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妃覺得喜悅,她太過高興了,反而有點發熱,又喝了一點參茶定定神,「那你的婚事也該辦一辦了,母妃听伍嬤嬤說,你對焦小姐很有好感?」
「兒子對焦小姐是敬重,為母帶發修行三年,誰說起不贊一聲,可是要講情愛,那是半分沒有,兒子不想娶焦小姐。」
「那弄玉呢?她對你一心一意,對母妃又孝順,我們秦王府不講究門第,弄玉身分雖低,但是對你的情意沒變過。」
蕭圖南卻是一副嫌棄的樣子,「弄玉不過看我是秦王府嫡長子罷了,對我積極也是在立世子之後,她對我跟其他人對我沒有什麼差別,看到的都不是我這個人,而是我能帶給她的榮華富貴。」
秦王妃不解了,「那也是你啊,你給的榮華富貴,不就是你本身的能力嗎?」
「那不一樣,兒子想要一個人全心愛我,不是因為我有權勢,而是因為我是我。」
「兒子。」秦王妃著急了,「那先收裴秀女跟鄧秀女吧,袁朝陽肚子能大,就代表你能生,你不想娶正妻,那先收個貴妾姨娘開枝散葉,你總不能只有袁朝陽生的這一個孩子。」
「兒子已經把裴秀女跟鄧秀女送回家了。」
「送,送回家?」
「兒子不想收房,也不想耽誤她們的青春,送回家里另嫁對她們來說是最好的前程。」
秦王妃一怔,送回家?
裴秀女跟鄧秀女她見過,一個活潑主動,一個含蓄內斂,姿色都是上上之選,又是儲秀宮出來的,琴棋書畫想必也精通,這樣的人兒子還不要?秦王妃有點出神,想到的都是兒子十五歲那年說親,春風得意的積極模樣,以及這幾年每每說到親事,就各種推托。
說白了就是人不對,他想娶袁朝陽,所以高興,他不想收貴妾姨娘,這才各種推托。
忙?忙什麼?皇上那麼忙還不是年年納新人。
兒子可能就是被袁朝陽吃死了,她一直有這種感覺,但不想承認,直到現在才不得不去面對這件事情。
看著兒子,秦王妃一陣心疼。
二十五歲了,身世顯赫,卻無兒無女,回到房間連個知冷知熱的人都沒有。
「圖南,你真喜歡袁朝陽的話,再接她回府當個姨娘吧,她……也沒犯什麼大錯,母妃自問還容得下。」
蕭圖南一臉不太順心的模樣,「兒子提了,她不願。」
秦王妃震驚,「她為什麼不願?」
「她說除非當郡王妃,不然不入府,可是母妃,當年她因為兒子沒能當上世子而提出和離,現在兒子出息了,又回來當郡王妃,兒子心里不舒服,就算……兒子也不會這麼做……」
秦王妃默然,袁朝陽是有資格回來當羽豐郡王妃的。
因為她不是現實勢利離開,是因為自己的要求,她只是一個听婆婆勸的媳婦而已。
秦王妃不後悔自己當初這樣勸她,因為圖南一日不醒悟,世子之位就一日不會給他,她不能忍受跟柴孺人斗了一輩子,結果世子之位還是落在蕭圖恩手上。
可是圖南現在對婚姻完全沒有渴望,是不是自己也有一半的錯?當初應該勸圖南振作,而不是勸袁朝陽離開?
秦王妃深思了起來,她真的錯了嗎?兒子這幾年眉眼間的郁郁寡歡,是她造成的嗎?
好像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她心里說︰蕭圖南的無牽無掛不是瀟灑,是孤獨。
是了,她從兒子身上看到的,就是孤獨。
袁朝陽還在他身邊時,他很快樂。
「兒子,你是不是……還喜歡袁朝陽?」
蕭圖南一怔,「是。」
「她不願意委屈當妾,你也不讓她當正妃?」
「兒子忘不掉她說的那些話。」
秦王妃心疼了,那些她教袁朝陽的話真的傷了兒子,這麼多年,這麼長的時間……圖南是她生的,她怎麼會不明白,心愛女子說的那些話就像埋在心頭的針,時不時刺他一下,讓他無法由衷的開心。
秦王妃有點後悔,自己是不是下手太重?
兒子跟袁朝陽明明彼此還有意,卻無法在一起,因為裂痕太大了,沒人能補起來,除了她。
可是說出事實,難免會母子離心……
自己總有一天會走,圖南如果到時候還是只有一個人,那就太可憐了。
如果圖南四十歲,五十歲時,還是一個孤身世子,蕭圖恩卻兒孫滿堂,這也不是她想看到的。
秦王妃幾經猶豫,終于開了口——
那個下午,蕭圖南從母妃口中知道了一個秘密,一個原本只有秦王妃跟袁朝陽知道的秘密……
尾聲 珍惜這樣的緣分
日落時分,袁家大大小小都進了花廳,準備吃晚飯。
袁朝陽挺著一個肚子從內廊走出來,文姨娘看到就趕緊過去扶著,「大小姐小心點,地上有哥兒姐兒們的玩具。」
文姨娘生的袁朝鳳幾年前跟著夫家南下,南北相隔,再見遙遙無期,袁朝鳳來拜別時,袁朝陽給了這庶妹五百兩讓她以後傍身,從此文姨娘就對袁朝陽死心塌地。
袁大有很乖巧,連忙把昌哥兒,可姐兒,仁哥兒散落在地上的玩具收起,當然也是文姨娘教的。
袁大有讀書好,將來如果考上進士,發派得請人幫忙,可他們袁家朝中無人,到時候就只能盼著袁朝陽去求永樂公主了。
袁太太扶著杜太君進入花廳,柳氏想起身去迎接,杜太君連忙揮手,「孫媳婦坐著就好,怕是這幾日就要生,別胡亂動了。」
柳氏乖巧道︰「是,孫媳婦听祖母的話。」
仁哥兒搖搖擺擺走近,抱住杜太君的腿,仰頭笑道︰「曾祖母。」
杜太君微笑,模了模孩子的頭,臉上表情十分慈愛。
「曾祖母,娘是不是要生弟弟了?」
杜太君心里歡喜,童言無忌,仁哥兒說「弟弟」可是個好兆頭,雖然大豐膝下已經有昌哥兒跟仁哥兒,但她還是想再多一個男孩,于是點頭笑說︰「是弟弟。」
袁大豐聰明的沒幫妻子柳氏說話,一個太護著妻子的男人,那就是沒出息,反正兒子已經兩個了,就算這胎是女兒也不妨礙,家里長輩不會埋怨的。
袁老爺帶著袁大富進來,三個小娃兒見到祖父跟叔叔,又是一陣親熱。
袁朝陽看著三個佷子佷女,內心想,孩子真可愛,自己也將有孩子,雖然說是要在秦王府扶養,可是為了孩子,她也只能舍了。
懷上孩子是意外,就當自己撿到,反正蕭圖南答應她,每逢初一十五自己可以入秦王府看孩子,他答應她的事情從來沒有食言過,這點還是可以相信的。
她雖然也想自己扶養,可是秦王妃說得沒錯,在秦王府,孩子一出生就是縣子縣主,比跟著她這個平民母親要好的多,能上玉牒,那可是天大的福分,做對事情褒獎加倍,做錯了也會從輕量刑,這些都是她無法給孩子的。
她模模肚子,先前還想著不要耽誤弟妹跟佷子佷女說親,要搬去城西,現在想來,直接搬去城中好了,這樣她看孩子也方便……
袁家人都到齊,僕婦張羅了起來,桌上鋪了繡巾,十二道大菜,六葷六素,袁朝陽跟柳氏另外有補身湯。
吃完飯,撤下席面,僕婦上了青茶跟水果。
平民百姓沒那樣多規矩,袁老爺便說起今日收帳之事,原來袁家人入大牢的那兩個多月,二房跟三房想趁機奪產,說大房已經不可能放出來,按照順序當然應該由二房三房接手,好歹一家人,快點把帳簿拿出來雲雲。幸好羽豐郡王敲打過宗主,宗主又去叮囑那些掌櫃,所以二房三房去的時候,沒人把帳本跟銀子交出來。
雖然主事者不在,但李大總管在,宗主也盯著,倒是沒出太多亂子,他帶著袁大富今日現身,瞬間洗月兌了「袁家無法翻身」的流言。
講到羽豐郡王,眾人雖然不是故意,但也不由自主的看向袁朝陽,都已經知道袁朝陽肚子里是羽豐郡王的孩子。
袁朝陽雖然這幾年過得十分隨心所欲,現在也難得的不自在,家人愛她,可是單身懷孕說出去終究不名譽,她總不能只想著自己,袁家在京城落腳百年,分支龐大,家里的人還要臉。
于是她放下筷子,「祖母,爹,娘,女兒跟……他商量好了。」至于這個「他」也不用多解釋,反正大家都知道,「等孩子生下來就交給秦王妃撫養,女兒一個月可以去探視兩次,他答應我,若是兒子,就立為小世子,若是女兒,長大後招贅,隔代立孫世子。」
袁家眾人張大嘴巴,雖然覺得袁朝陽委屈了,但也說不出哪里不好,交給蕭圖南,孩子出生就已經是一條康莊大道,別人求都求不來。
杜太君點點頭,「這樣也挺好,你一個女人帶著孩子不行,不管搬去哪里,都會被人指指點點,現在孩子給秦王府,你才不用遭受異樣的眼光,而且對我們袁家也有好處,大有多了一個表弟世子,對前程大有助益。」
文姨娘聞言大喜,但眼前不是一個姨娘可以說話的場合,于是只能忍著不要笑出來——誰都看得出來大小姐舍不得。
袁太太心疼,但又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朝陽是她懷胎十月掉下的肉,但她不能只管朝陽,不管大富。大富就要說親了,一個和離在家的姊姊已經讓袁家說親不順,然後這個姊姊還生了孩子,那就是袁家家教有問題了,誰都不會把女兒嫁到袁家來。
等昌哥兒跟仁哥兒長大,娶不到門當戶對的媳婦,可姐兒也會因為有一個不知道檢點的姑姑而被夫家看不起。
這幾日是因為剛剛出得大牢,沒空安置,但眾人都明白,袁朝陽不能再在袁家住下去,更不能在袁家生孩子,為了袁家的將來,她得走。
袁太太心如刀割,一下子眼眶就紅了。
袁朝陽連忙拉起母親的手,「娘別哭,女兒挺好的,小娃兒晚上要吃要拉可煩人了,女兒沒那耐心。」
袁太太又哪里不懂女兒在安慰她,「萬一羽豐世子將來娶了郡王妃,那孩子會不會被欺負?」
「孩子跟著秦王妃,秦王妃年輕時能在十幾個貴妾姨娘中把羽豐郡王拉拔長大,現在對付一個郡王妃就更不成問題了,娘放心,羽豐郡王沒有食言過,他答應過我,孩子一抱回去就上玉牒。」
袁太太知道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但就是覺得女兒可憐,可是怎麼辦呢,他們袁家既然住在城南,就不可能不去理會那些閑言碎語,大富真的該成親了,但家里有個和離的大姑在,沒哪個門戶相當的姑娘願意過門。
「娘您放心,女兒挺好的,何況又不是見不著孩子,女兒已經讓李修在城中找宅子了,找到就搬,以後住那里,每個月去看孩子兩次,然後回城南家里住兩天,娘,您說這樣好不好?」
杜太君點頭,「媳婦,我看這樣很妥當,你也不要鑽牛角尖了。」
婆婆出口相勸,袁太太連忙拿起帕子印印眼角,「是,媳婦眼界不開,還要勞煩母親教誨。」
就在這時候,守門婆子匆匆進來,「太君,外面羽豐郡王來了。」
眾人頓時驚訝。
袁老爺道︰「你沒記錯?是羽豐郡王?不是青和郡王或者安平郡王?」
「老婆子拿過羽豐郡王的大荷包,記得可清楚了。」
袁老爺連忙說︰「那還站在這里干什麼,快點請人進來。」
須臾,一人大步流星進來,不是袁家眾人都認識的蕭圖南又是誰。
對袁家長輩來說心里可復雜了,當自己人看怕失禮,當外人看又不太對,怎麼說都是袁朝陽孩子的父親。
袁朝陽對蕭圖南是很熟悉的,此刻看他的表情,神情俊朗,有幾分初見時的模樣,重逢以來眉心間的郁郁寡歡都不見了。
她就奇了,遇到什麼好事了嗎?高興成這樣。
花廳里,幾人看來看去,袁老爺突然啊的一聲,想起什麼似的從椅子上跳起,「草民見過羽豐郡王,這次袁家遇難,多謝郡王出手相救。」
袁家眾人這才彷佛醒過來,連忙行禮。
蕭圖南道︰「不用客氣。」
廳上幾個老嬤嬤都認得這個前姑爺,手腳機靈的朱嬤嬤已經上了茶,拿到一個荷包,喜孜孜的退下。
東瑞國男子為尊,于是由袁老爺帶頭招呼,「不知道郡王今日大駕光臨袁家,有什麼指教?」
「有件事情想跟袁老爺商量。」
袁老爺受寵若驚,「草民不敢,還請郡王開口。」
就見蕭圖南正襟危坐,「我今日到來——」
袁朝陽心里就一個咯登,他沒說「本郡王」而是說「我」,真奇怪,什麼事情讓他突然放下了身分?
他今天看起來太不一樣了。
重逢以來,他一直處于哼來哼去的高人一等態度,哪怕跟她商量孩子的事情,也是一口一個本郡王,從來不肯稍微放下一點身分,什麼事情讓他有了這樣大的轉變?
「——是想求娶袁家長女袁朝陽。」
噗,杜太君一口茶噴了出來,饒是已經年過百半,還是覺得很吃驚,「郡,郡王要娶我們家朝陽?」
「是。」
「是『娶』?」
「是娶。」
娶就是正妻,杜太君一拍扶手,「好。」
蕭圖南行了個晚輩禮儀,「多謝太君。」
袁太太剛剛還在哭,現在听到峰回路轉,又心里高興,朝陽能再嫁入秦王府的話,她什麼都不用愁了,「二婚二娶,可還要提親?」
「我問過欽天監,二娶同一人為正妃,不用提親下聘,可直接過門,當然,我會用大紅花轎迎娶,樂儀,媒婆,這些禮俗都不會少。」
「那好。」袁太太喜笑顏開,「那郡王什麼時候抬花轎來?」
袁老爺笑罵,「還說郡王,你糊涂了。」
袁太太拍了自己的腿一下,「女婿。」
蕭圖南有禮回應,「小婿見過祖母,岳父,岳母。」
文姨娘見這時機,連忙討好,「奴婢恭喜太君,老爺,太太,大小姐過了門生下兒子,立了小世子,喜氣一個一個來,很快會再懷孕的,人生才要開始呢。」
袁太太笑意吟吟,「是這個道理。」
袁朝陽錯愕,她這麼快就被成交了?
祖母跟爹娘什麼都沒問就拍版定案,真的是——
可是蕭圖南說了是娶,先前她說要當郡王妃,他還笑她痴人說夢,怎麼現在又肯了?而且一副很堅定的樣子。
她也不是不心動,蕭圖南畢竟是她人生唯一一次怦然心動,對他的愛自從覺醒那日開始就未曾熄滅,能跟他一起生活,是她這幾年夢中才會出現的場景,她不是不高興,只是太突然了,她總得把事情弄清楚,這關乎著她將來的一輩子。
「那個……」袁朝陽開口,花廳上的眾人終于看向她這個主人翁,「蕭圖南,你為什麼突然又要娶我了?」
「你不願意?」
也不是不願意,但要說願意,好像又有什麼事情不明白,「我總不能什麼事情都糊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