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城的官道上有兩匹馬急馳,前頭那一匹動若疾雷,讓後頭那匹怎麼都拉不近彼此的距離。直到逼近城門時,後頭那匹馬加了把勁才勉強並駕。
「姑娘,要進城門了,不能再急馳,一個不小心會鬧事的。」夏 揚聲道。
易珂撇嘴哼笑,聲薄如刃。「誰害的?」竟敢纏著她害她辦不了正事,成了背信之人又白忙了一個下午,這筆帳難算了。
夏 真覺得自己委屈到了一個極致,都不知道該找誰喊冤了。
二爺要他看著姑娘,他當然得跟著,前兩日被甩開已經很難跟二爺交代,今日不管怎樣都非得跟上不可,誰知道姑娘卻把帳算在他頭上……又不是他害她遲了回城的時間。
他忍不住想,姑娘肯定是交上壞朋友,要不怎會一出門就想將他甩開?
得找個時間好好查個底,否則二爺那頭他無法交代。
易珂懶得睬他,逕自策馬進了城門,放緩了速度。
只是在經過市集時,遠遠就瞧見前方有人潮圍著,其中之人不就是……她咂著嘴,刻意加快速度,高聲喊著,「全都給我退開!」
前頭的人潮嚇得趕忙退開,就見一輛推車擋在路中,推車邊有幾個男子正拉扯著一位姑娘,姑娘身邊還有個老漢護著,怎麼看都是一樁當街強搶民女的戲碼。
易珂哼笑了聲,微勒緊了強繩,算好角度,讓馬兒步子往旁偏移了些,作勢要踩在那幾個男子身上,嚇得幾個男人有的跌坐在地,有的則退上幾步,現場驚呼聲四起。
後頭趕來的夏 不禁搞著臉痛吟了聲,無奈地嘆了口氣。
「燕姑娘,原來是你啊。」
就在易珂拉住馬時,前頭退了幾步中的男人便朝她這兒走來,堆得滿臉討好的猥瑣笑意。她隨即笑眯眼,想也沒想抽了馬鞭過去,那人沒料到這突來一鞭,當場被打中腰間,痛得在地上打滾。
「喂,你竟敢當眾行凶,眼里還有王法嗎?」有個男人沖向前怒聲質問著。
回應他的是易珂毫不客氣的一鞭,這次直接打在鼻梁上,噴出了鼻血,險些嚇暈了這個男人。
夏 見狀趕緊跳下馬,想先將她勸回家,自己再留下善後,卻听她佯傻道︰「原來當眾行凶不行?那麼敢問你倆當街強搶民女,行是不行?」
話落,她躍下馬,幾步就走到兩個男人面前,兩個男人嚇得只想逃離現場,卻被她擋住了去路,馬鞭揚到眼前,眼見似乎要落下,卻中途拐了彎,疾如閃電般地打向護在主子身邊的小廝腰間,頓時掉出了一個個的荷包。
她彎腰撿起,在手中掂了掂,笑問︰「兩位,咱們不如上官府說說,這些銀錢到底是打哪來的,瞧瞧到底是誰目無王法,又是誰當眾行凶?」
這兩個家伙天天招搖過市,忙著收保護費,她都快搞不清楚他們是官家子弟還是哪座山頭的山賊頭子了。
「笑話,咱們財大氣粗,出門銀錢不過多帶了些,這也犯法了?」那還噴著鼻血的男人硬著頭皮杠上她。
易珂倒也不惱,打開了荷包,里頭裝的都是碎銀,甚至是銅錢,她湊近嗅聞,笑眯眼道︰「原來財大氣粗的公子哥兒出門,帶的都是染著菜味肉味的碎銀跟銅錢,真教我長見識了。」
「我……」
「一個是參政家的公子,一個是都事家的公子,竟然當街要販子給保護費,這城里的巡役更視而不見,兩位的父親也充耳不聞,你們說,這事要是傳回京城,會怎麼辦呢?」易珂似笑非笑地問著。
兩人聞言,神色緊張了起來。
幾天前京城傳來消息,說是皇上駕崩了,兩歲的皇子登基,由睿親王和肅王攝政,首輔夏燁為帝師……夏燁正是夏熾的兄長,如今正權傾一方,要是他們這點事傳進京里,他們還能活嗎?
「若照你這麼說,你的義兄身為提刑按察使也有錯,也該罰!」男人不死心地喊道,如果她當真不讓他們活,大不了再拖個墊背的,大伙一起死。
「你這話可就好笑了,我兄長又不只是個提刑按察使,他還兼了兵備道副使,一天到晚在西北巡視軍防、稽核官員,一年待在薊州的時間不到一個月,怎會知道你們的惡行?不過你們等著,我兄長今日回來,一會我就告訴他。」
易珂笑得很壞很惡意,話到最後才想起夏熾回來了她竟還耗在這里,不由一把火又升了起來。
她干脆拿高手中的荷包,對著圍觀的一些販子喊道︰「他們剛剛和你們收了多少,你們自個兒取回。」話落,她將荷包往空中一拋,轉身就回到馬背上,壓根不管身後一群人正奮力搶荷包。
「姑娘既要行善,就該將事處置好,怎好讓他們搶成一團……那兩位公子還躺在地上,這下子不是要被踩殘了嗎?」夏 走到馬邊,語重心長地勸說,「而且姑娘的名聲也會受影響的。」
兩年前家中遭襲時,姑娘的指揮若定,沉著冷靜,他至今還記憶猶新,可近來的她……
像是故意要把事鬧大似的。雖說他也看這兩位公子極不順眼,但可以趁著月黑風高之時再把人綁到後山處置,如此光明正大地整人……打算不要名聲了?況且明明是在幫人,不是嗎?
易珂一臉好笑,居高臨下地睨著他。「誰說我行善來著?我就是瞧那兩個家伙不順眼罷了,踩殘他們剛好而已。」長得那副人嫌狗不理的癩蝦蟆樣,當街強搶民女的地痞之流,也敢靠近她……沒多抽兩鞭已經是她修養好了。
至于她的名聲……對她而言還真不重要,要是能因此嚇走一票想借她攀附阿熾的人,那才是最重要的。
夏 張了張嘴,已經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了。
「對了,給我五兩銀子。」她說的同時,已經朝他伸出手。
「姑娘要做什麼?」問歸問,他已經自動自發地掏荷包了。
「你問題真多,沒人教你別過問主子的事嗎?」
問題是,你又不是我主子!夏 心里想得慷慨激昂,實際上卻是弱弱地掏出十兩銀子。「只有十兩的銀子。」
「都行。」易珂接過手,隨即策馬往前兩步,直接拋給了一旁的老漢和姑娘家。兩人錯愕抬眼,她卻已經台風而去。
夏 見狀,雙手一攤。
瞧,明明就是個好姑娘,可最近怎麼老朝他撒火?肯定交到壞朋友了!
易珂策馬回家,才進門,就听見下人告知二爺回來,她連忙加快腳步,卻一直乖乖遵守約定,快走,不跑。
好不容易到了書房,她擺了擺手,省下外頭的人通傳,直接踏了進去,卻見他坐在案前垂眼不知道想些什麼。
「哥哥,誰惹你生氣了?」她偏著頭問著。
雖說他神情極淡,不形于色,可她認識他多久了,哪里會不知道他心里正窩火?
夏熾緩緩抬眼,語氣淡而無味地道︰「知道回來了?」
易珂秀麗的眸子微轉了下,拉了把椅子在他身邊坐下,問︰「我惹你生氣了?」這兩年來,雖然他沒再提過要娶她為妻但她自動自發地嚴守男女大防。
「沒有。」他睨了眼,聲音淡淡。
「那會是誰?」她不解地問。
她所認識的夏熾本來就是個好脾氣、甚少動怒的人,這些年雖是聚少離多,但他的性子早就定了,一直是她認識的那個樣子,這些年他動氣的次數,一只手都數得完。
記得他上回動氣,還是因為知府的兒子調戲她呢。
咦……還是說,他已經知道朱參政的那個笨兒子一再騷擾她?要不要跟他說,她剛剛已經教訓過他了?
忖著,察覺視線,她抬眼望去,見他一雙如海水般深沉的眸同樣注視著自己,兩人就這樣對視著,直到她有些不自在地先移開眼。
她的臉有些燙,不禁伸手擄著風。
這孩子長大了呢,和她以往想像的一樣,當他長成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郎時,肯定會迷死一票姑娘家,瞧瞧他,每當他上街就有姑娘家朝他丟手絹還唱曲兒呢,也虧得他能視若無睹,當那票姑娘家是死的。
也因此她越發擔心他,才不得已開始物色一些姑娘家,先替他掌掌眼,瞧瞧有沒有適合的。
然而薊州城的美人少,善良的美人更少,一個個都工于心計,千方百計想得到他的青睞,只要有機會肯定直接爬上他的床。
溫良謙恭的大家閨秀到底要上哪找?真是愁死她了。
「最近都上哪了?」
易珂側眼望去,不知道該不該將那件事告訴他,其實就算不說也肯定瞞不了太久,可如果要說,她不知道該怎麼說較妥當,讓她再想想……
「也沒上哪,到郊外跑馬,透口氣。」最終,她如是道。
「在這兒可有交到知心好友?」
雖不懂他怎會突來一問,她還是不假思索地道︰「沒有。」
「可有心上人?」
易珂驀地瞪大眼。「你問這話是什麼意思?」他這思緒也跳得太快了,她全然跟不上。
他想迎娶她,又問她有沒有心上人,為什麼她有一種被質疑而令人惱怒的感覺?彷佛她紅杏出牆似的。
「再過幾天,你就要及笄了。」
「……那又怎樣?」她警戒地問著。
不會強要她嫁吧?他不是這般強硬性子的人呀。
夏熾收回目光,低聲道︰「下個月要回京,我怕你要是有了心上人,會與他分隔兩地。」
第七章 小姑娘長大了(2)
「回京?」易珂詫道。「好端端的,為什麼要回京?」
依他的官職,通常不需要三年回京述職一次,況且他在薊州都待了五年,要述職早就述職了,哪里需要等到現在?
太過震驚,以致于她自動忽略他提了什麼心上人的。
「皇上駕崩,朝中大換血,所以我大哥要將我調回京。」
「三個兄弟都在朝中為官,這不合規矩吧。」她低聲喃著。
他大哥夏燁是首輔,三弟夏燦在通政司當差,全都在朝中,他還是個武將,怎能也回京就職?
「凡事總有破例。」
「根本就是你大哥一手遮天吧。」她小聲咕噥著。
夏燁跟兩個攝政王交情好得很,只要兩位攝政王點頭,夏燁想怎麼干還難嗎?根本就是嘴皮子動一動的事。
只是,如果可以,她並不想回京,雖說薊州不比京城繁華,可是薊州讓她覺得很自在,讓她感受到徹底的無拘無束。
「你不想回京?」
「嗯。」
夏熾垂睫忖了下。「你一個姑娘家獨自在這兒恐是有所不妥,還是——」
「說說而已,你要回京,我自然是隨你回京。」不然呢?
她待在這兒是因為他在這兒,再說白一點,要是沒有他,在這種地方她活得下去嗎?
「當真?」
「除非你不讓我跟。」她幽幽地道。
他們如今最大的差別,在于她只能仰賴他而活,不跟著都不成。夏熾抬眼,輕撫著她的發,什麼也沒說。
易珂無奈地閉了閉眼,覺得自己的發髻都被他弄亂了,算了,因為是他,所以她忍了。
「及笄禮,回京之後再辦吧,讓我大嫂給你主持,請睿親王妃當正賓,再讓京衛指揮使夫人當贊者。」
易珂本是興致缺缺地點著頭,只因想起前世的及笄禮就覺得頭疼覺得煩,可听到最後,驀地想起京衛指揮使不就是衛崇盡?
她詫異極了,這都多少年了,她竟然壓根沒想起過衛崇盡。
曾經愛得那般刻骨銘心,甚至愛屋及烏,願意為了救他的妻子而死,如今卻把他給拋到腦後了?
原來,再深刻的痛,都會有遺忘的一天。
忖著,她不禁看著夏熾,想著他是不是也已經把真正的易珂給忘了,所以那時才會說娶她為妻?
如果真把她忘了,這是好事,因為他不會再為她痛著,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心里又覺得有些失落,彷佛已經被所有人給遺忘了。
「怎麼了?」夏熾察覺她神色的變化,輕撫著她的頰。
「沒事。」她笑得淡然。
嘖,想什麼呢?人走了被遺忘,不是理所當然,她有什麼好傷春悲秋的?
況且,如今回想起衛崇盡那個看似柔弱卻力大無窮的妻子,想起他們夫妻倆在她死前給予她的承諾,唇角掀開一抹壞笑,本不想回京的,現在倒想會會他們,說不準還能嚇嚇他們。
「開心嗎?」瞧著她不知盤算什麼的壞笑,夏熾不由也跟著笑了。
「還行。」她笑眯眼道。
「餓了嗎?」
「餓了,對了,哥哥,我跟你說,你得要跟夏 說說才成,那家伙真的是……」她挽著他的手臂開始捏造夏 的惡行,希望他能將夏 調份差事,別老是跟著她,破壞她的好事。
晚一步抵達,和夏炬一起守在門外的夏 ,听見她滿嘴的顛倒是非,只能暗嘆世道艱難。
一大早,易珂洗漱完,正盤算著一會得趕緊出去一趟,然而早膳都還沒用,夏熾就直接進了她的房。
「……哥哥?」易珂疑惑地看向他。
自從他說要迎娶她被拒絕後,他一直都嚴守男女大防,就連踏進她房內都沒有,今天卻踏進她的房,這是怎麼了?
「陪我用膳。」
行啊,這有什麼問題?「是說……在這兒用嗎?」又不是沒和他一道用膳過,只是不曾在她屋里便是。
「嗯。」他應了聲便走到外間。
易珂跟著走到外頭,就見早膳已經擺上,都是她喜歡的菜,有薄皮餡餅,五味餃,小米雜菜粥,豆皮涼粉和幾樣夏日特有的開胃小菜,那是常嬤嬤知道她苦夏,每年入夏時總會替她準備。
她總算明白為何夏熾會那麼喜歡常嬤嬤,只因嬤嬤真心待人且體貼入微,讓人感到心暖。
余光瞥見夏熾已經入座,她微眯起眼暗暗思索,總覺得他今日這舉措有股說不出的怪。
「哥,你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說?」易珂往他面前的位置一坐,開門見山地問著。
「用膳。」
「說嘛,你肯定是有話要說,說呀。」
「一會陪我出去走走。」
「嗄?」
「你有事?」
「呃……也不算有什麼事。」說到這事,她頭又疼了,只因還沒想好到底要不要跟他說那孩子的事。
夏熾見她端起小米粥,一副若有所思地吃著,再問︰「與人有約?」
「嗯……也不算有約。」她是答應會再去看她,但沒說每天都會去。
「還是我陪你一道去?」
「不不不、不用。」還是先別讓他見到她較妥。「哥,你一會要去哪?」
「到市集走走逛逛。」
易珂更疑惑了,畢竟他從來就不是個有閑情逸致逛市集的人,還是……「你還要再送我馬嗎?還是想趁著回京之前再買幾匹好馬?不如給我的雪焰找個伴。」
真不是她要夸的,夏熾送給她的那匹「雪焰」,經過這些年她的教,跑起來像陣風,就算是山道,跳上躍下也難不倒它,就連夏 和夏炬都跟不上,不一會就能將他們甩開十條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