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看向左手邊的園子隱隱有抹熟悉的身影,她尖聲喊著。
那頭似被她的喚聲吸引,有人朝這頭竄來,她卻分不清是敵是友,只能繼續跑,直到胸口像是被人用手狠狠拽住,連呼救的機會都沒有,身子被瞬間抽去氣息,意識全失,整個人往前跌去——
「阿珂!」
一抹人影疾如電,長劍抹過刺客頸項,血濺瞬間,他已經將倒在地上的人兒抱起,輕拍著她冰冷的頰,恐懼如刃刺進他的胸口。
「二爺?」夏 趕了過來。
「把大夫帶來!」話落,夏熾已經抱著易珂跑進屋里。點了燭火,看著無一絲血色的她,他俯身將她擁入懷里,啞聲喃著,「公主……別走,別再離開我了……」
像是深陷五里雲霧,她的腦袋混沌不清,不知道該何去何從,直到听見有人不住地喚著。
喚誰呢?她嗎?有人尋她嗎?
她這般惹人討厭的人,也會有人尋她?
不……這世間,除了母妃,還有一人不管她做了什麼,不會討厭她更不會疏遠她……阿熾,她的小艷兒,那個她看著長大的弟弟……
驀地思緒清明,她想起受了重傷卻不見蹤影的他,雙眼瞬間張開,他竟在眼前。
她愣愣瞅著他,看著他憔悴的面容,烏青的下巴,盈滿淚水的魅眸……
「阿熾,你沒事吧?」
夏熾喉頭滾動了下,逸出嗚咽般的悶哼,硬是遏抑了滿溢的歡喜,才啞著聲道︰「我沒事。」
「嬤嬤不在,你又沒在房里,嚇著我了……」她想伸手模模他的臉,才發現自己連移動手的力氣都沒有,彷佛回到剛進入這軀體那當頭,虛弱得像是隨時都會離去。
「前晚有人夜襲,那時我已經好了許多,讓嬤嬤回自己屋里躲著。」他解釋著,好幾次快說不出話。
「……前晚?」
「嗯,你昏迷了快兩日。」他幾乎以為他要再一次失去她。
若不是大夫當晚被她留在家中,他不能也不敢想像她會變得如何,他又會如何。
易珂眉頭微蹙著,想起失去意識前,胸口痛得厲害。這兩年,她以為自己已經養好身子,結果不過是小跑一段,竟又將她打回原形……看來,她這身子根本就沒有康復的一日。
「往後,不管發生什麼事,待在房里就是,有我在,不管怎樣總會護你周全。」失而復得的她,是他願意傾盡一切換取,哪怕要他的命,要他生生世世不得輪回,他都甘願。
「你不見了……我怕……我好怕……」她噙著濃濃鼻音,淚濕了眼角。
他負傷在床,有人殺進來,調派的人手也還沒到,也不知道夏字班的人擋不擋得住,她怕得受不了。
夏熾直睇著她,俯身擁著她,啞著聲,「我才怕……」這兩天的等待,幾乎要將他給逼瘋了。「答應我,要好好的……往後,不準再跑,我會護你周全,讓你再也不驚慌,你……別再嚇我了。」
「對不起,我沒想到會變成這樣。」她還以為已經好了大半。
易珂把臉貼在他的肩頭,在他懷里感覺安心不已,然而當肩頭衣料被浸濕的瞬間,她察覺不對勁。
「哥哥,你怎麼了?」她急著想看他的臉,他卻起身別開臉,背對著她。
她看向自己的肩頭,那是被淚水浸濕的痕跡,她怔怔地看著,再緩緩看向他的背影,想問又不知道該怎麼問,卻突地听他道——
「丫頭,你怎會知道我中了毒?」
易珂頓了下,本要月兌口而出的話被硬生生擋下,思索片刻才道︰「我爹對些毒物有研究,所以我知曉中了毒,不見得血會變黑,有時些微顏色變化也可能是毒物所致,所以才如此推測。」
她在宮中見多了中毒之事,多少有點心得。她想,也許有人在他清醒時說了什麼,才教他這麼問。只是,他怎會在這當頭問起這事?
正疑惑著,見他轉過身,俊顏已不復方才的激動,眸色有些淡然,「我倒不知道燕成懂這麼多。」
她垂著眼避開他的注視。「我這不就是猜測?瞎貓遇到死耗子罷了……哥哥,我好累,能不能再歇會?」她疲憊地閉上眼,壓根不需要佯裝,因為她實在很虛弱,要不是想確定他的安好,肯定會多昏一會。
「丫頭。」
「哥哥,我累了,你……」
「你是否願意嫁與我?」
易珂頓了下,突地瞪大眼,沒想到他竟然如此直截了當地說出口……所以,他擔憂她擔憂到落淚,真是因為他喜歡她?怎麼會?她到底是哪里好,教他這般上心了?
不是說喜歡她嗎?怎麼才沒多久又喜歡上她……她在想什麼啊,繞得自個兒頭都昏了。
「待你及笄,咱們成親吧。」
「不!」她想也不想地道。
「為什麼?」彷佛是意料中的事,夏熾面色平靜。
「因為我對你並沒有男女之情。」
她說的都是真的,她真心把他當弟弟,怎麼可能會喜歡他?再者,她這個破身子誰知道還能撐多久?
一年?兩年?她好不了的,注定無法與他到老,又何必擔擱他,何必讓他再痛一回?
夏熾掀唇輕笑了聲。「世間夫妻成親之前何來男女之情?成親之後自有夫妻之情。」
易珂直睇著他,不著痕跡嘆了口氣。「哥哥答應過我,誰都不能拘著我,讓我做不想做的事。」
夏熾笑意依舊,只是多了分自嘲。「我知道了,你休息吧。」
他懷疑她的身分,也從一盤涼粉里確認了她,可她從不吐實……是不能說還是不想說?
罷了,由著她吧,是他貪心了,才想將她佔為己有。
她心里早有了人,是他自個兒無法放下。
看著他離去的孤寂背影,易珂沒來由地想掉淚。
如果嫁給他,可以讓他粲笑如昔,她可以嫁,可是如果嫁給他,卻是讓他守著她離開,淚流滿面……又何必呢?
老天何苦這般折磨他?
幾日後,得知他準備再前往能州,易珂急著要紫鵑去把他喚來。
夏熾一進房,她立刻發現他身上的袍子是她縫制的那件!
「你你你……誰把這袍子拿給你了?」一問出口,她就知道自己白問了,分明是紫鵑背叛她!
紫鵑一接收她的目光,立刻垂著臉逃之夭夭。
「不是給我的嗎?」他問。
「是……可是,我還沒弄好呢,袍角本是要繡花樣的。」
「繡花傷眼,往後別繡了。」
易珂不禁哼笑出聲。「當初是誰要我繡手巾給他的?」還條件交換呢。她咂著嘴,看著自己親手做的衣袍穿在他身上,更襯出他高大的身形,只是……「是不是大了點?還是你瘦了?」
「瘦了點吧。」
她抿起嘴,伸手想拉他衣袍,可想了想還是安分點,省得他誤解,可是當她的目光掃到他腰間的荷包時,不禁死死瞪著。
這……分明就是當年她送他的荷包,真丑……他怎麼敢戴著出門?她當年怎麼有臉送給他?能不能還給她?
「怎了?」夏熾順著她的目光望去。
「那個荷包好丑,取下吧。」簡直是不忍卒睹,看得眼疼。
夏熾將荷包握在手里,輕聲道︰「這個荷包陪著我出生入死,有它,每每讓我化險為夷,這一輩子,我都不會取下。」
易珂張了張口,最終還是沒糾結在荷包上頭,畢竟那里頭有她誠心求來的護身符,他帶在身邊也好,只是荷包真的好丑,她當年是哪來的自信引以為豪的?
「不說了,我要走了。」
「等等,你傷勢沒好得這麼快吧,怎麼就急著去能州?」
「那夜留了活口,如今已供出主使者,自然得趕緊做個了斷。」話落,他想了下又道︰「我還是將夏 和夏炬留下,你要好好養病,別胡亂走動,不準再跑。」
「我知道,可是你的傷勢……」
「好得差不多了。」
「怎麼可能?才幾天功夫。」她可是親眼瞧見他的傷勢的,口子又深又長,就算大夫縫了傷口,也得多休養個幾日才成。
「你不信?」見她搖頭,他作勢要月兌衣。
「你干麼?」她戒備起來,死死瞪著他。
「月兌給你瞧。」
易珂本是要阻止他,可想想不對,她應該眼見為憑,否則他肯定騙她,于是她定定地坐在床畔等著,夏熾的動作卻停了。
他沒轍地看著她。「男女授受不親。」
易珂皮笑肉不笑地應道︰「當妹妹的關心哥哥,哪來的男女授受不親?月兌呀,哥哥,妹妹等著看傷勢呢。」他抱著她時怎麼不說?現在才說男女授受不親,不覺得矯情?
夏熾頓覺自己逗人反倒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只能硬著頭皮,背過身解開衣袍。
「蹲下,我瞧不見。」長那麼大個兒,她坐在床上能瞧什麼?
夏熾無奈地蹲在她面前,她將他的後領再拉開些,瞧見傷口還有些紅腫,但確實已經愈合,只是……「這是什麼傷痕?」她伸手觸模著橫陳在他背上的傷疤,看起來是舊傷痕,卻不少……她本要再拉下衣袍往下看,夏熾卻已經站起身,快速拉整衣袍。
「我還沒看完呢。」
「你既無意當我的妻子,不能看。」他背對著她整好衣袍,頭也沒回地走了。
「你……」
還談條件呢!當妻子了不起,就只有當妻子的才能瞧?
得!盡管囂張去,她才不會妥協。
真是的……眼光真差!就不能挑個溫溫順順的大家閨秀?找個溫良謙恭的好姑娘,和和美美,舉案齊眉,不是挺好的?
她都不知道還剩幾年能陪著他,真教他刻骨銘心了才離開,豈不是要逼死他?
算了,待她身子好些再給他挑挑吧。
第七章 小姑娘長大了(1)
一眨眼,眼看著燕翎就要及笄,遠在他地的夏熾為了她特地趕回薊州,豈料回到家中,她卻不在。
「……姑娘近來天天都往外跑,騎著馬說要到城郊外,咱們攔都攔不住。」常嬤嬤萬般無奈地道。誰料想得到當年那個病弱體虛的小姑娘,一晃眼竟成了匹野馬?
「誰跟著?」
「夏 和夏炬都跟著。」常嬤嬤說著,對燕翎也頭疼得很。「去年開始,姑娘開始願意和城里的人往來,本來看著也覺得挺好,可是往來得多,姑娘就常常外出串門子,打馬球,這一個月來也不知道怎麼搞的,喜歡獨自到郊外跑馬,有時就連夏 和夏炬都跟不上她,最終不知道她到底去哪,總是等到掌燈時分才回來。」
她說這話是給夏熾提點提點,既有意娶姑娘,就趁著及笄趕緊定下,否則她三天兩頭往外跑,就怕是心里有人了。
夏熾輕點頭,正要回房時,常嬤嬤像是想到什麼,趕忙道︰「二爺,三爺來信了,信就擱在書房里。」
「知道了。」夏熾應了聲,進到房里才差人去查查夏炬和夏 跟著她去到何處。
趁這空檔,他打開了信,一目十行看過,濃眉微微攏起,正思索著,听見外頭通傳聲,不一會,夏炬進門,二話不說地跪下請罪。
「二爺,小的辦事不力,還請二爺責罰。」夏炬滿臉愧疚地道。
「起來說話。」夏熾說著,慢條斯理地把信收妥。
「二爺,今日姑娘外出,本是該我和夏 一道跟著,可姑娘的騎術越發增進,小的已經跟不上,幸好夏 還跟得上。」話到最後,他羞赧得恨不得挖個洞把自己給埋了算了。
想他從小學習各種武藝,不敢說是最出挑的,但輸給一個才學騎馬兩三年的姑娘,他真的羞得無地自容。
夏熾微揚起眉,笑意輕淺,想了下才又問︰「她近來與誰走得近?」
「姑娘其實與誰都走得不近,倒是和江布政使府上的二姑娘能聊上幾句。」
「既是如此,她又怎會常到各家走動?」
「小的想,姑娘八成是在家中待得悶,所以才去赴宴,玩些游戲好比是投壺又或者是馬球……姑娘的馬球真的是一絕,不過玩了一會就上手,別說姑娘家了,怕是能贏過她的男子也不多。」
夏熾喻著笑意,再問︰「近來呢?嬤嬤說她總是在掌燈時分才回來?」
說到這事,夏炬又覺得無臉見人了,只因他實在是被她甩開太多次。「姑娘都往城郊去,大約在十里亭附近就會把咱們甩開,幾乎每次都跟不上,今天夏 是硬拼著跟上,許是能探到消息。」
夏熾斂下長睫,思不透她刻意甩開他倆的用意,畢竟她也知道他讓夏炬和夏 跟著她……會刻意甩開,意味她藏著不讓他倆知曉的事。
「可有男人接近她?」他突問。
「那就多了,簡直多如過江之卿,前僕後繼。」老實說,姑娘不是絕艷,勝在那雙眼透著靈動味兒,尤其近來眼波流轉猶如出鞘寶劍,再加上通身氣勢,有股教人不敢輕易靠近又忍不住想靠近的傲然氣質。
「喔?誰?」
「這可說不完,大抵薊州這一帶官員公子,有哪個不想親近姑娘的?」他猜,一方面是姑娘那股氣質吸引人,一方面是姑娘身為二爺義妹的身分更吸引人。
二爺兩年前因能州一案升官,接下薊州提刑按察使兼兵備道副使,已是正三品的官職,沖著這尊貴的身分,誰都會想借著姑娘靠近二爺,只可惜二爺升官後就更忙了,一年里待在薊州的時間連一個月都不到。
「她允許旁人接近了?」
「那倒沒有。」他必須說姑娘那張嘴是淬毒的,心不夠大的根本不敢靠近,不過……
「朱參政家的公子倒是打死不退,像個地痞般老愛接近姑娘。」
「朱參政家的?」
「朱參政有兩個兒子,聲名狼藉得很。」
夏熾輕點著頭,算是記下了。「下回見到,不需客氣。」
「小的記下了。」想到能夠修理那兩個沒長眼的家伙,夏炬就覺得期待得很,唯有如此,才能將他老被燕翎甩開十條街的憋悶發泄出來……「對了,七日前小的瞧見姑娘和盧參議家的公子走在一塊說話。」
「說了什麼?」
「姑娘不讓咱們靠近,听不清是什麼,一開始瞧姑娘橫眉豎眼的,可後來就喜笑顏開了。」要不是想到被甩開十條街,他都忘了有這麼一件事。「對了,就是那次開始,姑娘都不讓咱們跟了。」
夏熾靠在椅背上,狀似疲憊地閉上眼,長指則在椅把上輕敲著。
「盧公子在薊州一帶倒也是小有名氣的才子,外貌頗出眾,脾氣看著也挺溫和,不管姑娘怎麼擺臉色,始終笑意不減,看起來……二爺,姑娘近來接二連三地把咱們甩開,該不會是跟他私下往來吧?」
他本是跟二爺說點盧公子的底細,誰知道一路說下來,卻是越說越有譜,忍不住覺得自己說的就是事實。
夏熾緩緩張眼看著他,神色淺淡,默不作聲。
夏炬被他看得頭皮發麻,卻搞不懂到底哪里說錯了,只祈禱著夏 趕緊把姑娘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