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是這一日,薛吟曦迎來第一個壞消息。
她先前去了趟臨縣找一名返鄉的工匠商談打造手術刀,該工匠一開始信心滿滿,還粗略打了一塊鐵片,那薄度的確極佳,但這天那工匠卻派人送來一封致歉信,也退回先前的訂金,指稱他這段日子日以繼夜的嘗試卻一再失敗,不得不放棄。
第二個壞消息則是杜聖文又派葉總管來,請薛吟曦到府中看病。
前陣子關于朱哲玄的謠言就是杜府派人散布的,據半夏打听的結果,杜聖文自詡風流,看不慣女人無視他追逐他人,又嫉妒朱哲玄住在縣衙,可以與薛吟曦日日相見,于是就有這些流言了。
對于杜聖文的要求,薛吟曦自然還是拒絕了。
但杜聖文也要葉總管轉述,她已婉拒他不下十回,人吃五谷雜糧,哪有不生病的,何況他的腳傷是她看好的,一段時日要復診也是她說的,一個大夫若是言而無信,日後哪還有病人敢給她醫治?
「羅羅唆唆的,交代個豬頭總管說那麼多廢話,還不就是要逼你去,走!表哥陪你走一趟!」
不知何時朱哲玄來到前院縣衙大廳,掏了掏耳朵,向薛吟曦示意他听得夠久了,同時向跟他通風報信的半夏眨眨眼。
半夏別開臉,輕哼一聲,若不是為了小姐,她才不會去找他呢,可是這會兒大人跟夫人都不在縣衙,除了朱世子也沒人可找了。
被說成豬頭的葉總管當然知道這美男子是何許人也,什麼臉色都不敢擺,連忙拱手見。
朱哲玄不耐煩地揮揮手,「走走走,速戰速決。」
葉總管哈腰點頭,恭敬回說外面馬車已備妥,于是,朱哲玄大方的牽著薛吟曦的手就往外走,就是上了馬車也沒放開。
薛吟曦掙扎無效,只得無奈開口,「放手,表哥。」
朱哲玄依依不舍的放手,但想了想又說︰「等等那杜人渣要是敢做出什麼不當舉止,我還是會牽了表妹的手就走,這不是在佔表妹便宜,而是保護你,明白嗎?」
話都給他說完了,她能說什麼?
朱哲玄握著她那略帶薄繭的手就心花開,他覺得她的手天生就是要跟他交握的,怎麼牽怎麼舒服。
半夏與茯苓對他的那席話,一個翻白眼,一個倒是低頭憋笑。
片刻之後,馬車停在位于城中的杜府,葉總管早早就派人回府通知,不僅薛大夫會來,連朱世子也會同行。
杜府的門大開,幾名管事帶著一大堆奴僕丫鬟列隊歡迎。
「這里是我家大少爺獨住的宅院,老爺夫人都住在城北,因為大少爺的腳不利索,才請薛大夫過來,這會兒大少爺應該已在大廳候著朱世子跟薛大夫了。」葉總管一邊解釋一邊引著兩人進入大門。
經過假山流水,鋪張的雕飾,進到大廳,一樣是華麗鋪張的擺飾,明晃晃的炫燿杜家有財有勢。
杜聖文裝模作樣的要起來,兩旁的隨侍連忙攥扶著他,讓他得以對朱哲玄拱手作揖,對薛吟曦虛偽致謝。
薛吟曦沒啥表情,只是回禮一福,朱哲玄則是點個頭就算了,然後大大方方的坐下,還示意薛吟曦坐在他身邊。
這種毫不見外,彷佛身在自家的作派,杜聖文眼角微微一抽︰心里更不喜。
前陣子有關朱哲玄的蜚短流長,他可是出了不少力,都說強龍不壓地頭蛇,朱哲玄高調的吸引各家閨秀,在悅客樓及百花樓進進出出,連百花樓的花魁都因為要陪這位世子爺無法到杜府侍候他,他怎麼能不氣?
但不管私下如何厭惡朱哲玄,面上他還是得阿諛奉承,將朱哲玄從頭到腳贊美一遍,他先是大贊朱哲玄的衣裳價值不菲,走動間似有光影晃動,肯定是京城來的上好料子,又說朱哲玄頭上戴的玉簪做工精細,定是京城最有名的翠柏樓的名品。
薛吟曦主僕三都清楚朱哲玄身上的行頭價值幾何,對杜聖文睜眼說瞎話的能力唾棄在心里。
贊美完朱哲玄,杜聖文總算能將目光帶到薛吟曦身上。
「薛小姐對我的誠意還懷疑嗎?平妻之位應該沒有辱沒你,你一再拒絕,我的心都痛了啊。」他撫著胸口,皺著眉頭。
演技很爛啊!朱哲玄一點也看不出他心痛,眸中色心倒是要溢出來了。
在杜聖文的想法中,薛吟曦只是一個七品小官的女兒,還是個拋頭露面的醫女,如此條件他還許她一個平妻之位,就是因為那張絕色容顏,不然光是那油鹽不進的冷淡個性他就不喜。
不過也是這種清高又有疏離感的模樣,讓他只要一想到能將她強壓在身下好好凌虐逞欲,他就血脈賁張。
朱哲玄見他狹長雙眼頻冒婬光,再也忍不住的怒了,用力咳嗽兩聲。
杜聖文驀然清醒,對上朱哲玄那隱含警告的漂亮黑眸,心髒陡地漏跳一拍,接著怦怦狂跳,早听過這位京城一霸顏色極好,仔細一看,這雙眼眸竟比他見過的女人都要美——
「杜少爺對本世子的眼楮有意見?」朱哲玄冷冷地道。
這個婬胚人渣,竟然敢用這種色迷迷的眼神看他,不想活了嗎?
杜聖文眨眨眼,看到那雙桃花眼染上熊熊怒火,陡然一驚,在心底暗罵自己,這可是慶寧侯世子,不是可供褻玩的小館!
他連忙陪上笑臉,「沒有沒有,只是世子爺眼楮太美,聖文不小心看到失神了,對不起,請喝茶。」他指指早先小廝送上的茶盅。
朱哲玄吱一聲,拿起茶盞作勢就口,實則一點也沒沾唇,杜聖文也拿起自己的茶盞喝一口,放下杯子後看著薛吟曦,「說來能跟世子面對面坐著喝茶,還得謝謝我的救命恩人,薛大夫。」
朱哲玄又假裝喝了一口茶,連接話都懶,杜人渣的茶水他可不想踫,沒得喝了壞肚子。
「朱世子有所不知,我這雙腿是被惡人硬生生弄斷的。」他一臉忿忿不平,但看著薛吟曦的目光又放柔,「那時我痛到要昏厥過去,看到薛大夫不顧男女大防,為了我的傷忙碌,還寸步不離、衣不解帶的守了我數個日夜,這等天大恩情,朱世子說說,我該不該以身相許?」
朱哲玄黑眸微眯,一想到那為他診視傷勢的溫軟小手也在這渣男的兩腿來回滑過,他就有一股再劈斷那雙腿的沖動!
「杜少爺應該清楚,若非我母親在杜家手里,我根本連治都不會治。」薛吟曦冷冷的說。
杜聖文沒想到她這麼不給面子,他臉色一沉,所有的心猿意馬頓時散了,口氣欠佳的道︰「薛夫人不是全須全尾的送回去了嗎,一切都是誤會——」
薛吟曦直視著他,「觀杜少爺氣色極為紅潤,想來腳疾也無恙,先行告退。」
「對,茶喝了,人也看了,是該走了。」朱哲玄也迫不及待的想走。
半夏跟茯苓連忙跟上,卻見主子跟朱哲玄又停下腳步,兩人抬頭望去,就見一名艷光四射的美人兒走進來,她身後還跟著兩名姿色頗佳的丫鬟。
「薛大夫,好久不見。」來人是鄰縣富商卓家的嫡出二姑娘卓永馨,一看到薛吟曦,她口氣帶著嘲諷,但越過她看到朱哲玄時,眼楮倏地一亮,「這位公子是?」
「寄居在薛大夫家的門生。」朱哲玄隨口敷衍,沖著她對薛吟曦的輕慢樣,他就不喜。
「哪是——」
身後杜聖文的聲音傳來,他馬上回頭,一個眼神掃過去,既沒凶狠也無凌厲,卻硬生生逼得杜聖文吞下介紹他的連串詞匯。
「門生啊。」卓永馨原本的欣賞頓時淡了,真是可惜了這張俊美無儔的臉蛋,她又迅速掃過他全身上下,心里冒出「窮酸」二字,興趣全無,哀怨的目光也重回杜聖文身上。
雖然杜聖文外貌比不過這個窮酸,後院也是美人如雲,但父親告訴她,杜聖文性格暴虐一事不過是以訛傳訛,是有人看不過杜家有權有勢所行的污酸之舉。
父親要她嫁給杜聖文,透過聯姻搭上杜家在京城當大官的親戚,讓大哥得以攀個小官做,再拉拔一下經商的家里。
為此,媒人還表示卓家承諾會許以可觀的嫁妝,沒想到杜聖文拒絕婚事不說,還說平妻之位早已許給薛吟曦。
對此,父親對她冷嘲熱諷,說杜聖文不過一個無才無德的紈褲子弟,她居然拿不下來,虧得這些年來家里花了多少銀兩栽培,沒想到竟是一只廢棋。
她不服氣,求家人再讓她試試,她先前曾欲拒還迎,刻意吊杜聖文的胃口,這一次她打算投其所好,讓他吃點甜頭,沒想到又見到薛吟曦!
第五章 死纏爛打杜少爺(2)
「卓姑娘,還請讓讓。」薛吟曦嗓音清冷,兩人在她被迫治療杜聖文的腳傷時就見過幾回,彼此是相看兩相厭。
卓永馨睨著薛吟曦,她雖出身商家,但卓家離皇商只有幾步之遙,因此她一向自詡與高門貴女無太多差別,自是看不起薛吟曦這七品小官的養女。
「薛大夫,听說你醫術極好,我這幾日心跳時快時慢,很不舒服,你替我把把脈吧。」她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
朱哲玄厭惡的撇撇嘴角,「你誰啊,滾一邊去。」
卓永馨臉色不變,冷哼道︰「你一個窮門生,這里哪有你說話的分兒?告訴你,我爹去年可是差點成了皇商——」
「差點就是沒有,蠢沒邊兒了。」朱哲玄一臉嫌惡,懶得跟她說話。
「卓姑娘,我有兩種病患是不看的,一種是端著身分的人,第二種是來者不善的人,這兩種病患對我的醫囑通常置若往聞,更不會喝我所開的藥,既然如此,何必浪費彼此時間?」薛吟曦不卑不亢的說著。
卓永馨一愣,她的確沒打算吃薛吟曦開的藥,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外傳的精湛醫術誰知真假,讓她把脈也只是想羞辱她罷了。
「表妹的原則是對的,不過是表哥的錯,硬要你走這一趟,簡直是浪費時間,走了。」朱哲玄直接牽著薛吟曦的手,另一手略使力推開擋路的卓永馨,就要步出廳堂。
薛吟曦低頭看著兩人交握的手,下意識要甩開,但他卻抓得更緊,「你想留下?」
她立刻搖頭。
同時,杜聖文也起身要留客,使眼色要兩旁隨侍攥扶,「等等,薛大夫,朱——」
「你閉嘴,下次再裝病騷擾薛吟曦,浪費她的時間,本世子絕對讓你後悔來到這世上。」朱哲玄回頭,冷峻的丟下威脅的一串話後,牽著薛吟曦步出杜府。
兩名丫鬟趕緊跟上,她們都沒想到朱世子有這麼威勢逼人的一面,半夏甚至覺得剛剛的朱世子是配得上小姐的。
「說什麼本世子?哼,穿著比一個平民百姓還不如,杜郎不會被他誆騙吧?」卓永馨娉娉嫋娜的走到杜聖文旁邊,取代隨侍扶著他坐下。
杜聖文的心情很不好,畢竟朱哲玄若真的要罩薛吟曜那小賤人,他就沒戲唱了。
其實從朱哲玄被送到這里養傷,在京城當官的大伯父就差人快馬送信來,再三叮囑朱哲玄是紈褲中的紈褲,絕對不要跟他硬踫硬,會吃大虧,所以朱哲玄來知庾縣這麼久,自己都不曾與他正面對上,只有上次小小的散布些流言罷了。
杜聖文不甘心啊,他可從來沒有得不到的女人!
他心火正旺,卓永馨還嘰嘰喳喳的在批評朱哲玄,頓時怒不可遏地大吼,「滾!」
卓永馨臉色煞白,本想立刻離開,但想到自己來此的目的,她深呼吸,換上一張溫柔婉約的臉孔,「杜郎心情不好,讓我陪陪可好?」
「不用了,你走。」
他知道卓家在打什麼主意,說來他後院能有那麼多美人,也是拜在京城當官的親人所賜,許多人都覺得攀上他,一家子就能前程似錦。
卓永馨眼眶一紅,哽咽道︰「杜郎就真的這麼看不上我?少時永馨見你幾次,早已芳心暗許,下定決心此生非杜郎不嫁,如果杜郎不要我,那我寧可長伴青燈古佛,就此孤寂一生。」
卓永馨畢竟是嬌養長大的,尤其此時美眸含淚,楚楚可憐的樣子,的確很容易讓人心生憐惜。
杜聖文心中一動,突地想到朱哲玄那雙漂亮的眸子,眼眸一轉,他的視線陡地落在薛吟曦那杯原封不動的茶盞上。
他本打算迷暈朱哲玄再對薛吟曦下手,哪知朱哲玄喝了茶卻毫無反應,許是浪跡花叢多年身體習慣了各式助興藥物才沒效,而薛吟曦向來戒心極重,給她的那杯加料茶踫都沒踫,本以為派不上用場了,現在嘛——
「罷,馨兒如此有心,就陪我坐一會兒。」他的目光又落到她身後的兩名丫鬟及兩旁的隨侍上,「都出去,本少爺不想看到其他人。」
隨侍應聲退了出去,但卓家兩名丫鬟齊齊看向自家小姐。
杜聖文在上聲名狼藉,因此老爺雖然有聯姻之意,但堅持必須得是平妻,不然起不到太大作用,因此絕不能清白有損,出府前夫人可一再叮囑她們得盯著姑娘,否則若是出了憾事,她們也活不了。
卓永馨也看出兩個丫鬟的不願,但她不想再被家人視為廢棋,不顧她們眸中的擔心讓她們出去,再在杜聖文溫柔的目光下,在他示意的太師椅上坐下。
「喝茶。」杜聖文微微側頭,指著她面前的茶盞。
卓永馨愣了一下,本想說這是早已放在這里的茶盞,但見他難得溫柔,她咬咬唇,伸手掀開茶蓋,見似乎無人飲用過,她這才松了口氣,喝上一口。
「好喝嗎?」杜聖文輕聲再問,黑眸已經透露出心中的,可惜低頭裝羞澀的卓永馨並未看到。
「嗯,杜郎這里的茶真好喝。」像要證明自己的話,她又喝了一小口。
不久,卓永馨感覺身體發熱,口干舌燥起來,她只好再喝口茶,卻愈喝愈糟糕,視線及意識逐漸模糊,直至黑暗籠罩,昏厥在椅子上。
朱聖文猙獰一笑,起身將卓永馨打橫抱起,再走到右面牆角,擺放足有一人高的一只骨董藍瓷花瓶,按了花瓶後方一下,一道小門陡然出現,他抱著她走入密室。
另一邊,朱哲玄上了馬車,一手還緊握著薛吟曦的手不放。
薛吟曦有些無言,「可以放手了,表哥。」
朱哲玄握過很多女人的手,但真的沒有一個像她這麼合心意的,不是那種柔弱無骨滑溜溜的,而是柔軟溫暖,指月復還有薄繭。
他知道那是她練射箭,還有長期替病患施針養出來的,握著她那只時不時想甩掉他的小手,他竟然有一種想要永遠牽著的想法,但她都開口了,他只能依依不舍的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放開。
薛吟曦有心事,也沒注意到他幼稚的行徑,她靜靜的翻看帳本,朱哲玄以為是杜聖文讓她心情不好,也沒鬧她,馬車就這麼一路靜悄悄的回到縣衙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