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楮是個渾人,長得像頭熊,辦事能力未知,但打架肯定是一流的,不過宋知劍也不期待他有多善解人意,只是在心緒紛亂的此時有個人能來和他說說話也是好的。
沒有理會方楮的提問,宋知劍只是凝目望向遠方,幽幽一嘆。「方楮,你覺得本官看起來很近,但其實離得很遠嗎?」
「啊?御史你說的那是齊天大聖吧?」方楮撓了撓頭,被這個問題問得有些懵,完全沒體會到宋知劍的百感交集。
「竟把本官比成猴子?」就算有什麼動容的情豬,現在也都沒了,宋知劍不由氣笑了。「你知不知剛剛還有人說本官一表人才……」
方楮嘿嘿地笑了起來,突覺這主子不若傳說那麼冰冷難纏,其實挺風趣的嘛!「那是,要跟我比起來,三爺何止一表人才,十表人才都有啊!」
「你……」本官需要和你比?
宋知劍一時無語,他怎麼就帶了這麼個傻大個而將聰明伶俐的慎悟留在了府里?宋知劍今日才叫後悔,那張冷臉都有些快撐不住了。
決意不再提那些風花雪月的事,宋知劍回到正事上。「算了,前方茶棚停車歇息吧,未正再起行。」
「是。」方楮應了一聲,但也看得出宋知劍的臉色不對,「對了,三爺,那個……」
方楮心想自己方才一定說錯了什麼,讓長官不高興了,如今誠心想挽救,但即便絞盡他所剩無幾的腦汁也講不出什麼好話,末了,他眼楮一亮,恭維地道,「三爺,你放心吧,就算你是猴子,肯定也是最一表人才的那只。」
說完,他志得意滿的走了,卻沒料到這句回馬槍差點又讓猴子里最一表人才的宋知劍從馬上栽下來。
就算時序入秋了,北冷南熱,越往南秋老虎卻是益發狂肆。
馬車停在了一處樹蔭下,甄妍在春草協助下下了車,看到侍衛們皆是滿頭大汗,曬得臉都紅了,該是午膳的時間,他們帶的多是干糧饅頭,即使坐在茶棚下仍是熱得一點食欲也沒有,只是猛灌著水。
她拉著春草來到溪邊,用手探了探水的涼度,而後便喚來方楮,讓方楮找幾個人將另一輛馬車里的兩顆大西瓜泡到水里,等會分食讓眾人消消暑。
而在眾人眼巴巴地看著西瓜的時候,她居然和茶棚子的老板交談了兩句,便與春草拎著個箱子走到他的灶前,從箱子里取出了面條。
「這是……」方楮納悶地問著,他不明白這麼熱的天,這位美若天仙的甄姨娘居然還要煮面。
甄妍笑而不語。
春草瞧方楮傻乎乎的,調皮地賣起了天子。「你等著看看就知道了!」
宋知劍靜靜地注意著這頭的動靜,也不發話,同樣好奇著甄妍究竟想做什麼。
她取出的面是青綠色的,而且依那柔軟的程度,面條做好不會超過一天,就看到她將面扔進沸水之後,煮的期間加了數次冷水,增加面的勁道,最後當面撈起時,還騰騰地冒著白煙,她竟將面放在了攜來的井水之中降溫。
宋知劍似乎有些明白她想做什麼了,不由為她的巧思而贊賞。不過今日可是一大清早天未亮就出發離京,她什麼時候準備這些東西的?
果然接下來,她又取出了早已配制好的醬料,淋在面上,甚至現切了黃瓜絲做為配料,再淋上澆頭,不多時,一碗碗冷面就呈現在眾人面前。
大伙兒原本毫無食欲,但冷面傳來含著酸味的香氣,勾動了心中饞蟲,再者面碗里青絲黃絲放在深綠色的面條上,醬汁透著深褐色,看來十分美味,眾人都不由得吞起口水。
方楮眼熱地問道,「甄姨娘,這可是給我們的?」
甄妍笑道,「是啊!我早想到這麼熱的天趕路,大家應該都食不下咽,就先準備了冷面的材料,到時候只要燒個水做起來也方便,就麻煩你讓大家來拿吧。」
「不麻煩不麻煩。」方楮先取了送到宋知劍面前,自已也忙不迭地喚來了眾人,一一取了面吃起來。
宋知劍淡地品了一口,味道出乎他意料的清爽又美味,偏偏材料如此簡單,口感爽脆的配料加上具有彈性的面條,在他吃過的冷淘之中絕對屬于上品。
「好吃嗎?」甄妍迎了過來,有些緊張地問他,「面里我加了槐葉,增添香氣,而且醬料里我用的不是醋而是酸桔,有助提升食欲,就怕大人吃不慣……」
「很好吃。」他言簡意賅地道。原本依他平常的習慣,這麼說一句已經是特別響應了,但看著她面露忐忑,再想到她在馬車上說的話,他又加了一句。「你有心了。」
一句體貼的關心讓甄妍眉開眼笑,今日她只是素衣襦裙,頭上也只插了支玉簪,樸素的打扮卻比平時有起來都要美上幾分。
「大人喜歡就好。」甄妍喜孜孜地轉開,繼續下新的面條。
原本冷淘只是提起了大家興趣,倒不是真的那麼餓,但這一入口的美味皆令眾人瞪大了眼,只覺越吃越好吃,胃口大開,居然三兩下就吃掉了一碗,還有不少人伸手來拿第二碗。
「不要急不要急,還有呢!」春草早知會是這種結果,底氣十足地自得說道,「姨娘做的東西就沒有不好吃的,這冷淘只是開始而已,這一路就便宜你們了!」
眾人向甄妍謝過,在吃完冷淘後還主動洗了碗,然後切開那泡涼的西瓜,每個人都吃得心滿意足,原本該是難熬的一頓午膳,在甄妍的精心準備下竟成了難得的享受。
宋知劍默默地看著這一切。她的思緒敏捷,能想到天熱而替眾人做好準備,行事也井井有條,細心入微,指揮起那些侍衛並不凌厲,卻能讓他們乖乖听命,這些都不像是一般閨閣女子的作風。
如此多才多藝、落落大方又自帶貴氣的女子,立刻讓她掌勇國公府的中饋都是沒有問題的,他又忍不住再一次懷疑,甄平區區一介地方士紳,如何教養得出這樣的女兒?簡直比宮里的公主都出色。
納她為妾,他簡直賺大了。
未正過後,馬車再次前行,在天黑之前入了華州城。
來到了驛館之中,宋知劍久久等不到甄妍下馬,上前去掀開車簾一看,卻與一臉無奈的春草對上眼,而甄妍卻是靠在了車壁上睡得香甜。
這倒好,眾人忙著趕路,就她一個睡得安穩,宋知劍不由覺得有些好笑。
春草見到宋知劍的冷臉,魂都差點嚇飛了,連忙解釋道,「大人,姨娘不是貪懶,只是她昨夜一晚沒睡,就在準備這些出行時的吃食用物,這才會小憩片刻……我馬上叫醒她。」
一夜沒睡?原來如此,宋知劍表情一貫平淡,卻是阻止了春草的動作。「不用叫醒她了。」
「可是……」
春草還想說什麼,卻見宋知劍傾身入了馬車,將自己的披風蓋在她身上,而後竟是把她由車里抱了出來,就這麼在眾目睽睽下抱進了驛館。
「姨娘要是知道自己今晚怎麼進的驛館,不知道會是高興還是難過?」好半晌,目瞪口呆的春草才撫著胸口喃喃自語。
第六章 身世很可疑(1)
都是亥時了,也不知幾刻,甄妍在床上翻來覆去,卻是輾轉難眠。
她只記得自己上了馬車之後,實在支撐不住睡意,迷迷糊糊地竟睡著了,而且這一覺睡得可熟了,怎麼抵達驛館的都不知道,甚至當醒過來了之後,看到自己躺在床上,一旁的春草正在傳膳,她更是以為自己還在夢中。
想不到,春草接下來和她說的話更是驚人。
「姨娘你醒了,」春草看著她,表情還帶著一些促狹。「馬車到驛館的時候,姨娘睡得太熟了,我本想叫醒你,可是大人卻不讓我叫,而是親自將姨娘你抱了起來,直接抱進房里,就連這身被子也是他替你蓋的呢!」說著說著,春草居然竊笑起來,「可就沒看過大人待人那麼溫柔的時候,我還以為他永遠只有一個表情呢!」
甄妍听得面紅耳赤,暗惱著自己的不中用,居然讓宋知劍抱著進來,但更氣惱的是,他那麼溫柔的一面,她居然睡過去了沒有親眼看到。
她只能幽怨地望著春草,這傻丫頭怎麼就不叫醒她啊!就算偷偷搖醒也好,她真的很想很想知道,被自己的夫君抱著是什麼感覺。
橫豎都錯過了,甄妍草草用過膳、梳洗過後便讓春草去休息,但這會兒她卻怎麼也睡不著了。
在床上翻了一陣後,她嘆了口氣起身。原本窩在被子里不怕受涼,她身上只穿了一件掩著胸的肚兜,不過秋夜不比夏夜,風吹來令人微顫,她抓了件絲綢罩袍披在身上,行至桌邊將油燈點亮,隨手挽了個髻,便坐著琢磨起這次在華州城是否只停留一晚,該不該在這華州城里置辦些什麼,好在路上用。
才一天的功夫,她可是明白了宋知劍帶著的那些國公府護衛是一群兵痞子大老粗,根本是把出行當成行軍了,吃喝衣行全部從簡,要不是顧慮著女眷,還能住驛館,只怕她和春草得露宿荒野。以前沒有她的時候,真不知道宋知劍這等講究的文人在這大而化之的勇國公府是怎麼捱過來的。
華州雖稱為州,但因為前朝曾經廢棄過其建制,如今的華州城是重新改建的,規模不小,听說白天景色秀麗,山巒壯闊,晚上看出去只是一片黑,這麼大的城池置辦一些日常用品與干果食材是絕對沒問題的,要考慮的只是時間夠不夠她派人來回一趟。
在甄妍偏頭思索著時,房門突然悄悄地被推開,她只當是春草進來了,抬頭一看,卻與宋知劍驚艷的表情對個正著。
沒想到會是他,甄妍子愣住,忘了自己衣衫不整。
宋知劍倒是大飽眼福,眼前美人如畫,月白色的外衫半掩著,露出那抹翠綠色的肚兜,白女敕的胸倒是豐滿,一身雪膚擦得線條起伏,更突顯了楊柳細腰,松松的發髻落下了幾根發絲,看起來意韻風流,媚態橫生,他真沒看過這樣的她。
他承認,基于男人本能,他身體有些異樣。
只是幾個眨眼的時間,甄妍倒抽口氣拉緊了罩衫,卻是漲紅著臉瞪著他,不發一語。
「你是我的妾室。」他想了想,淡淡地說了這一句。
他原意是想解釋自己不告而入的原因,但甄妍听了卻浮想聯翩。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男人進了妾室的房里,而這個妾室又恰好酥胸半掩,春色撩人,那麼這個男人是想做什麼?
想到接下來很可能發生的纏綿悱惻,甄妍有些呼吸急促起來,心里掙扎著是要接受,還是要推開呢……
宋知劍只當她听懂了,大步來到桌前目不斜視地坐下,像是沒有看到她這副媚態撩人的樣子,徑自說道,「雖說帶你出來是不想讓你顧著忙活府里的人與事,但到江寧,我當真需要你的幫忙。」
瞧他說得正經八百,甄妍的臉色微僵,她似乎誤會了,幸好他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否則她還不一頭撞死來得干脆。
甄妍極力平靜了氣息,問道,「幫什麼忙?」
「我這回南巡,是為了查皇上被刺的事。」這件事她也經歷了,某種程度說起來,她更算是被害者之一,父親因此身亡,自己還差點失身,所以他直言不違,倒沒在她面前隱瞞什麼。「雖查不到你父親牽涉此案的原因,但就他留下來的幾句話,我相信他知道些什麼。」
「我爹他是清白的。」甄妍微紅的臉瞬間變得慘白。
「我也希望他是清白的,但也要查到能證明他清白的證據不是?」宋知劍出言安撫著她。「所以我希望你回想一下,你爹生前與什麼人過從甚密,或許能從旁人那里得到一些線索。」
甄妍無言地點點頭。
宋知劍靜靜地盯著她,直到她被盯得不自在了,他突然又說道,「還有一件事……」
甄妍抓著衣襟的手用力到都泛白了。「什麼事?」
「能不能不要叫我大人?」宋知劍其實一直想提這件事很久了,原本他不以為意,但是她在他心中的地位漸漸不同了,再繼續讓她這麼尊稱他,听了相當別扭。
原來是這件事……甄妍的手松了松,心忖自己這樣一驚一乍的,究竟在緊張什麼。可是在這種時簡單獨與他相處,真的無法不叫她緊張。
「那妾身要叫你什麼?」各種稱謂在她心頭掠過,叫夫君?但她不是正妻,這樣叫似乎不適合。或者叫他宋郎?可她怕以後在府里這麼一叫整個國公府的男人都回頭了。干脆叫他劍郎?說實在的不太好听……最後她掙扎了半晌,才試探性地喚道,「三爺?」
宋知劍微微皺眉,對這個稱謂其實是不滿意的,這跟府里下人叫他有什麼不同?她雖是侍妾,他可從來沒有看低過她。
「叫三郎吧。」他的聲音微沉。
她可以這麼親密的喚他?甄妍掙扎了半晌,數度張口無言,終是微紅著臉,低聲輕喚,「三郎!」
聲音嬌脆細致,撓得他的心里有些癢,听起來果然順耳,宋知劍微微笑了。在她面前,他很容易就不再掩飾自己的真實心情。「既然都叫我三郎了,那麼我們今晚就……」
「你要睡在這里?」甄妍深吸口氣,杏眼圓睜。
「我是說,我們今晚就各自好好休息,明日便離開華州城。」宋知劍語里含著微妙的笑意。「你以為我想說什麼?」
甄妍大窘,平低下頭不敢看他,簡直欲蓋彌彰。
「今夜你這模樣……其實我很喜歡。」宋知劍大膽地打量起她。他雖是文人,可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君子。「如果你要我留下來,我也不介意……」
「沒有!我我我……我還沒準備好……」甄妍覺得自己的心都快從胸口里跳出來了。
孰料宋知劍卻是微微挑眉。「難道我留下來就一定要做什麼?」單純睡覺不可以嗎?
「你!」這當真是輕薄了,哪里還有文人的君子風範?甄妍猛地抬起頭想瞪他,一下子忘了把衣服抓好,絲綢的質料滑下了一邊肩膀。
宋知劍看得心頭一緊,不由伸手替她拉起衣服,卻順手模了她香肩一把。
溫熱的大手撫過自己赤果的肩,甄妍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軟了,幸好是坐著的,否則還不倒在地上。
末了,她只能扶住桌子,欲怒還羞的看著他。
「你好好休息吧!」他轉身,含笑離去,心中不住想著,原來這便是女子可愛之處,而她尤其可愛。
直到他走遠了,甄妍猶自覺得自個兒被他觸踫過的地方隱隱發熱,她即便羞惱,卻也騙不了自己其實不討厭這樣,只能忸怩地扯著袖子,一邊卻又不禁酸溜溜地想著這個男人表面正派,其實根本一肚子壞水,居然撩撥姑娘這麼有一手,她總不能每次挨打都無法反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