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圖南現在怎麼看袁朝陽,怎麼可愛。
下午母妃跟他說的時候,他真的很驚訝,但又很高興,原來袁朝陽沒有看不起他,原來袁朝陽不是不耐煩才離開他。
母妃含著眼淚說,她也是沒辦法。
蕭圖南無法責怪母親,說來說去都是自己沒出息,只想著玩樂,沒想到給母妃安全感,不然母妃何以出此下策。
他不怪母妃,是他自己不好。
哪怕他能早一點長大,母妃都不用求袁朝陽離開他。
他也突然懂了,難怪當時自己大方允許袁朝陽姨娘名分時,她死活不願,甚至說出要當正妃這種不可能的事情,說來都是為了不要再進秦王府,因為不知道母妃歡不歡迎她。
袁朝陽不想他又變成母親與妻子中的夾心,她還是在為他著想。
自己何德何能可以得到這樣的感情,要不是母妃跟他說出實話,他一輩子都不會知道自己被這樣深愛。
他跟母妃說,他想娶袁朝陽,他會好好上朝,好好與朝臣交往,把精神用在公務上,絕對不會像以往那樣糊涂。
母妃同意了。
安撫了母妃後,他旋即出門找欽天監正,問清楚郡王二婚二嫁的規矩,得到的回答是可以的,皇上年輕時也曾經因為生氣把柳昭儀逐出宮,後來想人了又派轎子去柳家接,一樣給了昭儀名分。
算了好日子,蕭圖南就騎著快馬到城南袁家,他要越快成親越好,他想天天看到袁朝陽,他要給她畫眉毛,還要跟她游王府後院,現在秋天桂花開,王府後院有幾株老桂花,袁朝陽以前可喜歡了。
他想快點成親,想讓曲文苑趕緊有女主人。
面對袁朝陽的疑問,蕭圖南道︰「來日方長,總會跟你說明白的。」
袁朝陽站起身,「郡王請跟民女到外頭說話。」
廳上的大人不是看著袁朝陽長大,就是跟她一起長大,知道她不是打糊涂仗的性格,哪怕是對她大有好處,她都會問出一個因果。
袁家現在很喜悅,兩人孩子都有了,獨處也不算壞了規矩。
至于蕭圖南就覺得更好了,有些事情需要說,但他不想當著這個多人的面前說。
*
袁家前庭窄,後院倒有一個涼亭。
袁朝陽把人帶到那里,面對蕭圖南的重新求親,她又高興又困惑,但已經成人的她還是想問個明白,「郡王剛剛說的話——」
蕭圖南含笑打斷她,「別喊我郡王,那樣多生疏。」
喊他圖南嗎?他們現在合適嗎?可是月色下看他那樣欣喜,她真的好想跟以往一樣只喊他名字。
思考了一番,沒喊郡王,也沒喊圖南,而是模糊了稱謂,「可是認真的?」
蕭圖南堅定說︰「認真。」
「前幾天你連名分都說不可能,怎麼現在我又成了郡王妃?」
蕭圖南一怔,這些話他不想在袁家人面前講,因為想保護秦王妃的名譽,可是面對袁朝陽的提問,他不能不講個清楚。
這幾年,她才是最委屈的人。
想了一會,他才含蓄開口,「母妃跟我說了。」
簡單幾個字,換來袁朝陽錯愕的眼神,她是當事人,一點就懂——秦王妃,那個討厭她,巴不得她死的秦王妃,居然跟他說了事情的真相。
他知道自己是為他好才離開的。他知道自己不是那樣現實。
那他是不是也知道了,自己對他還有很多愛?
這幾年一直很堅強自立的袁朝陽,現在突然感觸起來了,原來是這樣,難怪蕭圖南會有這樣大的轉變。他本來就一直愛著她,重逢後她都能感受到,只是愛是一回事,不妨礙他繼續恨她,現在緣由說清,恨不見了,兩人之間就只剩下愛了。
蕭圖南拉起她的手,又是感慨又是愧疚,「說來說去都是我不好,我當年哪怕有一點懂事,都不會讓母妃出此下策,你別怪母妃,要怪就怪我不爭氣。」
袁朝陽看他這樣低聲下氣,頓時也心軟,他們這麼多年的糾纏,又怎麼是三言兩語說得清。
她記得自己以前有一次發燒,因為熱度降不下來,難受,所以撒嬌要他陪,那天他一下朝就回來了,那個下午一直有丫頭進來說秦王派人來,他也沒走。
當時自己覺得很安慰,嫁了個好丈夫,後來他才知道那天下午太子舉行詩會,在京城引領風騷的文人都到了,皇上也難得賞臉,秦王一直派人回家催他,他沒去,反而是蕭圖恩一直陪伴在側,還寫了一首不錯的詩,得到了皇上的嘉獎。
也是那一次之後,秦王動了立蕭圖恩為世子的念頭,所幸被太後阻攔下來,不然今天就沒有蕭圖南的風光了。
袁朝陽低聲說︰「也是我不懂事,只纏著要你陪,沒想過要督促你上進,現在想想,自己也沒盡到一個縣子夫人的責任。」
「我已經悔改了,我的人生就只欠你了。」
袁朝陽低頭笑了,不知道為什麼有種害羞的感覺,原來撥雲見日就是這樣,雖然隔了那麼些年,不妨礙他們還互相喜歡。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她模模肚子,突然間覺得有點脹氣,于是皺了眉。
蕭圖南見狀大為緊張,「你是不是不舒服?快點,我扶你回房休息,你在城南看的是哪個大夫,也趕緊去請。」
袁朝陽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沒事,就是晚上糖醋魚多吃了幾塊,那酸味涌上來了。」
「真的沒事?」蕭圖南還是很緊繃的樣子。
「真的,我懷孕後特別容易脹氣,不要緊的。」看他那樣,袁朝陽又笑著安慰,「真的,我不會拿孩子開玩笑。」
蕭圖南這才放下心,扶著她在涼亭坐了下來,「朝陽。」
袁朝陽就覺得眼眶熱熱的,她作夢都想再听他這樣喊一次,原以為他們要以仇人的立場過完這輩子,沒想到秦王妃會願意解釋。
她向來不太喜歡自己的名字,覺得太陽剛,可是他剛剛喊出來,那樣的百轉千回,蕩氣回腸。
袁朝陽靠著他,今晚心里像蕩秋千似的,高一下,低一下,讓她措手不及,可是不管怎麼說她都是高興的。
他能知道自己的離開是因為愛。
他能知道自己沒有那樣勢利眼,她從頭到尾愛的都是蕭圖南這個人,不是希罕什麼世子身分。
蕭圖南道︰「朝陽,我以後會對你好的。」
袁朝陽靠著他的肩膀,「我也會對你好的。」
「我會認真發憤,做個好郡王,讓你出去有面子,不會再像以前那樣糊涂,你別怪我母妃。」
「不會的,我現在有了孩子,也稍稍能懂秦王妃的心情,如果我的孩子將來娶妻後只顧著玩樂,我的手段可能會更激烈。秦王妃容忍我三年,夠好了,朝鳳過門後一年無子,丈夫已經開始納通房,納姨娘,你還對我一心一意,我覺得自己沒嫁錯人。」
蕭圖南握著她的手,「朝陽,我還記得在秋天養荷花的法子,等你過門,我再給你養一池荷花好不好?」
袁朝陽低低的笑了。
她想起當年兩人溜入金寶林的宮殿,他向她展示金家表姊在秋天養出來的荷花,並且說已經問出訣竅,少年含羞喜悅的問她「以後……我也在秋天給你養荷花,可好?」,那是他跟她的求婚之言,她這輩子不會忘記。
想想兩人也真大膽,才十四歲就私訂終身。
可是她也沒想過要嫁給誰,六歲入宮那日是靠他護著,這才在一群皇子皇女中立定腳跟,十一歲上情竇初開,就已經認定他了。
「記得你為了救弟弟,求我帶你南下時答應了三件事情。」第一件要她站起來說話,第二件說一路快行,不得喊苦,「還有第三件,我當時沒說,但現在想起來了,你還欠著我一件事情呢。」
袁朝陽噗嗤,「不知道郡王想怎麼發落我?」
蕭圖南听得她打趣,心情大好,「你……親我一下。」
袁朝陽聞言有點好笑,但此刻兩人把心結說開,恢復往日親遁,想也不想便在他臉上印了一吻,然後又有點害羞。
那晚一夜留宿,當時兩人只是肢體親熱,心里卻有著距離,跟現在把疙瘩揭過的感受完全不同。
蕭圖南只覺得心里喜悅得都要炸開,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聲,怦怦,怦怦,他想起當年在金家表姊的宮殿里,自己偷親了袁朝陽,那樣得意。
月色下,秋風中,兩人沒怎麼說話,只是靠在一起,心里都是滿滿的喜悅。
*
八月初三,北斗星君聖誕,吉日。
秦王府派出了八人大轎跟樂儀前往城南袁家迎人,一路上吹吹打打好不熱鬧,都說二十五歲的羽豐郡王終于成親,所以秦王府要大肆張羅一番,後來路人又八卦,這個郡王妃可是二次進府。
「什麼?二次進府?」
「是啊,你不知道,羽豐郡王之前還是縣子的時候,縣子夫人就是這位袁家大小姐,因為沒懷孕,這才三年和離,說來手段也是厲害的,和離後還一直纏著,也沒想到纏著纏著,居然讓她成功有孕,這不,又迎回來當郡王妃。」
「哎喲,莫不是狐狸精?我看著是狐狸精投胎。」
各式各樣的說法都有。
因為袁朝陽二度進府的故事太離奇,當時還在城中傳了一陣子,當然說來說去都是羨慕她,郡王妃呢,堂堂二品,何況羽豐郡王院子里沒姨娘沒貴妾,那可舒暢得很,連皇後都沒能這麼省心。
這些袁朝陽自然是知道的,換做她十五歲時絕對會跳起來,然後馬上遞牌子進宮,要求祁皇後主持公道,下令禁止那些流言相傳。
可是她現在已經二十五歲了,歷經過那樣多,真的覺得日子是自己在過,不是活在別人嘴里。
說什麼?隨便。
蕭圖南對她好才是真的。
他現在非常上進,每天四更起來,然後還是給她畫眉毛後才跟秦王一起上早朝,接著到御書房听皇帝額外吩咐,然後就是去府衙辦事,他現在還身兼內務府管理,雖然名義上還有個裘內務府監,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皇上想把這一塊給蕭圖南管理,連裘內務府監都很明白,現在事事過問羽豐郡王。
蕭圖南差不多都在晚飯時間回來。
袁朝陽已經懂事了,不再想著兩人世界,而是命人把晚飯擺在秦王妃的院子里三人一起用,有時候秦王來,多添一雙筷子就是,十六道大菜是不可能吃完的。
就在時序入冬時,袁朝陽听到裴秀女跟鄧秀女嫁人的消息,嫁的都是京城有名的富商,看起來是低嫁了,但生活品質可是大大提升。
朱弄玉見狀,先是來求袁朝陽收她當姨娘,各種哭鬧,又是下跪,又是不答應我就不起來,袁朝陽可不是小孩子,隨便她,只要不進門,怎麼鬧都無所謂。
朱弄玉鬧了十幾天,終于知道自己進曲文苑是無望了,表哥喜歡狐狸精,狐狸精又小器,怎麼辦呢,自己已經十六歲耽擱不起了,只能求秦王妃幫她張羅婚事,秦王妃給她一筆嫁妝,許了一門白身出身的進士,朱弄玉就這樣出門了。
袁朝陽的肚子越來越大,靠著這肚子之賜,跟秦王妃之間也越顯和睦,都是體面人,過去的事情別計較了,好好過當下的日子才是真的。
袁朝陽入秦王府,上了玉牒,現在又懷孕,太醫每十天來請一次平安脈,秦王妃都是會在場的,問過幾次是不是雙胞胎,怎麼肚子大成這樣?太醫都很猶豫,脈象很強,也有可能是雙生同脈,但這不好說,于是只含蓄表示自己學藝不精。
秦王妃原本想準備兩個小娃的東西,有備無患,但嬤嬤說還是不要,平常心,一切平常,那就大吉大利。
秦王妃想想也有道理,不要自己太張羅了,反而折了孩子的福氣。
在秦王府,袁朝陽是不用去立規矩的,肚子太大了,秦王妃緊張,現在反而是這個婆婆早上立完姨娘庶子的規矩,下午跑來看親媳婦的大肚子,總要看上一兩刻鐘,這才依依不舍的回院子。
秦王也高興長子有後,這陣子留在秦王妃這里用飯的次數多了不少,柴孺人幾次說身體不舒服,秦王也沒去看,面對一個只會流淚說「王爺,您別忘了妾身的圖恩,圖恩也是您兒子,需要您的提拔」的孺人,還不如面對一個喜孜孜說「王爺,妾身看媳婦的肚子可真大」的王妃。
天氣冷,袁朝陽現在乖得很,怕自己風寒,大門不出,偶爾悶了就開窗看看雪景,也不敢多看,一會就關窗,大致上還是不錯的。
秦王府規矩不嚴,袁太太每個月來看女兒一次,當然,基于禮貌都要先去拜訪秦王妃,一個婆婆一個岳母,可有話說了,當然都是繞著袁朝陽的肚子,兩人都覺得是雙胞胎,但兩人都不敢說破,猜透了老天爺的意思,萬一惹得老天爺不高興,不給了怎麼辦?小娃兒的東西在秦王府堆了好幾個抽斗,就是不敢做同樣成套的。
大年夜,全家人在王府花廳吃年夜飯。
過年前有好多事情要忙,蕭圖南每天早出晚歸,若是以前,袁朝陽肯定要撒嬌了,可是她現在已經懂了,他不只是她的丈夫,還是秦王妃的兒子,他去年南下勘查河道,當下決定開官驛,救百姓,他已經是國家棟梁了。
年末時要算好明年的各府州派銀,江南的霍府尹想治水,需要百萬兩銀子,但他朝中無人,只能靠蕭圖南替他奔走,朝廷勢力盤根錯節,蕭圖南得跟不同黨派的大老商議,請他們在朝上讓步,最近就在忙這個。
袁朝陽很是驕傲的,她在郝嬤嬤的揍扶下走入花廳。
蕭圖南幾個庶弟的妻子連忙過來招呼,雖然心里不喜,但表面功夫還是要做到,都是高門大戶出身的人,不會落人把柄。
秦王妃見狀連忙問︰「今天太忙了,還沒來得及去曲文苑看,崽子可乖?」
袁朝陽笑說︰「踢了一整日。」
田姨娘討好說︰「奴婢看,郡王妃這胎一定是小世子,男孩子,這陣子才踢踢踢。」
秦王妃笑罵,「就你會說。」
「奴婢這嘴藏不住事。」
秦王妃心想,最好是兒子,女兒嘛……也行,圖南有後就好,反正他們東瑞國可以隔代立孫世子,總之不會便宜蕭圖恩跟柴孺人那母子。
僕婦張羅著碗筷,不一會,秦王領著蕭圖南進來,兩人臉上都挺高興的,秦王雖然留了胡子,但笑容還是藏不住。
秦王妃迎了上去,「王爺什麼事情,這樣開心?」
秦王笑說︰「圖南,你自己講。」
就見蕭圖南意氣風發的開口,「兒子給江南人民討的水利錢,皇上已經準了。」
秦王妃大喜,「你說服尤太師那一派了?」
「是。」
幾個有眼色的姨娘紛紛贊美起來,就見柴孺人一臉恨意,但秦王現在已經懶得理她了,太後說的沒錯,柴孺人是庶女出身,教不好兒子的,還是圖南像自己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