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沒看到兩名暗衛擔憂的眼神,畢竟他跟賈青華也是舊識,他知道自己一旦現身,就會被認出,又引來危險。可是他更清楚這廢物有多風流、殘暴冷血,被他殘忍虐殺的女子不知多少。
所以他過來了,小心隱藏自己的行蹤,直到賈青華受傷離開。
不過,看到她動手與賈青華對打,他是意外的,她的功夫紮實,顯見是花了不少年苦練的。
這一段心思轉變太過曲折,他也不覺得有必要對她解釋,只冷淡地說︰「你有吃虧?」
「當然沒有!」她瞠目瞪他,意思是等到她吃虧,他才要出手?不,她真有那麼大的面子嗎?她蹙眉,嘴賤的進一步追問,「如果我吃虧?」
「沒有如果。」他淡淡的說。
好想給他來一記左勾拳!夏羽柔俏臉鐵青,卻只能手握綴珠,在心里拼命提醒自己的小命還握在他手上,千千萬萬不能生氣!
她暗暗做幾個深呼吸,再逼自己露出一個比夏日陽光還眩目的笑容,一瞬變狗腿,「是是是,湯爺就是有智慧,突破盲點,這世上哪有什麼如果的事嘛,哈哈哈。」
湯紹玄從沒見過這樣的人,一雙明眸已經冒著熊熊怒火,但一張小臉上還能露出虛偽的假笑。
「我得去忙了,湯爺還有什麼需要我的地方,盡管吩咐。」她說得恭敬。
明明氣他氣得要命,卻還說得出這番狗腿的話,不得不說,她這心口不一的矛盾行為莫名的取悅到他。
湯紹玄眼底一抹笑意閃過,「去吧。」
翌日,那群尊貴的公子哥兒離開了,有鎮民還看到他們的車隊里多了一具棺木。
而山匪殺人劫財的事件在鎮上一傳十、十傳百的迅速傳開後,港口附近的百姓們反應平平,畢竟出事地點離他們還有一大段距離,但采石場附近的人家就是人心惶惶。
不過隔了幾天,又有傳言出來,說是有人在采石場東邊撞見過幾名山匪,最後是哀求再三將身上財物全給了,雖然被拳打腳踢剩半條命,但至少活著。
也因為這則傳言,一些有點家底又在采石場做活的工人,請了幾天假。
夏羽柔的食堂生意也小受影響,有些工人直接帶著家里備的窩窩頭或干糧直接去采石場上工,減少拐到食堂的路程,彷佛這樣就能少一些危險。
清晨,雞鳴幾聲,夏羽柔就下了炕,離了被窩只覺寒氣逼人,她很快套上棉襖,梳理好自己,就依照每日的慣例,打拳後熱鍋燒水。
想到昨天中午去給弟弟送午飯時听到的傳言,她皺著柳眉,有點兒小糾結,想了又想,還是動手做了一道私房菜。
隨著那群公子哥兒離開,他們的身分也被揭露出來,是一群只會吃喝玩樂的紈褲子弟,似乎是在京里鬧事,被家中大人隨意找了個不大不小的閑差避到東北。
青雪鎮隸屬于青岳縣管轄,縣令大人就是一個芝麻官,對這群公子哥兒哪敢怠慢,先是差人好生伺候,帶著他們四處玩,一行人來到青雪鎮時,他也吩咐鎮長要好好招待,哪想到其中一名貴客竟遇劫客死異鄉,縣令大人大怒,責令一定要將山匪緝拿到案,讓衙役一波波的上山,分外的積極。
但哪有山匪?她時不時的要從山林采些免費又新鮮的食材,就沒遇上半個。
因此她更怕了,萬一衙門轉移懷疑的對象,而湯紹玄怕自己曝露秘密,狠心把她殺了滅口怎麼辦?
她想了又想,覺得吃人嘴軟,多弄些好吃的給他套點交情,是她目前唯一想到可以自救的方法。
她突然很慶幸自己從小就好奇心重,對什麼都感興趣,對吃食也是,還有那麼點過人的天賦,擁有吃到什麼就能知道用了些什麼食材的好舌頭,再有一張粉妝玉琢的臉蛋適合撒嬌,還真學了不少私房菜,不僅弟弟喜歡吃她做的菜肴,客人也是贊不絕口,她更是從中得到成就感,一頭栽進廚房里,努力鑽研,現在才有機會自救。
「姊姊這麼早就起來了。」廚房門口,夏羽晨面無表情的抱著木柴走進來。
夏羽柔快步上前,一把抱過他手上的木柴。
這做飯掙錢,洗衣洗碗等一大堆的粗活兒,她都不願讓弟弟沾手,在確定他穿得夠暖後,便又催著他回房溫書,「早飯一會兒做好,姊端過去給你。」
夏羽晨無奈點頭,他很清楚有一些事情跟頑固的姊姊爭執也不會有任何改變,他就別浪費彼此的時間,但是……
「不要太多。」他眉頭微蹙的提醒。
夏羽柔立刻想到過去寄居在親戚家水深火熱的生活。
弟弟年紀漸長時,那些長輩們說男女有別,他便被帶到前院居住,卻是有一餐沒一餐,就算有得吃,也是咸菜配黍米飯或粗糧窩窩頭,但這些他從沒讓她知道,若不是她覺得弟弟愈來愈瘦弱,翻牆偷看……她淚光微閃,心揪著疼。
夏羽晨敏銳,覺得自己多嘴了,「姊,我們離開那些人很久了。」
她咽下喉間的硬塊,笑著點頭,「沒事,只是覺得親人比陌生人更冷血無情,突然難過了而已,你快回去吧。」
夏羽晨怕姊姊看著自己更難過,趕緊走了,夏羽柔目送那瘦削的背影遠去,轉頭繼續忙活兒,卻忍不住的覺得郁悶。
從小爹娘疼寵,對她有求必應,讓她自由的在外野慣了,練就天不怕地不怕的膽子,只是當時的她從沒想過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她能仗著這膽子與那些惡劣的族親斗來斗去,那些人敢欺侮他們,她就敢撒潑反擊,不僅戰績傲人,還護佑好弟弟。
當然她的名聲也臭了,十四歲就被急著推到另一處火坑,不過兩年便成了下堂妻。
好不容易帶著弟弟回到曾經過得很幸福的青雪鎮,守著一家店過日子,本以為可以這麼平淡簡單的過下去,又倒楣的惹到湯紹玄。
她憤憤的洗著青菜,幻想是某人,用力的搓洗菜葉,處理魚肉時更是粗魯,她用力的剁剁剁,莫名的感覺療癒。
等葉嬤嬤來了,她心里的怨氣泄了大半,兩人先做自家人的早餐,夏羽柔將一份先送去給弟弟,自己囫圇吞棗的用完膳,就準備開店了。
第二章 湯紹玄有秘密身分(2)
早膳時間,客人總是一窩蜂的進來,她跟葉嬤嬤忙里忙外的招呼客人,然而,某人的身影遲遲不見,她時不時的將目光投到門口,引得弟弟及葉嬤嬤都分別關切問她——
「在等誰?」
「沒有,沒等誰。」
夏羽柔答得心虛,心情很矛盾,她希望湯紹玄不要來,但若不來,她又想著怎麼天天來,今天卻不來?簡直煎熬。
此時,門口厚重的簾子被人掀起,暖和室內多了一道冷風,還有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走進來,她有些恍神,還是葉嬤嬤喊她一聲,她才回過神來。
湯紹玄一貫的冷漠,從容的月兌下厚重披風掛在一旁的木架上,雖然沒有目中無人,但渾身散發著讓人不敢接近的疏離,也是個人才。
她心里嘀咕,手握綴珠,才察覺手心竟生出細汗,她暗暗深呼吸,再親切的走上前,「湯爺今兒來晚了呢。」
她拿抹布擦拭桌子,再倒上一杯茶水,待他點完餐後朝他一笑,一回到小廚房,動作迅速的將早點送上桌。
「湯爺慢用,不過別吃太快,還有一道特別的私房菜,我放在灶上再滾一下就拿過來。」
湯紹玄看著她笑咪咪的又掀了門簾進入小廚房,再低頭瞧瞧桌上的菜色,不禁想,她在打什麼算盤?菜色與他平常點的無異,但分量顯然多一些,還有私房菜?
很快的,夏羽柔就切了一盤小鍋鹵的牛五花出來,色澤油亮,讓人看了便有食欲,更甭提那香味有多勾人了。
幾位熟客頻頻側目,「新菜色嗎?沒听說。」
夏家食堂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但桌與桌之間的間隔是有限的,眾人眼楮瞄瞄,就瞧見湯紹玄的桌上,幾道菜量增多,再看看畢恭畢敬像個丫鬟的夏羽柔,頓時恍然大悟,心上人的待遇不一樣啊。
但湯紹玄對這樣的示好視而不見,她保持恭敬彎腰的姿勢在桌邊看了好一會兒,他的筷子都不往那道菜夾,等得腰酸了,她忍不住開口,聲音壓得極低,「這是招待你的,免費的,但我對外會說是你昨兒就特別點的,不然我難做人。」
湯紹玄黑眸微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看她拼命使眼色,眼楮都要抽搐,他知道是不要揭穿她的意思,但他何必配合?
「你眼楮疼?」
疼你大爺呢!明知故問!夏羽柔氣歸氣,卻又不敢撕破臉,只好一手握著綴珠,提醒自己冷靜,努力維持臉上的僵笑,「湯爺,別這樣嘛,咱們關系不一般,你又不必付費,配合著就行了,是不?」她低聲拜托,雙眸更是閃動著誠懇。
「賄賂?你認為我沒有誠信?」他語氣淡淡,卻平白多了幾分危險的氣息。
她臉上笑容快崩壞,「沒有,湯爺是多麼光明磊落的人,哪會沒誠信,守信就好,您慢用啊。」她咬牙站直腰桿,對眾人看過來的曖昧等各種目光,她輕咳一聲,刻意揚高音量,「這是湯爺前一天交代的新菜色,湯爺你好好享用。」
說完,她看也不敢看湯紹玄一眼,就快步鑽進後面的小廚房。
湯紹玄看著桌上分外豐盛的菜色,明白了是因為官府在調查「山匪」的事情,尸體被找到不過幾天,她就有所行動,看來她的危機意識很強,不過,只是用吃的來籠絡,難道她以為這樣他就不會動她絲毫?
夏羽柔回到小廚房兩手拼命敲打她酸痛的後腰,當討好的小奴真難。
「阿柔,你對湯爺怎麼這般特別?」
對上葉嬤嬤好奇又關切的目光,她也只能干笑兩聲,「沒有,只是他是常客,還是很舍得花錢的常客,你也知道,西街又開了一家早食肆嘛,啊——楊叔進來了,我去招呼。」
區隔小廚房與食堂的布簾只放了一半,不想被追問的夏羽柔馬上走出去。
接下來的時間,雖然忙得不可開交,但只要一掀簾出去,她總不忘瞄瞄靠窗的湯某人,這一次,她又從小廚房送餐出來,恰好見到湯紹玄高大身影步出店外,她便快步走到他坐的桌子前。
「湯爺沒用姊額外準備的小菜。」夏羽晨正在收拾桌面,他手上還有湯紹玄放在桌上的五十文錢,那是這頓飯旳飯錢,多給的分量他原樣留下,也沒有多貼錢。
她一怔,忽然追出店外,「站——咳,湯爺請留步,哈——哈啾!」
由溫暖的店內奔至空氣沁涼的店外,她立即打了噴嚏,搓搓起了雞皮疙瘩的手臂,她快步繞到他身前,仰頭看他。
「那道菜,湯爺怎麼沒吃上一口?那可是我特別為你準備的,也是我弟弟最贊不絕口的一道小菜,肯定你吃完了都還意猶未盡……」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開口打斷她的話,看著她像只小動物為了保持溫暖一邊原地踏著步一邊搓著雙臂,怎麼看怎麼蠢。
什麼妖,你才是妖!她在心里憤憤回罵,可對上他那雙黑幽幽的眸子,頭皮一麻,怒火頓散,又趕緊擠出一個笑臉,「湯爺怎麼這麼說?你在采石場管那麼多人的生計,而我這小店里又多是采石場的工人,只是小小招待。」
他半眯起黑眸,徐徐說︰「我只是副總管。」
「就算是副的,那也是采石場的第二大管事,一人之下,很多事不是湯爺說了算,湯爺品性高潔,待人公正,青雪鎮里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啊。」夏羽柔大大奉承。
她這話還真沒添什麼水分,在這里開食堂,她也听了不少閑話,武陵采石場還是有一些階級較低的管事欺壓工人,有工人的工資被扣下或以各種名目減薪,但為了保住這份工作敢怒不敢言,還是湯紹玄進到采石場當個小管事後,發現問題,直接找上大總管,大管事想考驗他,讓他處理,他也沒讓大總管失望,大刀闊斧的懲治並辭退那些欺侮人的管事,職務也跟著三級跳。如今與他交好的幾名工人,也是因此欣賞並欽佩他,熱絡的巴巴上前跟他稱兄道弟,一口口的喊著「湯兄弟」。
她可是在稱贊他,他卻盯著她看了好半晌,看得她心頭狂跳,手足無措,正想開口時,他就搶先了——
「明明不喜,阿諛奉承的話卻拼命倒,你不心虛?」
「怎會心虛,我不就見人說人話,見鬼就……咳咳咳!」突地意識到自己出口的話有多白痴,她嚇得趕忙閉口,沒想到被口水嗆到,咳嗽不停,一張俏臉漲紅,偏又急著解釋,一句話怎麼也說不清,「咳,我不、不是說,湯爺咳……是鬼……不是鬼,咳!」
他面無表情的轉身就走。
「咳咳咳……你等……我就是嘴笨,不會說話,我只是太直,咳,不是!咳,我是沒腦子啊,你別跟我這個小女子計較啊,咳咳咳。」
她咳嗽咳到眼淚都出來了,恨恨的瞪著那腳步不停的偉岸身影。
是男人嗎?小肚雞腸,她不就說錯一句話!
也不知是否她眼神殺氣太重,讓湯紹玄有所覺,他冷不防的回頭,她忿恨的神情還來不及收,只能趕緊咧嘴,露出一口整齊白牙。
某人嘲諷一笑,再度甩袖離去。
她氣憤又無奈,看著那討厭身影消失在巷口,再這樣下去,她肯定得短少幾年壽命,不對,萬一他起了殺心,那就是連明天的太陽都見不到了。
她嘆了長長一聲,一轉身,就對上一雙眯眯的笑眸,那表情有多曖昧就有多曖昧,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覺得天氣更冷了,她搓搓起了雞皮疙瘡的手臂,「阿蓮你干麼?」
沈阿蓮有一雙圓圓的大眼楮,皮膚略黑,身材圓潤,個性爽朗,比夏羽柔小兩歲,但因長得高壯,年紀看來比五官精致又嬌小的夏羽柔還大,個性好相處。
因家里疼寵,挑東挑西,直到今年才定下婚事,對象還是小她兩歲的農家少年,兩人也算青梅竹馬,知根知柢。
夏羽柔跟沈阿蓮本是童年玩伴,中間雖空白幾年,但夏羽柔再回青雪鎮,兩人很快就重新熟悉起來了,沈阿蓮也是小吃貨,更是她廚藝的崇拜者,兩人的交情特別好。
從沈阿蓮賊笑的眼楮,夏羽柔立刻明白她想歪了,直接翻白眼,「你听到多少?」她邊說邊往食堂方向走,她可沒穿外袍。
「沒多少,天氣冷颼颼的,我出來跑腿,能看到這種好戲也是值了。」沈阿蓮笑咪咪的跟上夏羽柔,一手親密勾著好友的手肘,她爹會關照阿柔的生意,前陣子就提過阿柔對湯紹玄特別殷勤,她還沒放在心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