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寧貴妃繃著臉又道︰「玄夫人也跟去照料吧!」
寧夜洛聞言,俊眸望向陸清那瘦削的背影,眼底閃過一抹幽光。
「謝娘娘。」女兒走時,湯琴蘭本就想跟去,礙于寧貴妃沒有發話不敢妄動,眼下得到允許,她松了口氣,忙與陸清一同離去,在離去前,她深深的看了玄以憐一眼,眼中有著濃濃的質疑。
很顯然,玄凌菲那句話在她心里埋下了懷疑,不僅是她,還有在場的所有人。
玄以憐見眾人的目光皆落在她身上,本就被那女尸嚇得發軟的身子更抖,不由自主往後退了幾步,不料卻踩到了裙擺,頓時向後一摔,狼狽至極。
她這一摔,讓眾人更加懷疑,她倍感壓力的月兌口而出。「不、不是我!是、是她自己掉進湖里的,不關我的事!真、真的不關我的事……」
玄以憐嚇壞了。她一直被湯琴蘭保護的極好,與玄凌菲一樣,自小便是模著琴棋書畫長大,甚至被養出了個才女之名,可就算如此,她與玄凌菲依舊差了十萬八千里。
湯琴蘭的教導,是為了讓她為家族爭光,教導的除了才情之外,便是女子四德,是奔著後位而去。
玄學紹對玄凌菲更是嚴厲,除了這些外,還讓她學會許多不該是女子所學之物,這也導致同樣是玄家女,一個遇事沉穩,一個卻自亂陣腳的反差。
玄以憐若是能維持以往那楚楚可憐的模樣,或許再哭個兩聲,請求跟上前去照料,眾人定不會如此反應,畢竟她溫柔可親的形象已根深蒂固,怎可能因為玄凌菲一句話便打破?
偏偏她自己做賊心虛,此時的慌言慌語、眼神閃爍不定,更像是不打自招,讓眾人對她更是心疑。
寧夜洛自然信玄凌菲,雖然玄凌菲並未多說,但他看玄以憐的的眼神已是冷然,若非玄凌菲臨走前讓他先調查女尸一事,他肯定不會這麼放過她。
就在這時,收到通知的馮青趕到,看著面前的浮尸,面色凝重。
「今日參宴者可先行離去,將這兩日籌備桃花宴的宮人帶上。」寧夜洛命人將現在看戲之人淨空。
「洛兒,難道凶手不是今日桃花宴之人?」寧貴妃本以為她頭一回主辦桃花宴便出了事,心情正差,沒想到這人竟不是今日死亡?
寧夜洛搖頭。「這女尸死亡時辰應有一天以上,實際死亡時間還得讓仵作驗過才準確。」
若人是死于今日,在場之人定是走不得,可那女尸的手皮膚皺縮、蒼白,已呈浸漬狀,這種情況只有入水後十二個時辰以上才會顯現,且女尸身上已有些微的腐敗跡象。
腐敗在夏日一般要經過兩日左右才出現,冬日常要七日以上,此時為初春,氣候正在轉暖,出現這樣的狀態少說也要三、四日的時間,因此他推斷,人並非死于今日。
寧貴妃聞言,雖松了口氣,卻仍擰著眉。「究竟是誰膽敢在飛雁殿殺人?查!一定要給本宮徹查!」
閑雜人等很快便被屏除,留下的只有寧貴妃與高晏菁,除此之外便是這幾日在飛雁殿中籌備的宮人了。
寧貴妃身為主辦人,自然得留下來主持,高晏菁則是因為沒見過兒子辦案,也跟著留了下來。
寧夜洛辦起案來一向雷厲風行,三十多名宮人分開審訊,在結果出來前,自然得先查出女尸的身分。
「將這陣子失蹤的少女畫像呈上。」寧夜洛吩咐,並與仵作一同驗尸。
女尸的五官已泡得腫脹,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樣貌,只能從大致的身量與身上的衣物追查,偏偏女尸身上穿著尋常下人的衣物,皇都里的下人何其多,若真要一個個找,何時才找得完?
但寧夜洛自有他查案的手法,他讓人繪下女尸身上衣物的款式、顏色,又讓人查清衣物的織料為何,接著讓人到皇都的布莊詢問,不一會兒便查出此衣出自東市的綢緞莊,循線追查,女尸竟是翰林院常學士府中的下人,也就是最後一起失蹤案的主角。
高宴菁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她知道自己的兒子厲害,卻沒想到這麼厲害,這人都泡得不成樣了,他竟還查得出來?看來他平時看的什麼《洗冤錄》、《剖尸案》,還真不是看假的……
身分找著了,接下來便是認尸了,還有,就是為何常學士府里的下人會出現在飛雁殿,並且死在此處?
這事仍要細查,就在這時,玄凌菲已換妥了衣物,重回現場。
她朝寧貴妃行了個禮,這才問向寧夜洛。「可查出死者身分了?」
「你怎麼出來了?」寧夜洛見她竟跑出來,擰眉便問︰「腳傷可好?」
春日湖水仍寒,她一個女子毫無準備便跳入湖中救人,還拐了腳,不好好在屋里歇著,就不怕真染了風寒?
「不礙事,陸清處理好了。」玄凌菲朝和她一塊前來的陸清點頭表示謝意後,才轉頭問他。「查得如何?」
陸清?才替她醫個腳傷,竟連名字都喚上了?
寧夜洛雙眸一沉,看向跟在她身後的男子,來人朝他露出一笑,那笑容說有多礙眼便有多礙眼。
他清楚此時此刻不是追究之時,沉聲道︰「初判死亡時辰為三日前子時前後,已查出女尸身上衣物為翰林院常學士府里下人的服飾,身分待確……」
寧貴妃與高晏菁對看一眼。顯然從玄凌菲出現便感到訝異,眼下又見寧夜洛向她說明,更是萬分的好奇。
這姑娘是要驗尸?
兩人十分默契的沒有開口,雙眼發亮的看著眼前正圍著女尸「談情說愛」的一對……呃!璧人。
「她非溺死。」玄凌菲看著那面目不清的女尸,一開口便說出了重點。
跟著玄凌菲一起回來的人還有閻承烈,他好奇的問︰「你怎知她不是溺死?」
玄凌菲看了他一眼,有些事用說的不如用做的,她向仵作要驗尸服,卻被寧夜洛阻止。
「我來就好。」他喜歡她驗尸時的從容與冷靜,但她受了傷,自然不便再做這些事,于是他穿上了驗尸服,打算親自動手。
見狀,寧貴妃擰起了眉。
寧夜洛乃大理寺卿,驗尸這等事他根本不需動手,再說,仵作是賤籍,他這般作為,若是讓人看輕了該如何?
她正想出言阻止,便見高晏菁朝她搖了搖頭。
自家兒子她了解,同他爹一樣,就是個寵妻狂魔,這八字都還沒一撇呢,就急著相護,阻止了也沒有用,倒不如乖乖看著便是。
寧夜洛準備完畢後,便彎開始驗尸。
「溺死者,指必青紫,口唇、頸項並無損傷,且肚月復會因大量湖水而呈現膨脹狀態,口鼻內定有泥沙,溺死之人會在求生過程中掙扎,通常指尖夾縫中定有泥沙與水草,但這些狀況死者皆無,因此判斷死者並非溺死,而是死後拋尸。」寧夜洛一一查看死者的口鼻、月復腔、手指尖。
他頓了頓,接著又道︰「死者衣物凌亂,一只鞋月兌落遺失,另一只鞋底磨損嚴重,判定死前定有劇烈掙扎,再看死者腰帶……這系法似乎與女子穿戴有所不同,似乎是有人替她系上,不排除死前遭遇凌辱。」
寧夜洛話音剛落,馮青派去常學士府里之人正巧回來。
「稟大人,常學士府里前些日子的確有名丫鬟失蹤,那丫鬟正是常小姐的大丫鬟,名喚品秋。」
「不對!」
正當眾人以為死者身分確認時,玄凌菲突地開了口。
「何事不對?」寧貴妃問。
玄凌菲來至死者身旁,沉聲說︰「她不是丫鬟。」
「這話怎麼說?」高晏菁看著面對死尸面不改色的「未來兒媳婦」,「她穿著常學士府中的下人衣物,常學士府里又剛好失蹤了名丫鬟,她如何就不是了?」
「她有穿耳洞。」玄凌菲指了指死者耳上那腫脹得幾乎看不見的痕跡,又說︰「且她的牙有補過。」
這話讓高晏菁挑起了眉。
在玄玥王朝,只有貴女才能穿耳洞,尋常的姑娘、婦人可不能,再說到補牙……
牙齒矜貴,壞了便沒了,這補牙的工匠又少,更別說能替女子補牙的牙匠,就她所知,整個皇都也就三名女牙匠,個個要價不菲,補一顆牙少說百兩銀,這還不算材料費用,一個尋常的丫鬟怎可能有那錢去補牙?
寧夜洛聞言,這才再次細驗,果然發現死者口中有補牙,且瞧著似乎是新補不久,于是道︰「查,我要這幾個月內有補過牙的女子清單。」
「不必查了。」玄凌菲再次開口,低聲道︰「請常學士來收尸吧,此人乃常學士的嫡女,常金鳳。」
此言一出,眾人又是一怔,只有寧夜洛臉色平常,來到她身旁問道︰「你如何知道她是常金鳳?」
別說玄凌菲沒見過常金鳳,就說眼前尸體浮腫不堪的模樣,就是至親之人都難以認出,她是如何知曉得?
「自然是她告訴我的。」玄凌菲瞞誰都不會瞞寧夜洛,倘若兩人真有緣成為夫妻,自己這體質他遲早也得知曉。
寧夜洛看向女尸,許久不語。
他知道這女尸不可能無故浮出,女尸會這麼巧的在玄凌菲兩人落水之際浮出,一方面可能是閻承烈救人時不小心扯斷了水草,這才讓尸體浮起,另一方面便是因為玄凌菲了。
之前,他不明白玄凌菲為何能一語道破豆腐西施案,如今看來,難不成也是已逝的豆腐西施告訴她的?
他一直覺得玄凌菲很特別,至于如何特別……他也說不清,只知重逢後,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就會有命案,似乎……像是這些死者特地找上她一般。
至于她為何總能知道破案的線索,他就真不清楚了,單純就是信她,只要是她說的話,他便信,而玄凌菲也從未讓他失望過。
因為這份信任,他沉聲吩附。「請常學士來認尸。」
這命令一下,眾人一驚,寧貴妃更是第一個反對。「洛兒,你瘋了不成?」
常學士的嫡女怎可能會出現于此?且還疑似讓人凌辱,再說了,常學士府前陣子才傳出常金鳳因憂心大丫鬟品秋而臥病在床,連桃花宴都給推了,怎可能會跑到飛雁殿,還成了具尸體?
寧夜洛只因玄凌菲的猜測便讓人去請常學士,要是出了錯,可不是一句道歉就能了事。
「娘娘,我信她。」寧夜洛眼神堅定的看著玄凌菲。
寧貴妃無言以對,佷子寵未來媳婦寵成這樣,她能說什麼?
很快,常學士便被請來了飛雁殿,在看見那躺在地上的女尸時,眼眶頓時發紅。
「常學士,你可認得眼前之人?」寧夜洛問。
常元欽紅著眼沒有應聲。
寧夜洛讓人請他來時,自然也將女尸身上的特征告知他—— 耳洞、補牙……這些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來人提了女尸頸後有顆紅痣。
他的女兒常金鳳後頸正有顆紅痣。
常元欽雖未回答,可眾人已從他的眼神看出女尸的確就是他的嫡長女—— 常金鳳。
對此,在場之人皆十分訝異,訝異玄凌菲竟能一語道中死者的身分,這究竟是什麼樣的本領?
寧貴妃深深看了玄凌菲一眼,這才問向常元欽。「常學士,你的女兒不是臥病在床?為何會出現于此?」
常元欽彷佛這時才看見寧貴妃,忙朝她行禮告罪,才淒聲道︰「稟娘娘,小女……小女早在半個月前便已失蹤。」
原來常金鳳在半個月前的一個夜里,與身旁的大丫鬟品秋交換了身分,次日一早常元欽才接到下人的稟報,可那時人早已跑得沒影兒了。
常元欽為了女兒的閨譽將此事捂得死死的,本該將品秋這欺上瞞下的丫頭活活打死,卻為了女兒的名譽,命她繼續假扮常金鳳,對內外宣稱失蹤之人是品秋,而常金鳳因擔心大丫鬟的安危,夜不成眠不慎染了風寒,這一裝便是半個月。
這期間常元欽動用了所有能動用的關系去尋常金鳳,卻一點消息也沒有,直至今日……
他總算找到了女兒,可她卻已成了一具尸體。
常元欽強忍著悲痛,突地跪了下來,「微臣懇求娘娘、寧大人替微臣找到殺害小女的凶手,以慰小女在天之靈!」說罷,他重重一個叩頭。
寧貴妃無子,卻能明白他失女之痛。「這事發生在飛雁殿,即便你不說,本宮也不會放過那人,快起來吧。」
常元欽這才起身。
「常姑娘為何離家,常學士難道不知?」玄凌菲問向常元欽。
常元欽看向這戴著面具的姑娘,雖不知她是何人,卻還是面有難色的答道︰「小女……是因為與人私奔才會出逃。」
私奔?眾人恍然,怪不得常元欽會不顧女兒的安危也要死死的捂著。
「與她私奔之人是誰?」玄凌菲又問。
常元欽搖頭,他問過品秋,偏偏品秋說她也沒見過那個男人,僅听過他的聲音,否則他早將女兒尋回了,豈會讓她落到如此下場……
寧貴妃听至此,沉聲道︰「徹查!這陣子已失蹤四名少女,除了常金鳳外,其余三人到現在都還未找到,凶手作案如此頻繁,極有可能是同一人犯下的罪行。洛兒,此事便交給你去查了,至于玄二小姐……」
「娘娘,玄二小姐能幫我。」寧夜洛先聲奪人,「為了盡快查清案子,若娘娘能下旨請她來寧府小住協助查案,那就再好不過了。」
寧貴妃今日是代表皇後前來,其權力如同皇後,代為下旨自然是小事。
玄凌菲畢竟是未出閣的姑娘,寧錦和膝下就寧夜洛一個獨子,並無女兒,玄凌菲若至寧府小住沒個由頭難免不妥,若是有寧貴妃下旨那就不同了。
當然,他趕緊把人給娶回家才是正理,只不過玄學紹剛離世,她正服喪,他就是急也急不來,只能先想法子把人拐回家,再將婚事定下,以免一睜眼媳婦又不見了。
寧貴妃早已從嫂嫂哪兒得知玄凌菲因破案一事被人惦記性命,也知道寧夜洛的心意,但是……
「這似乎不合規矩。」她考慮到玄凌菲的閨譽。
寧夜洛急了,低聲說︰「娘娘稍早不是說過要幫忙?」這就是她出力的時候了。
「哦?」寧貴妃笑了,敢情這會兒又需要她了?看來這小子是動了真情,罷了!這可是自家佷子,她不幫誰幫?
心意一定,她便開始想著要如何讓玄凌菲合理的入住寧府,一邊問玄凌菲。「玄二小姐可願意?」
她希望佷子娶妻,可也得人家姑娘願意,以免好心辦壞事。
玄凌菲望了寧夜洛一眼,見那俊顏毫無異狀,那雙星子般耀眼的眼眸卻藏著一絲緊張,輕輕勾起了唇角,朝寧貴妃行了個禮。「民女願意。」
她想不到拒絕的理由。
她的應允讓寧貴妃舒心一笑,她喜歡大方的姑娘,更別提玄凌菲膽大心細,比她年輕時更甚,就是性子淡了點,可這無妨,只要洛兒喜歡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