宅小姐才有的情緒,直到夏子程死訊傳來,她才知道心真的會痛。

每次想起他的樣子,就有一只無形的手在她胸中翻攪,捏碎她的心,等她好過一點時,那只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再次出現,再次捏碎,那過程太痛苦了,她甚至想,就這樣一直心碎著也好,別再有好的時候,她真的禁不起那一陣陣的抽痛,直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總得不斷的要自己冷靜,才能慢慢從情緒中抽離。

她這外人都這樣了,夏家人想必更加悲傷。

所幸,寺他們打贏,隨著聖旨而來的,除了賞賜,還有殉職將軍或校尉的棺木,而且必定是厚重的楠木,那厚棺一封,永遠不會再打開,夏闊跟夏夫人、夏老夫人,不用看到他脖子上那圈明顯的縫痕。

尚靈犀靠著棺木,眼淚流了下來。

她很少哭泣,可是每次在這帳子中,跟夏子程獨處時,她就會忍不住。

好想回到五年前,當時他們還是夏家軍的左右前鋒,極有默契的並肩作戰,總打得西堯的突擊兵落花流水,那時候馳騁在馬上,怎麼想怎麼意氣風發,晚上回到營帳,兩人也不睡,騎了玉兔跟她的紅棕馬就出去,他們知道有塊地方最適合看星星,兩人也不知道哪來這麼多話,總能聊到睡著,直到半夜被冷醒,這才催馬回營。

那樣的日子好棒啊,這次她以為兩人還有機會看星星,說說這幾年的事情,卻沒想到他會就此殞命。

夏子程,你可得保佑我早點打贏,這樣你的屍身才能盡早回到故鄉,不然一直停棺在這里實在太可憐了,不入土為安,要怎麼成仙?

尚靈犀親吻了棺木一下,「我要去忙軍務了,你若想起什麼心願未了,就托夢給我,我必定給你辦到。」

回答她的,依然只有搖曳的燭火,詭譎的影子,以及風的呼嘯聲。

此外,一無所有。

安定郡王跟姚玉珍都離開了軍營,去哪尚靈犀也不關心——這兩人行畜生事,死活她都不在意。

這樣過得十日,軍糧來了,一次來了一個月的分。

尚靈犀覺得夠了,足以支撐她直接把瑪卓人打回大漠的另一邊。于是傳令下去,今日好好休息,明天開始,將會有好幾天的硬仗要打。

眾將士都不是第一天當兵,自然知道意思,人人都有點興奮贏了,那就可以回家鄉了,還能享受朝廷對軍人的賦稅禮遇。

隔天一大早,尚靈犀穿上鎧甲,上了校台,朗聲道︰「瑪卓人來犯,殺我東瑞士兵,今日我們就得讓瑪卓人知道,我們東瑞士兵多麼英明神武,多麼無堅不催,哪怕是鐵陣,我們都能打破。」

底下四十三萬軍馬一起大吼,「打破鐵陣,打破鐵陣。」

「兄弟姊妹們要記得,他們是鐵,我們東瑞軍就是鋼!」

又是一陣叫囂,給自己助長威風。

「我們的糧草已經來到,足以支撐一個月,這回,我們要一口氣把瑪卓人打回他們的出生地,讓他們記得血淚教訓,並且永遠不敢來犯。」

「尚將軍,尚將軍,尚將軍。」四十三萬人齊吼。

尚靈犀舉起雙刀,「出發。」四十三萬鐵騎,壯觀的往西邊前進。

就這樣推行一天,兩天,直到第三天,看到了瑪卓軍人的了望台。

等兩軍面對面,瑪卓人當然也是準備妥當了——那小閻王說謊呢,東瑞軍只來了四十萬,跟他們一樣。

尚靈犀口咬韁繩,雙刀一舉,翊麾校尉跟翊麾副尉領左右前鋒,各自散開,成碗狀往前廝殺。

紅色的旗子高高舉起,全力搶進。

殺!

兩軍混戰中,刀光劍影,不一會就血跡遍地,尚靈犀騎在馬上,舞著雙刀,拼命往那領中軍的人前進,她逼阿泰跟阿隆斯描述過瑪卓王的樣貌,看來,大將軍被殺,這回瑪卓王親自領軍了。

很好,本將軍就把你的人頭絞下來,回去祭拜夏子程。

想到這里,血氣翻涌,更加緊的催促戰馬前進——自從知道安定郡王跟姚玉珍的破事,她就不想把自己的馬叫做騰起了,她的愛馬,不該繼續用那個骯髒人起的名字,現在它的名字又變回最早的紅棕馬。

不要起名字,,旦有了名字,就會有感情,有了感情,就會舍不得別離。

尚靈犀殺紅了眼。

就在快要靠近瑪卓王時,突然幾枝箭射過來,她連忙側身,雙刀擋住了幾枝,但還是有一枝射入了肩膀。

尚靈犀牙一咬,直接把那箭折斷,繼續往前沖,她一定要殺了這瑪卓王,一定要殺了他,要不是他帶兵來犯,夏子程現在還在京城好好的當他的六品校尉,根本不會死,還死得那麼慘……

瑪卓王,你要為你的決定,付出代價。

尚靈犀繼續往前進,瑪卓王身邊的護衛立刻沖過來,把她的彎刀架開,又反手劈她一記,尚靈犀往後一仰避過,很快重新找到平衡感,還是朝前進攻。

就在這時候,瑪卓大軍後面突然殺出一條路來,黃塵滾滾的不斷廝殺,沒想過後面會有敵人的瑪卓兵紛紛從馬上墜落。

尚靈犀也奇怪,這回因為地形關系,她並沒有布陣偷襲,這支奇兵哪里來的?

趙天耀大喊,「將軍小心。」

尚靈犀左右遇襲,避得了左邊,右邊那下卻無論如何擋不住了,勉強用右刀抵擋,但卻失去平衡,一下落了馬。

在戰場上,沒了馬匹,只能等死。尚靈犀一想,轉身就要去搶馬。

不管是誰,就算是瑪卓人的馬,她也會想辦法上去。

但瑪卓人怎麼會放棄這麼好的機會,女魔頭沒了坐騎,當然得趕快狙殺,她死了,東瑞國軍心就潰散了。

第十三章  心中有我嗎(2)

就在這時候,一匹黑馬沖散人群,朝她奔了過來,長鞭一甩,卷住了她往馬背上一帶,尚靈犀穩穩的落在黑馬上。

救她的人是誰?誰的長鞭這樣出色?

那人嚴肅道︰「那種打法,你不要命了?」

尚靈犀一怔,這聲音是……夏子程?

他不是死了嗎?怎麼又活了?

還是說他死不瞑目,所以化成厲鬼來跟瑪卓人討債?他現在瘦了很多,臉上還有一塊刑求烙印,但雙眼炯炯有神,不是夏子程又是誰?

千軍萬馬中,尚靈犀只覺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你沒死?」

「那不是我。」夏子程摟住她的腰,「坐好。」

然後腳下催力,那黑馬就在兩軍對戰間左奔右躍,十分靈活。

生死瞬間的戰場上,對尚靈犀來說卻是最美好的一次體驗,夏子程沒死,那具屍體是誰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夏子程沒死。

他活過來了,在兩軍交戰的危險場合用鞭子救了她,就跟多年前第一次見面那樣,他也是把被馬顛下的她用鞭子卷起,然後拉到自己的馬上。

尚靈犀不信天,不信地,只信自己,但這是她第一次願意相信神佛自有安排。

夏子程駕馭著黑馬,朝瑪卓王而去,尚靈犀揮舞著雙刀開路,夏子程就想辦法擊退那些護衛。

最後長鞭一揮,卷住了瑪卓王的腰,直接拖他下馬,然後在陣中狂奔。

瑪卓人見狀大喊,「停手,停手,小閻王抓了王上。」

聲音遠遠傳了出去。

瑪卓人這大半年來遠離家鄉,一路打仗,早就累了,巴不得早點听到這句話,全數放下武器。

夏子程拉著還在地上掙扎的瑪卓王,「翊麾校尉繳兵器,點人數,把幾個主要將軍全數看守起來,翊麾副尉收拾兄弟姊妹的軍牌,朱大力,這瑪卓王給你,你親自看守。」

朱大力看到自家將軍死而復生,現在雄赳赳的樣子,內心激蕩,大喊,「是。」

尚靈犀此刻心神激蕩,卻只說出一句話,「你還活著……」

夏子程微微一笑,「我還活著。」

「卻沒發消息給我。」

「軍令如山,我不能。」

「現在能了嗎?」尚靈犀問道。

「當然可以。」

原來夏子程的「失蹤」是被安排好的,就算尚靈犀不牽馬給他,他也會找個借口出去溜溜,然後順利被抓——他一定會被刑求,只要他能挺得住,那計劃就成功了一半。

瑪卓人當初攻陷西堯時,順手抓了駐守在西堯的五千名東瑞軍,夏子程要做的就是聯合這五千名東瑞軍,等瑪卓人戰,從後方殺得他們措手不及。

當然計劃沒那麼容易,但瑪卓王的異母弟弟忽魯很貪財,收了十萬兩金子的銀票,不但給他們作內應,也幫他們弄來武器,還給調了馬匹,代價就是將來兩國和平時,東瑞國要支持忽魯當新一任的瑪卓王。

至于那具屍體,則是一個東瑞軍人,要從五千人中找一個身形跟夏子程一樣的也不太難,瑪卓人想挫挫東瑞軍的士氣,所以才掛了一具相仿的假屍體——好不容易抓到小閻王,不問出一些什麼怎麼舍得讓他死?可惜夏子程耐得住刑求,全身都沒一塊好肉了,他也一點軍事秘密都不透露。

這時候已經完全是拿命來賭了,賭瑪卓王會不會殺了他。

慶幸的是他賭贏了,而且終于等到東瑞軍發兵,這才得以驅動那五千人當內應,從內部殺出一條路來,殺得瑪卓軍慌了手腳,一敗涂地。

尚靈犀听得驚心動魄,原來是這樣一個局。

要是夏子程挨不住刑求死了呢?要是瑪卓王失去耐心,殺了他呢?

只能說老天對她還是很好的,她對夏子程也沒什麼要求,平平安安活著就好,如果老的時候能回憶起她一點,那就更好了。

想到他死而復生,尚靈犀實在很愉快,「你被困一個多月,肯定沒有好好吃飯,等我們回營,我讓小糧弄一桌好吃的慰勞你一番。」

「好啊。」夏子程說完這兩個字,一個彎身,突然從馬上掉了下去。

夏子程戰爭的傷不重,不過幾處淺刀傷,主要是被刑求過度,身體還沒恢復,今日又上戰場,精神太過緊繃,所以等放下心後,體力無法支持。

軍醫已經替他包紮好傷口,小糧正在熬著藥。

軍醫說,刑求很多傷都還沒好,背上胸前有鞭痕、烙印,大腿上有碗大的傷口,手指還有骨折,腳趾的指甲也是活生生被拔下來的,這些都得休養。

尚靈犀听了心疼不已,生平第一次做了像女人的事情——為他絞干淨毛巾,然後給他擦臉。

沒關系,戰爭已經結束了,你有的是時間好好養傷。

看著他消瘦的臉頰,還有一枚烙印在上面,已經結痂,只怕一輩子好不了,希望京城人留些口德,別笑他臉上的疤痕,還有就是真的太瘦了,尚靈犀心想,在聖旨到來前,都要讓小糧三餐煮豐盛些,給他好好的補一補。

戰報已經用八百里加急送往皇宮,瑪卓王以及幾個將領共二十多人,都由仁勇校尉押著前往京城,至于瑪卓王的弟弟忽魯當然也一起,他是東瑞國的內應,也給了夏子程不少幫助,尚靈犀交代了,讓仁勇校尉對他客氣一點。

小糧端了藥進來,「小姐,藥好了。」

尚靈犀道︰「拿過來。」

夏子程昏迷歸昏迷,卻還是個好病人,一碗藥沒溢出多少,大概八九分都進了肚子,尚靈犀見狀也稍稍放心。

小糧拿著碗,有點猶豫,終于還是說了,「小姐要不要趁這次機會跟夏將軍把事情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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