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修羅覺得「安分守己,循規蹈矩」這八個字和女兒怎麼都不搭,不過女兒說的對,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要是有那不識相的欺過來,還怕他不成?
「以後不回來吃飯,要讓人回來說一聲,別讓爹擔心你。」
曉星星擠出個大大的笑容,「說到吃飯,我到現在肚子還餓著呢。」
「那爹讓廚房給你下碗雞絲湯面和牛肉餡餅?」
曉星星又歪纏的蹭了她爹好幾下,瞠大晶亮美麗的明眸。「那我回院子去了。」
看著女兒活潑爛漫的模樣,婀娜嬌俏的背影,曉修羅一下發覺女兒好似長開了,也是,以前摟在懷里百般疼愛的小姑娘都十六歲了。
京里頭十六歲的姑娘要不從一出生就有了訂親對象,模樣周正、才學出眾的,官媒也能把門檻踩歪,再不濟,十三、四歲也該有相看的人家,偏偏他這女兒容貌出挑,性子也……
算沖動了些,但這不算什麼大缺點,就是乏人問津,當初舍不得她早早嫁出去端別人家的飯碗,看婆母姑嫂臉色過日子,連一門親事都沒有定下,後來她找的那門親事不提也罷,現在舉家遷到了這小縣城,要去哪里找一個出類拔萃又合意的良材賢婿?
這就是府里沒有當家主母的壞處,就連女兒的終身大事也得由他這爹來操心。
這時他倒想起來一早過府拜訪的城王元璧了,基于某種莫名其妙的私心,他並沒有把元璧上門的事情告訴星兒。
這種莫名的敵意也只有當親爹的人察覺到放在心上的明珠有人覦的時候,會不由自主的產生,就像有猴子想來偷你家樹上培育一整年的累累果子,不把猴子打出去,難道要等它來把果子都嗑光嗎?可猴兒要不來,自家的果子豈不是無人聞問?總之,矛盾得很。
踩著月色回到書房的曉修羅滿面愁容,包田仲給他沏了盅睡前茶,看主人面色憂愁,他服侍曉修羅多年,自然知道能讓主子煩惱成這樣的事情也只有大姑娘了。
他試探問了句,「老奴瞧大姑娘都已經回來了,老爺怎麼還是心事重重?」
曉修羅的憂愁沒人知曉,身邊也沒個親近的人能說,故而有許多事會向這從小侍候他、頗得他信任的老僕人吐露一二。「田仲,你說星兒都十六歲了,她這終身大事可怎麼辦才好?」
曉修羅以疼寵女兒為終身事業,舉京皆知,姑娘即便過了及笄之年也沒看有半個官媒上門,包田仲能了解老爺為何這般嘆氣,他挑揀著字句道︰「這徐聞雖然不大,也比不得京城,但是放眼湛江、雷州,這樣範圍可就不小了,老爺只要放出風聲擇婿,再讓大姑娘私下相看一下,合了她的眼緣,就是一樁美事。」
「要是這麼容易我還用得著問你?」曉修羅臉上不見任何喜色。「星兒那般的名聲在外,就算徐聞距離京城八百里遠,這世間哪有不透風的牆,恐怕我們在此地落腳的事情傳開,她那些陳年舊帳也會被翻出來,鄉下人家能比京里風氣開放嗎?早知道我還是應該讓她待在老張家的。」
包田仲暗暗打量老爺的神色,見他眉頭深鎖,更使盡渾身解數要寬慰自家為女兒操碎了心的老爺。「大姑娘雖然自小失母,但是要老奴說,天底下像老爺般疼愛女兒的爹真的不多見,老奴以為,反正我們府里就大姑娘一位,老爺這麼疼她,如果舍不得嫁出去還不容易,招位女婿回來就好啦!」
曉修羅听了此話,眼楮一亮,但隨即心又沉了下去。「這世上誰家的好男兒肯入贅的?不說要改姓,生下來的孩子都不能跟自己姓!」
這是大大有違一般人的觀念。
第九章 美食掌事兩手抓(1)
無從得知老父已經開始煩惱起她終身大事的曉星星回到院子,等著她的是已經站在院門口的美貌。
她快步跟上來。「姑娘,老爺罵您了嗎?」
「沒事,我臭得連自己都聞不下去了,想好好的泡個熱水澡。」
美貌也不是一點優點都沒有的,力氣大就是一項,她雙手各提一大桶的熱水,從廚房到院子的浴間,再倒進浴間屏風後的大木桶一點也不費事,很快就把大木桶注滿了水,胰子和浴巾都準備好了,只差沒往里頭撒玫瑰花瓣。
等曉星星進了浴間,听到動靜趕來的白露站在門外。「姑娘,可要奴婢侍候?」
「你下去吧,這里沒事了。」她扶著牆壁往屏風後面走去,沒什麼東西可以抵抗一個人在疲憊了一天後泡個熱水澡的,她奔波了一天,又累又胭,只想泡個熱水澡,再吃點熱呼呼的食物,早早把自己包進暖暖的被窩里。
隔著屏風听到衣服落地的聲音,白露含糊的說道︰「奴婢把姑娘的衣裳擱在外間的凳子上。」
曉星星含糊的應了聲。「知道了。」
她這一洗澡才發現身上不少擦傷,小心的避開傷處,舒舒服服的洗了個熱水澡,總算恢復了一張白皙的臉蛋。
如出水芙蓉的她踏出浴間,待曉星星坐下,白露已經拿著布巾子將她整束頭發包起吸干水分,再用另外一條干布巾一縉一縉的擦干。
被白露不言不語的替她將綢緞般的長發綁成了長瓣,服侍著她吃了雞絲湯面和牛肉餡餅,她這才一頭扎進被窩睡了個昏天暗地。
白露見曉星星已經睡沉,于是拿著藥箱過來。
她家姑娘帶著大大小小的傷回來,幾乎是家常便飯,自備裝滿各種藥品的藥箱以備不時之需。
拿出細紗布和去淤止血的藥膏,白露檢視大大小小傷口,熟練的上藥包紮,最後又替曉星星掖了掖被角,這才吹熄燈火,悄然無聲的退了出去,把候在門外的美貌提溜到了一邊。
「姑娘是怎麼回事,一身的傷?」
向來溫柔可親的白露從來不曾用這麼嚴厲的口氣和她說話,美貌難得在她面前舌頭打結。「姑娘今天制伏了一匹瘋馬。」
白露氣得頭暈。「你……你要我怎麼說你?你居然敢讓姑娘去制伏瘋馬,姑娘要是有個萬一,你一條小命是真不想要了嗎?」
最受不了人家質疑的美貌立即反駁,「這不是還有元公子護著嗎?哪有我上前的分?」
「哪來的元公子?」
「就住在隔壁的元公子。」因為跟著姑娘,曉星星幾次和元璧交手美貌是都知情的,見白露大驚小怪,還一臉的不以為意。
白露素來守在四箴院,不比美貌日日跟著曉星星出門,姑娘的交游上她便有些力不從心,不過雖說不出院門,她的人緣卻是極好,府里有個風吹草動她也能略知一二。
譬如一早就過府拜訪卻踫了軟釘子的城王。
「不管了,這里是小縣城,和京城不同,一點小事都能變成大事,往後你跟著姑娘出門,可要提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白露怕的就是美貌的粗心大意,每回總不忘要拎著她的耳朵細細叮嚨一番。
這回美貌倒是沒有像以往她說一句就頂兩句,只吶吶應了聲。
夜涼如水,冷清月光灑在掛著紅色繪柳枝玉蘭的燈籠下,凝成銀霜,屋中帳子里的曉星星踫上枕頭已經睡得不醒人事。
隔天天還未亮,曉家廚房的煙囪已經冒出了裊裊的青煙。
曉星星系著圍裙,端氏打下手,三個灶眼里,一個放著整只的雞架子,炖著雞湯,另個眼有一小鍋熱油已經冒起了細密的泡泡,刷的一聲,曉星星熟練的將一大盤純手工除毛、深層去角質及祛除多余脂肪,燙過又晾干、切得方正的豬皮丟進油鍋中,然後飛快的翻攪,撈起,瀝干多余的油,再灑上椒鹽。
端氏和新來的幫廚蘇娘子看得目不轉楮,大氣也沒敢出一下。
「你們嘗嘗。」曉星星把盛了炸豬皮的盤子往灶台上放,自己就用手拿起了一片放進嘴里,喀滋喀滋的咬著,眼里都是滿意的神色。
因為油炸的時候實在太香,端氏忍不住用夾子挾了一片,見蘇娘子仍沒敢動手,一邊嘴里咬得喀崩響,一邊慫恿說道︰「大姑娘面冷心軟,叫你吃就不要客氣。」
「。」蘇娘子吃完一塊,吃相優雅。「怎麼會有這麼好吃的東西!」
曉星星看她那秀氣的吃法,沒理會她們,把鍋里的油倒出來,用大碗盛了,另外挖了一勺的牛油下鍋,炒香洋蔥,再放蝦頭,一邊炒一邊吩咐端氏將用雞骨架熬的雞湯瀝出來,等聞到噴香的蝦子味道,將雞湯倒進鍋里,加水以小火煨足小半個時辰,掀開鍋時,整個湯香氣四溢,一看就是鮮甜得不得了。
「姑娘哪來這麼精湛的廚藝?」蘇娘子三十開外,年紀不大,但是多年被生活折騰得顯得蒼老,初來乍到,很是畏縮,講話細聲細氣的,連大聲都不敢。
「煮菜沒別的訣竅,材料齊全,有油有肉,燒出來的菜就好吃,至于廚藝,不就嘴饞嗎?以前在京城上館子,那些紅案白案的廚子沒少被我纏著教了幾手看家功夫,這才學了些皮毛。」
曉星星說這些端氏是信的,以前的曉大姑娘就是個紈褲女,青樓酒館听曲唱戲縱馬過市,犯渾的事沒少做,學做菜還真是看她心情會做的事。
做了兩個菜,曉星星把廚房還給端氏,「我剛剛跟你說的,你都听懂看懂了吧?」
端氏可認真了,不明白的地方再三的問,把以前在家幫廚時的學習精神都拿了出來。
「有些不是很明白,要是遇到想不通的,妾身再去請教大姑娘,可以嗎?」
「沒事,你盡管來,不過你手下得麻利些,我餓壞了。」說完便去了前頭的堂屋。
她容易嗎?經過昨夜雞絲湯面和牛肉餡餅的洗禮,她發現自己犯了個大錯,她怎麼會以為一個洗手當姨娘的流水席師傅還記得以前自己有多少手藝?做的東西沒有丟給狗啃已經算可以的了。
她艱苦萬分的一早就起,與端氏進行簡短的交流,為的就是想有一頓合宜的飯菜入口,端氏也虛心求教不馬虎,兩人還算合作愉快。
曉星星耳力好,隱隱約約听到蘇娘子那有些遲疑的聲音——
「端妹子,你在大姑娘面前怎麼就自稱妾身?」
端氏自覺沒有做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很爽快的把自己自請為廚娘的事情說了。「也沒什麼好瞞的,我是老爺的姨娘。」
曉星星微微笑,想不到這人換了個位置,連想法作風都不一樣了,知道自己要什麼,這樣會活得越來越自在。
堂屋里,曉家人都到齊了,曉星星都打了招呼,又朝對她展開笑容的曉銀河眨眨眼,這才落坐。
「怎麼不多睡一會兒?」親爹就是親爹,唯恐女兒沒睡夠,不怕她睡懶覺。
「能和爹爹一起吃早飯是最幸福的事,女兒怎麼可以錯過?」她好听話張口就來。
「你這張小嘴,一早抹了蜜啊?」曉修羅一整天的心情都被女兒一句話給逗成了晴天。
很快的,蘇娘子和小廝輪番的把飯菜送上來,牡丹蝦頭湯、炙明蝦、白面餅子、咸粥、炒羊肉、豆湯、兩樣時蔬清炒、炸豬皮,香氣逼人。
本想帶著兒子托詞離座的丁氏也聞到了令人垂涎的香氣,這真是端氏做的菜?和昨日比較也差太多了吧。
昨日那飯菜不咸不淡不甜不酸,要說有多難吃倒也未必,就只是讓人徹底沒食欲而已。就連食欲本來就不是太好的曉修齊眼前也是一亮。
瞧瞧眼前這碗咸粥,湯匙舀下,湯頭鮮香清爽,完整的米形僅加鹽調味而已。
曉修羅舉起了筷子,這表示開動了。
「這粥太好吃了!」曉修齊喝了兩口濃粥,問向蘇娘子。「蘇娘子的手藝了得。」
「不敢擔五爺的夸,這粥是大姑娘卯時起來熬煮的,以虱目魚的魚骨、老母雞、豬骨,以及海里的雜魚烹煮出高湯,姑娘還說為了透澈不稠的口感,米得用一年以上的舊米,經過浸泡才能下鍋。」蘇娘子垂著首,必恭必敬,字字清晰,把曉星星在廚房說過的話,一字不漏的還原。
自家後院離海不遠,最不缺的就是魚蝦。
「這粥都可以拿來開鋪做生意了。」曉修齊居然又續了碗。
姜氏在一旁高興的替他挾了清淡的菜肴,就連明蝦也替他把蝦殼剔得干干淨淨,放在小碟子里。
赤果果的曬恩愛啊,曉星星不由得發出這樣的感慨。
一個女人愛不愛她的男人從這些枝微末節就能看出來,要是心里不怎麼把男人放在心上,就像丁氏,一頓飯下來只顧著給兒子添飯加菜,沒多望曉修羅一眼,倒是一旁的墨氏每樣菜都給曉修羅挾了一筷子。
「姨娘,這炸豬皮也好吃,又脆又香好吃得停不下來,爹,您也吃。」曉銀河倒是個乖巧的,給丁氏和曉修羅各挾了一筷子。
「五叔,一會兒吃過飯,我到你院子你請我喝杯茶。」曉星星用白面餅子卷著炒羊肉,再喝一口牡丹蝦頭湯,勿圃吃了一大塊。
「星星盡管過來。」雖然不知道曉星星要做什麼,不過佷女要過來,他哪有不允的道理。
曉修齊見曉星星吃得香,也學著給姜氏卷了一個放在碟子里,姜氏見著,嘴角笑,低著頭一口一口慢慢的吃了。
曉修羅環顧眾人,他也甩開膀子吃得暢快淋灕,忍不住要夸女兒,「星兒,你燒的菜實在太好吃了!」
「爹,早上這頓飯還是端姨娘的功勞,您知道吧,咱們家現在的吃食都看她了。」曉星星見蘇娘子回完話就退到了一邊,懂進退又明白事理,加上她在廚房秀氣的吃相,墨氏到底是去哪買下這看起來懂規矩又說話有條理的下人?
「她還真在廚房里待下來了?」
端氏自請去廚房掌廚是來知會過他的,他以為女人嘛只是窮極無聊,找事情打發時間,煮過昨日那叫人忍辱負重的三頓飯後,他想她也該知難而退了,哪里知道經過女兒指點,居然也能做出這麼可口的飯菜。
這不由得讓他想起當初見到端氏時,她年紀還小,一身廚娘打扮,穿著過大的圍裙,雙手拿著大鏈,正在空地上以那不輸男人力氣的姿態把一大鍋的八寶飯鏈得漫天飛舞,粒粒噴香,後來才知道,她身為廚子的爹受了嚴重的燙傷,事前答應這戶人家要來辦喜宴,也拿了訂金,她便自告奮勇的來頂上主廚的位置了。
為了取信主家,她認認真真的露了一手家傳廚藝,博得宴席客人的贊賞。
她滿身大汗,眼神認真,曉修羅被她的模樣撼動,不知為什麼,他就對那樣的端氏動心了,征得她爹娘的同意,便把人帶回了侯府。
要不是今日這頓飯,他都要忘記端氏是怎麼成為他的姨娘了。
「爹吃得歡喜,是不是該打賞一下?」曉星星順水推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