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你放心,如今朕已經知道你真正的願望,朕一定會幫你實現的。」
「好,謝謝公……謝謝皇上。」她說得困窘,頭都要抬不起來了。
傅言欽苦笑,畢竟兩人間還是有了距離,他不知該如何面對此時的復雜心緒,難過是一定的,曾經兩人是那麼沒大沒小、沒男女大防的快樂說笑,還有,一湯匙一湯匙的為彼此喂食……
「姚光。」他突然對外喊了一聲。
在外面豎直耳朵的姚光連忙走進來,恭身一揖,「皇上。」
「派人將這里整理整理,恢復原狀,樂樂先回去休息吧。」
孟樂雅看著他那雙溫柔的眼楮,只能點點頭,她腦袋混沌,也受到驚嚇,還有……她不放心的看著他的手。
他微微一笑,「你放心,刑太醫已經在朕的寢宮侯著,不會有事的。」
他懂她,僅僅一眼,他便明白她在想什麼,可現在她的公公知己從此消失,她的心痛了起來。
皇上讓姚光送她回去,明月好像已被交代什麼,什麼都沒說,只是伺候她洗浴,便讓她上床睡了。
這一,很多秀女都失眠了,心情低落的孟樂雅也是其中一個。
*
一輪皎潔明月下,在靜穆中更顯莊嚴的皇宮大門,一輛馬車已經在等候。
皇宮內,一行人在燈籠照亮下,一路往馬車方向走來,其中一人還是被拖拉著前行,一邊掙扎一邊不甘心的哭叫,「我要見皇上,我要見太後,嗚嗚嗚……」
「秦姑娘,別讓奴才們為難。」
「皇上已經開了恩,對秦姑娘手下留情,還請自重。」兩名姚光手下的太監面無表情的看著她提醒。
她臉色立即變白,先前蓉丹亂扯亂喊孟樂雅跟小太監苟合等不堪的話,硬是往孟樂雅身上潑髒水,隨即就被活活杖斃了,但在行刑時,蓉丹因怕死求饒也已哭喊坦白,說那些不堪的話是秦佳音唆使她說的。
秦佳音全身顫抖,一股徹骨的冰冷寒意從背脊竄起,一路竄到頭頂,一切都完了!她據緊蒼白的唇,淚流滿面的被推上馬車。
她沖撞皇上,害皇上受傷,直接被拔除秀女資格遣送回家,一個被退貨的秀女,日後還能婚配給什麼好人家?
偏偏她還不能說出真相,姚光來宣布皇上發落她的旨意時,已經特意交代,若是孟樂雅有什麼不好的傳聞傳出,甭說她的小命不保,她父親的相爺之位也做到頭了。
夜色中,回去的」路上,在世家名媛中一向風頭無兩的秦佳音為她晦暗的未來痛哭出聲,後悔莫及。
翌日,皇上身體微恙沒有上朝,僅交代文武百官有事要奏,就寫奏折呈交給姚光,這可讓一早就來上朝的秦凱心急如焚,不理會同僚想聊八卦的心思,揪著姚光就直奔皇上寢宮,留下議論紛紛的眾臣。
不得不說,秀女們各個來頭都不小,多方勢力也在宮里安插不少耳目,有勢力的王公貴族者甚至會往其他權臣府中也安排耳目,因此秦佳音在大半夜離宮被送回左相府的事,已有不少朝臣知情,只是眾人傳出的消息也只有皇上受傷是秦佳音之過,但細節卻是沒有的。
秦凱到了寢宮外頭卻沒有見到皇上,「皇上不肯見老臣?」他難以置信地問,這是從來沒發生過的事。
「是,左相。」姚光面露恭敬,心里暗爽,他可不希望秦家再出一個皇後啊。
秦凱不死心,賣起老臉拜托姚光再去說說,姚光會做人,來回晃了兩三回,但皇上仍是拒絕,不得已,秦凱只好放棄,改往秦太後的寢宮去。
但秦凱不知道昨晚為處置秦佳音的事,秦太後、傅言欽已促膝長談,達成了共識,傅言欽不見秦凱,也是母子商量的結果。
秦凱如願見到秦太後時,他一顆高懸的心下來一半,拱手行禮被賜座後,他便為自家女兒大呼不平,「太後娘娘,佳音的家世、容貌及才情明明是秀女中最優秀的,怎麼可以拔除她的資格?太後可知,那孩子回家後,只會哭,問她什麼也不說,送她回來的公公也只說了是皇上旨意,說她傷了皇上,但事情總有來龍去脈,佳音從小到大,傾慕的也只有她這個皇帝哥哥,怎麼會。」
「好了,這事皇帝很堅持,毫無轉圜余地,哀家心有余而力不足。」秦太後雖然有心理準備他會前來求情,但听到他一開口就嗡嗡的說個不停,也是心煩。
秦凱硬生生住了口,沒多久又忍不住說道︰「太後可是皇上的母後啊。」
雍容華貴的秦太後臉色一沉,「相爺的意思,是要哀家為你的女兒,跟哀家的兒子損上離心?」
「臣、臣不敢。」秦凱臉色大變,急忙低頭。
華嬤嬤上前靜靜的倒杯溫茶,遞給秦太後,讓她潤潤唇,順順氣兒,再退回原位。
秦凱也是縱橫朝堂多年的人精,見氣氛緩和些,他起身,小心翼翼的再開口,「臣沒教好女兒誤傷皇上是臣之錯,可是,太後,我總是皇上的舅舅,厚顏的說,也是皇上倚重的閣臣,太後是佳音的皇姑母,這樣的身分,加上佳音又對皇上是從小到大的情分,定是一心為皇上著想,我朝皇後的位置還有誰比佳音更適合的?」
「依相爺之意,皇後非佳音莫屬?」她都要氣笑了。
他頓了頓,還是咬牙說︰「是。」
秦太後冷笑,華嬤嬤忍不住皺眉,相爺這是忘了分寸,也忘了當今皇上可不是當年那個需要人輔佐國事的黃口小兒。
秦太後看著在下方拱手的親哥哥,腦海卻浮現兒子跟她說的話——
「宮中朝臣分為兩派,以左右兩相為首,但秦家一族愈加囂張是事實,也因而更讓人詬病,若再讓秦佳音入宮,只是助其氣焰高漲,日後,一旦兩派失衡,母後認為,等待兒臣及百姓的會是一個富強康樂的太平王朝嗎?」
自然不是,自家哥哥野心大,她最是清楚,她能入宮伺候先皇,這哥哥絕對是出了不少力,也因此,若說這朝臣中最不安分的權臣,最該拔除的絕對是哥哥。
她貴為太後,若佳音為皇後,日後,佳音所出則為太子,秦家一門盡在權力高位,外戚結黨營私,一旦權勢高于天子,便成了秦家一言堂,皇帝孤掌難鳴,猶若傀儡,天下成為秦家的,屆時,她這老太婆就算闔上眼,到了地下也無顏見先皇。
「兒臣只是順勢而為,就算無今夜之事,佳音過了初選,決選也不會有她。」
她想起皇帝的另一句話,再看著又在下方叨絮的秦凱。
「佳音說她沒臉活下去了,要我們送她去莊子或是讓她絞了發當姑子去,太後啊,她也是您看著長大的孩子啊,花兒般的年紀,您怎麼舍得?」說到動情處,秦凱也當場灑下男兒淚。
但秦太後哭不出來,也沒有半點不舍,她從進宮到後來能在宮中幸存,看了太多陰私、算計與虛偽。
也是因此,孟樂雅那樣單純的孩子才能特別入了她的眼,即使有功,即使知道自己的點心讓她喜歡,卻從不曾到她面前求恩典,靜靜的守著那間小膳房,甚至連伺候先皇那孤僻嚴謹的巫嬤嬤,都能與她交好,可見那孩子是個好的。
秦凱說得動情、說得口干舌燥,秦太後卻不發一語,好像還有走神的狀況,他沸騰的心不由得涼了大半截。
秦太後從思緒中回了神,看著野心日大的哥哥,若非礙于娘家情面,她早就將人轟出去了。
「瞿公公被杖斃了,皇宮里不少人都安插耳目,這部分皇上不想追究,但說了,下不為例,相爺能坐上如今的位置,還是安分做事吧,至于佳音,把她送走,送到江南也可,好好替她安排個婚事,入了內院,相夫教子便是一生。」
秦太後終于開了尊口,但這不是他想听到的話,瞿公公出事也在他意料之中,他想再求情,但對上秦太後平靜無波的眼神,他硬是咽下所有的話,「臣知道了。」
在步出太後寢宮後,秦凱怒火沸騰,一出宮門,面無表情上了馬車。
回到相府,一大家子早已坐立不安的候在廳堂,但見他臉色凝重,便知事情沒有轉圜,這可怎麼辦?連支撐秦家門楣的大老爺也無力回天。
「誰都別跟來!」他火冒三丈的吼了一聲,徑自往秦佳音的院子去。
秦佳音仍一如昨夜離宮時的衣著,只是雙眼紅腫,神情憔悴。
「全都出去。」他一進到屋內,便將伺候的丫鬟全吼出去。
秦佳音一夜未眠,也哭了整晚,甚至一杯水都沒喝,神情木然,在看到最倚賴的父親進門時,她激動的從床上坐起來,可看到父親的神態後,她忍不住揪緊花緞被褥又哭了起來。
秦凱怒氣沖天,他籌謀多久?自從受先帝囑托與攝政王同時協助太後及皇帝穩坐朝堂就開始,沒想到攝政王先一步設計了幼帝,幼帝隱忍也向他隱瞞攝政王的野心,直到幼帝長大成氣候,收拾了攝政王,他也一直被皇帝刻意示弱的表現朦了心,不得不飲恨還政給皇帝,這幾年,又見皇帝特意拉拔右相,與他抗衡。
他憋著一股不甘的氣兒等等等,終于等到秀女大選,他企圖透過皇帝婚事來鞏固自家地位,只要女兒登上後位,他還有後續的人生大計,但這個壞事的蠢貨!
「哭哭哭,你到底做了什麼?皇上不見,太後也不願幫忙,我的一盤好棋全讓你這顆該死的棋子給毀了,你還只會哭!」他怒氣沖沖的指著她叫罵。
「我不能說,嗚嗚嗚,不能說啊。」她蜷縮著身子在床上痛哭。
他陰惻惻的冷笑,「不說,好,來人,替大小姐收拾收拾。」
她大驚,抬起淚漣漣的臉,「爹,你要做什麼?」
「一顆廢棋,留你何用。」
她怔怔的看著惡狠狠瞪著自己的父親,他是那個從來只以寵愛眼神看著自己的父親嗎,她突然哭不出來了。
秦凱甩袖離去,她身子晃了一晃,跌坐在地。
不到一個時辰,左相府的秦大小姐被送往南方的消息已傳遍京城。
*
第六章 皇上報恩有計畫(2)
皇帝寢宮內,刑太醫替皇上燙傷的左手換了新藥後,行禮退了出去。
秦太後蹙眉看著皇帝的左手臂,那幾個水泡看來已消了不少,就是燙傷嚴重了些,剛剛老太醫說可能會留疤。
傅言欽看著一臉嚴肅的母後,溫文一笑,「兒臣是男子,留點疤不算什麼。」
「也是,只是佳音那孩子怎麼會有那麼毒的心思?若不是皇帝,孟三那丫頭……」
秦太後想到華嬤嬤跟她稟報,孟樂雅這幾天特別安靜,乖乖的上課、乖乖的到小膳房做點心,除了殷如秀依舊與她如影隨形外,孟家兩個姊姊與其他秀女想親近她卻都因她悶葫蘆的態度吃了閉門羹,又氣又惱後,便是疏離。
傅言欽沒再去見過孟樂雅,但有關她的事,姚光都一一向他報告,他知道有些事勢必得提前做了,他不忍心也心疼她此時的處境。
姚光端著湯藥,放輕步伐的走進來,怕擾了母子倆的對話。
但兩人的目光全落到他臉上,他尷尬一笑,捧著湯藥來到皇上跟前,「奴才吹涼了些,但皇上還是得趁熱喝了。」
傅言欽右手接過那盅藥湯,仰頭喝下。
秦太後心疼啊,這孩子從小就是藥罐子,喝藥從不喊苦,她的目光再度落到已被長袖遮掩傷勢的左手。
傅言欽將湯盅交到姚光手上,便接著道,「兒臣想舉薦孟三到母後身邊當掌膳女官,那些秀女課程她不必上了,也不必參加秀女大選。」
秦太後眉頭一皺,「哀家以為皇上會將她留在身邊。」小膳房那事兒,她也听聞了,這兒子何曾跟個姑娘家那樣相處?可見有多上心。
「宮中波譎雲詭,居于其中,卻無心計,就怕活不長久,兒臣不想報恩不成,反而恩將仇報。」傅言欽自我調侃,將心底的躁郁苦楚掩藏得不見半分。
但母子連心,秦太後還是能感覺到兒子不能出口的苦澀。
「孟三姑娘,她有一個夢想。」他隨即將這段日子兩人相交相知,了解她心緒轉換的一些話轉述給秦太後听。
「這孩子倒挺有想法,竟然不想依附男人過活?」
在她身後的華嬤嬤看了秦太後一眼,外人不知,一個女人被困在宮中多年,最想要的便是掙月兌這座牢籠,自由的飛,秦太後也有這樣的心思,但責任心太重,容不得她任性。
「所以,皇帝要幫孟三丫頭開店?」秦太後又說。
「是,她是兒臣的救命恩人,卻讓兒臣誤給了恩典,兒臣想實現她的夢想來補償。」
「皇帝只是好心辦了壞事,哪知這丫頭這麼與眾不同。」秦太後也不知該怎麼評論孟樂雅,皇帝年輕俊秀,又是文武全才,多少懷春的宣蔻少女想站在他身邊,入主後宮,孟樂雅卻是一頭往廚房里撲。
孟樂雅絕對是與眾不同的,傅言欽微微一笑,「她是,所以兒臣為她開店得慎重,不說從長計議,但開始籌謀是一定要的。」
他繼而向秦太後說明,孟樂雅因受貴女身分束縛,身有異才無法發揮,雖因她這次入宮而廣為人知,但真正吃過她手藝的仍有限,有人吃過,但可能久久一次,一道小點心就算再好吃也不會留下多深刻的印象,所以這麼久大家只听到或知道她會做點心,沒人知道她真正的實力,而日後她的客人不會是他或太後,她的手藝得讓更多人認可,所以她缺乏的是一次次讓人驚艷的機會。
秦太後邊听邊點頭,「皇上讓她來到哀家身邊當掌膳女官,平時總會有皇室親族或世家女眷來哀家這兒坐坐閑聊,茶點總是不少,這吃了,名聲有了,開店還愁沒人潮?哀家明白了,日後宮中點心都由她做,若宮中辦宴會也由她全權負責點心事宜,哀家這樣安排,皇帝可滿意?」
「兒臣謝謝母後,也代她向母後致謝。」他還煞有其事的起身朝她一揖。
代她?孟三丫頭什麼身分竟由一朝天子紆尊降貴的代替她?秦太後瞪著兒子,又好氣又好笑,也有些不是滋味兒。
但思及那丫頭是兒子的救命恩人,也沒多想了,她唯一擔心的就是皇上要將這丫頭納入後宮,並讓她坐上後位,現在既然只是為她的夢想鋪路,她這老太婆沒什麼好不配合的,不過,說實在,那些秀女中,孟三丫頭還真的最得她的眼緣,若這丫頭與皇帝真有夫妻情緣……
罷了,一步步來吧,也許她又庸人自擾了。
「皇帝不必代她謝恩,哀家對那丫頭的夢想相當認同,一個小姑娘能那樣想,真不容易。」她看向華嬤嬤,「去把那丫頭叫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