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曾經親眼看過一名六十幾歲的阿姨被送上手術台緊急開盲腸手術,因個人體質關系,麻醉劑量不夠,那位阿姨痛到醒過來狠狠踹了最靠近她的護理師一腳,並破口大罵干譙了主刀醫生一大串,包含男女性各種生殖器官醬醬釀釀的國罵……
咳,果然民間臥虎藏龍。
奧運如果有干譙比賽,那位阿姨肯定能為台灣拿下一面金牌。
總之,後來那位阿姨和醫生護理師都各自傷痕累累慘不忍睹,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在手術室里互毆打群架咧!
柳仵作不知道她的思緒已經飄到十萬八千里遠去了,只見她侃侃而述,十分專業、專業十分,就忍不住滿眼欽佩。
而李衡則是嘴角微揚,凝視她的神色里掩不住一絲驕傲和愉悅。
冰雪聰明,機巧敏智……
不愧是他的「曹司直」。
「我猜,他身上沒明顯外傷,怕是凶手對他下了最重的麻沸散,並且刻意劑量過當,引發休克死亡。」曹照照嚴肅地道︰「然後,才動手切割剝皮。」
李衡面色凝重冷峻。「凶手行凶手段冷靜殘暴,非是常人。」
曹照照也不由打了個冷顫,「他是有計劃殺人,而且……」
就算她不是犯罪側寫專家,都能夠感覺得出凶手的瘋狂、冷酷和嗜血的游戲心態。
柳仵作臉色發白。
「對了,」她突然想到了什麼,狐疑地問柳仵作︰「柳大哥,你方才驗尸的時候,可有發現死者有四肢發紺,全身濕冷的現象?」
柳仵作遲疑了一下,敬畏地偷偷瞥了李衡,慌得連忙力證自己的專業。「曹司直,柳某做這行當也六年了,一向都是謹小慎微戰戰兢兢,絕沒有大意錯漏疏忽過,如若曹司直不信的話,只管再驗一次。」
「好。」她想也不想地應道。
柳仵作一窒,面上閃過一縷難堪之色,望向李衡。「大人……」
「驗。」李衡斷然道。
曹照照見他這般信任自己,心里暖洋洋又止不住的喜歡,卻也沒忘記轉過去跟柳仵作先賠了個禮。「柳大哥,抱歉啊,不是不相信你的專業,不過藥物造成的休克和尋常尸斑不大一樣,我以前……見過的,所以今天不過是想再驗證下,絕無針對你的意思。」
柳仵作臉色好看了些,「不敢不敢,素聞曹司直有所專精擅長,小人今日能長長見識,也是幸事。」
「好說好說。」曹照照商業客套完,趕緊低去細細檢查。
死者四肢冰冷濕黏,果然手指尖和腳趾尖都有發紺後的跡象。
她一喜,猛然抬頭。「大人,果然是!」
「清涼,帶人去查全長安縣和萬年縣醫館。」李衡命令。「備有麻沸散的醫館不多,其中幾味藥材更非尋常人可得……速速錄上名冊,讓人盯緊了可疑之人。」
「喏!」
他也命人把這具尸首先仔細運回了大理寺,對曹照照和柳仵作道——
「走吧,本官隨你們到長安縣驗查另一名死者。」
「謝謝大人。」
「有勞大人。」
第14章(1)
長安縣那名死者年紀身高和他們發現的死者相彷佛,不過長安縣的死者卻是已經死亡三天以上了,尸首有腐敗的痕跡。
大理寺內,李衡正在比對這兩名死者的身分背景和人際關系圈子,有否和人結仇等等……他看著手下追查而來的細節卷宗,不由濃眉緊蹙。
三天前的死者亦是二十歲上下年紀,經查是廣福糧米行的帳房先生鄒生,三天前掌櫃發現他未上工,到他家里查看也不見蹤影,因這帳房只身在長安,家中僅有他一人,所以還是掌櫃的幫著報了案。
今日發現的死者目前身分不明,身上衣著來看,是富貴人家才能用得上的上好月錦,李衡已讓人去調閱近幾日長安、萬年縣經報失蹤的案子,還有所有入城百姓的過所憑辦紀錄。
「大人,」曹照照帶著最新的驗尸格走了進來,面色嚴肅地遞給了他。「兩名死者都剖驗完了,三天前的死者胃里的食物已經很難分辨,但大致可看出殘留腐化的粟米、羊肉屑,今日這名死者胃中有還未消化完的燒鵝肉、粟米和菜渣……」
李衡看出她的欲言又止,挑眉。「嗯?」
「大人,雖然死者月復中和身上氣味……極不好聞,」她小心挑選詞匯。「但卻有一股很濃重的醋味夾雜其中。」
「醋?」
「對,而且不是我和仵作用來潑濺在死者身上驗尸用的酒醋味。」她苦苦思索。「就好像是……從他們胃里飄出來的。」
他豁然起身,大手牽起她的手。「帶我去看。」
「那你要先含個姜片在舌下——」
曹照照話還沒說完就被他拉著走,步履匆匆間,她還是忍不住低頭看了兩人緊緊交握的手……
嘿嘿嘿嘿嘿。
李衡牽著她來到了庚號驗尸房,看著放置著尸首中取出月復中之物的兩只銀盆,那銀盆子里氣味惡臭混濁可怕,他卻面不改色,取過一旁的細長銀勺子,略沾了沾……
曹照照緊張地在一旁,已經準備好了姜片和釀梅,待會兒一把塞進他嘴里。
他英俊臉龐只微蹙了蹙眉,而後放下那支細長銀勺子,轉身才要開口,驀地嘴里被塞進了顆酸甜清新的脆梅子,鼻腔間的腐臭酸敗感剎那間被驅淨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沁香如雨後春天的果子氣息……
他還嘗到了她小手細膩柔軟的指尖——瞬間,竟有想含住的沖動。
咳。
李衡自覺失態,俊美面頰隱隱浮現紅暈,含著那枚釀梅,好半天才低聲道︰「有勞。」
「有沒有好一點?」她滿眼關懷和心疼。
她是干了好幾年的護理師,醫院里各種這樣那樣的氣味都聞多了,多少頂得住,但他是大理寺卿,平常就算幫忙勘驗尸首,也不至于得處處自己動手……怎麼說都是名門出身的貴公子,又是位列九卿的高官,著實不需要受這樣的罪。
「我沒事。」他輕輕地模了模她的小腦袋,溫柔一笑。
她霎時心髒都快停了……
這就是,傳說中的寵溺笑容吧?
曹照照胸口怦怦怦怦狂跳得完全剎車不住,只得趕緊自己也塞顆梅子壓一壓——呸呸呸!她咬到姜片了!
他不禁笑了,大手伸到她嘴邊,緩緩攤開。
「唔?」她被姜片辣得淚汪汪。
「吐出來。」他輕哄著。
她小臉漸漸紅透了,別扭地搖搖頭。「不……衛生啦!」
他雖對這詞陌生,卻還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低頭淺笑。「乖。」
面對他始終沒有收回的修長手掌,她只得害羞地慢慢把那片被咬糊了的姜片吐在他掌心里。
天啊,好A啊啊啊啊……
她完全不敢抬頭看他,只敢盯著自己鞋面急忙忙道︰「那個,我先出去等您了。」
李衡噙著笑,看她慌慌張張跑走了,這才舉止優雅慢條斯理地跟著走了出去。
曹照照一路跑回了自己屋里,好半天喘不過氣來,拼命想讓自己冷靜點,可滿腦子回放著剛剛的一幕……
冷靜!冷靜!
等等,他們倆方才居然在驗尸房兩名死者面前打情罵俏(?)……咳咳咳,口味會不會太重了?
「照照?」
「噯!」她跳了起來,莫名心虛地後退了兩步。「大、大人?怎、怎樣?」
夕陽下,高大寬肩細腰長腿的李衡緩緩走來,動作堪比國際男名模……一身紫色官袍和墨發劍眉,古典美男子輪廓透著端肅沉靜的氣質。
嗷嗚……
她心旌搖動,一時間大恨自己竟然沒有帶著手機穿越到唐朝,不然此刻就可以大拍特拍火速錄影上傳臉書和YouTube瘋狂炫耀——
看!這我老板……不對,是看!這我男人!
李衡走近她跟前,俯首看著她傻望著自己望到眼都直了,不禁微微一笑。「好看嗎?」
「好……好看。」她吞了吞口水,就是拘管不住自己的花痴樣。
他靠得她越近,近到她已經可以感覺到他的體溫,他身上淡淡沉香和獨有的男子陽剛清冽氣息,不斷誘惑著她……
她心髒跳得又急又猛又快,本能往後仰,想稍稍拉開這令人意亂情迷的危險距離,可才一動作,後背驀然被他的手穩穩貼扶住了。
「你怕我?」他低下頭,目光專注。
「誰、誰怕誰……」她說得結結巴巴,耳朵紅似火。「啊?」
「那為什麼想逃呢?」他嗓音低沉,隱隱笑意。
「沒……有吧?」她完全不敢直視他深邃迷人的眼神。
「照照。」
「干嘛?」
「閉上眼。」他沙啞溫柔道。
她老實地閉上了眼楮,下一秒忽然腦中靈光一閃……該不會偶像劇的親親哏馬上要發生在自己身上了吧?
曹照照興奮……不是,是緊張到閉著的眼皮都微微顫抖,長長睫毛掩住的不知是心慌還是饑渴咳咳咳咳咳。
然後,經過了短暫卻又異常漫長的一瞬,她沒有等來被柔軟微涼又熾熱的唇瓣——言情小說上描寫的——覆蓋上她的唇,反而是腰間癢癢的,她下意識扭了扭身子,憋笑求饒道︰「別別別……會癢……」
「好了。」他輕笑。
她不無失望又難掩疑惑地睜開眼,看見原本微微傾身湊近自己的李衡已經站挺了身軀。
……沒有親親嗎?
曹照照暗自可惜地嘆了口氣,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自己腰間被系上了個溫潤如月光的精致腰佩。
白玉如霜,剔透若冰,雕成了魚兒吐珠的模樣,還綴著碧綠色穿插紅玉珠子的流穗……
好、好美啊!
她驚艷又感動地捏著這一只巧奪天工的魚佩,仰頭望著他。「送給我的?」
「是。」李衡眉眼漾笑,大手將自己腰間的魚佩也提起到她面前。「這是雙魚佩,我們一人一只,一左一右,可合為一體。」
她听到「合為一體」這四個字已經滿腦子浮現種種不可言說的嗯嗯啊啊……趕緊把蕩漾浪到了十萬八千里外的心神又抓了回來,小臉紅紅地道︰「我們,這算是定情物嗎?」
「是定情物。」
曹照照手一抖,又趕緊拿穩了,羞赧道︰「可是我好像也沒有什麼可以跟你交換的。」
「不用交換。」他嗓音沉靜,隱隱溫柔。「你就是我的定情物。」
好甜啊………
她雙頰發燙,咕噥道︰「真是平常看不出……大人您也太會撩妹了。」
「何謂撩妹?」他一愣。
「你方才說話的樣子,還有笑起來的樣子,認真的樣子……」她聲音越來越小。「就是撩妹。」
「哦,那你被我撩動了嗎?」
她舌忝舌忝唇瓣,小手忐忑害羞地摳著那只魚佩精雕的線條。「呃,自然是有的。」
他黑眸瞬間亮了起來。
「對了,剛剛……」她心跳太快了,連忙轉移話題,回到工作上。「您覺得那個味道是醋嗎?」
「是醋,跟我來。」李衡也只得定了定神,先專注回案子上,大手還是自有意識地牽著她的手,把她牽回自己「辦公室」。
她被他安置在圈椅上,看著他親自替自己斟了盞在爐子上熱著的油茶,「大人……」
「先喝些暖暖胃。」他也坐了下來,取過一只卷宗,卻不忙看,而是嚴肅地道︰「你這兩天都瘦了,是不是大理寺的飯菜吃不慣?」
「沒有沒有。」她心一暖,忙道︰「我才在官舍住一個晚上,哪那麼快就瘦呀?而且我怎麼可能會讓自己餓到呢?」
「今天不許再任性了,」他正色道︰「你沒回府里睡,不說府中上下人等不慣,連廚娘都不得安生,直說飯菜都剩了好多——」
曹照照心里的感動瞬間被狗啃了,嘴角抽了一抽。「……大人,您這是什麼直男死亡式發言?您有沒有發現自己到現在還娶不到老婆是有原因的?」
他一怔。「我……」
她捧著油茶泄憤地喝了一口,哼哼道︰「咱們先說回案子吧!」
李衡也不知道自己怎地又惹得她炸毛了,只得小心翼翼地順著道︰「好,那醋味兒極大,在腐臭之氣中,仍難掩其醇、濃、酸、香……若我所料不錯,兩名死者月復中曾食之物里,有山西首壇莊所釀的老陳醋。」
「這您都聞得出來?」她睜大眼楮。
媽耶,李衡活月兌月兌就是一台活體氣味分析儀嘛!
他笑了。「頗為明顯,你不也聞得出嗎?」
曹照照已經佩服到連拍馬屁都不知從何拍起了,只覺得人跟人之間的差異果然可以是從喜馬拉雅山到馬里亞納海溝……
天塹二字,就是用在這里的。
「我只聞得出是醋。」
「首壇莊老陳醋馳名天下,不過因釀造不易,素來珍稀,被少數幾間世家開設的酒樓所壟斷。」說到這里,他面露沉思。「我記得,長安的吳勾酒樓,百味居,談雲水榭,便是以握有首壇莊老陳醋入菜稱為一絕。」
「太好了,終于有個方向了。」她大喜,一拍大腿。
李衡揚聲。「來人!」
守在外頭的炎海落足無聲地迅速閃進屋中,曹照照差點又被他的神出鬼沒嚇了一跳,幸好手中的油茶盞握得夠緊。
不得不說,李衡身邊這三名大內高手根本就是屬貓的……
正在胡思亂想間,李衡已經低聲交代了炎海幾句。
炎海奉命而去,臨行前還不忘暗暗瞥了曹照照一眼,眼神有點復雜。
「今日你也累得夠嗆了,」李衡神情溫柔地看著她喝完了油茶,幫她拿過了空茶盞。「先回府好好用飯,好好歇歇,這兩樁案子明日等線索更周全了再來查調厘清,嗯?」
她確實也累了,忍住打呵欠的沖動,「是該下衙了,不過大人,我沒要跟您回府啊!」
他高大修長的身軀驀然一僵,目光銳利起來。「為什麼?」
「我搬到官舍住下不是任性,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她怕他生氣,趕緊好聲好氣地解釋。「大人您別誤會啦!」
「你不與我回府,我已經誤會了。」李衡板起臉,但俊美面容上更多是郁悶和一絲幼稚的賭氣不開心。
曹照照有點想笑,又不敢真的笑出來……清清喉嚨道︰「大人,我是大理寺的官吏,憑著本事干活領俸吃喝,心里格外踏實。」
「你住在府里,如何不踏實了?」他有些小受傷。
「你府里自然樣樣都好,但是我住那兒不免有些名不正言不順、寄人籬下的感覺。但是在官舍就不一樣了,我是大理寺的司直,住官舍天經地義,還可以求一個獨立自在。」
她撓撓頭,想起他那位「親親表妹」表情睥睨言語輕蔑的種種……心下還是不大痛快,卻也不好說得太直接。
雖然他們倆現在看著是兩情相悅,但現在好不表示未來也好,且無論古代還是現代,身家背景能左右動搖的事情多了去了,豪門和平民之間的愛情,也從來不是單單說愛就能守得一個花好月圓、天長地久的。
她喜歡他,但也沒可能因為這樣就迷昏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