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
「大街……」」他低吟,試著勾起記憶。
見他攢著眉心,仿佛要挖出八百年前記憶的模樣,她猶豫了許久,才羞澀開口。「那天大街上有匹瘋馬,你拉住我……」
嚴碩一雙俊眸閃爍著興奮的光芒,揚聲問︰「你……是那個女扮男裝的公子?」
打量她嬌怯的模樣,他不敢相信,讓他心神掛念的俏公子竟是她!
「原來花臉貓把臉洗干淨後,這麼美。」完全不掩飾心中感受,他誠實說出。
一抹紅霞悄悄地飄上粉頰,她瞠了他一眼,「你、你這真是……油嘴滑舌。」
「姑娘家都愛听,不是嗎?」他扯出一抹可惡的微笑,點亮那雙黑眸,露出亮得發白的牙。
他痞痞的笑聲落入耳底,震得她心顫狂亂。
怕他發現自己的心情,趙芙縈深吸了口氣撫平慌亂的思緒,但不小心腳一滑,由大石上跌進溪里。
嚴碩見狀,迅速將手中的木叉插至地面,旋身想拉住她,卻還是晚了一步。
溪水很淺,水位約在他的半截小腿位置,但她跌得狼狽,幾乎是整個人橫臥在溪里。
伏在石上看著她,嚴碩一臉無奈地嘆道︰「公主,您想沐浴淨身也該知會我一聲。」
入了夜,溪水不深但寒涼,她身上半濕,只覺寒意沁骨,她禁不住縮了縮身子,打了個哆嗦。
可一听到他幸災樂禍的語氣,她羞惱地掬起水朝他潑去。
真不知道自個兒是怎麼回事,居然會慕戀上這樣一名男子!
一方面為他矯捷的身手、充滿英雄氣概的氣質給吸引,一方面卻又被他不正經的調調氣得直跳腳。
任她掬水潑他,嚴碩斂住笑,伸出手道︰「起來吧!真凍壞了你,我可賠不起。」
映著清冷的月色,此時的她不見半點嬌蠻,反而有種惹人心憐的荏弱。
那副模樣激發他內心的熱。
橫睨他一眼,眸底映入他的神情,她心兒怦怦亂撞,芙蓉般的雙頰倏地染上紼紅。
「如此說來,咱們可真有緣啊!」
「緣……」趙芙縈細細思索這個字,感覺有些微妙。
與一個男子產生這樣的緣分時,是不是代表兩人的緣分有延續的可能?
在她擰眉深思之時,嚴碩朗聲開口。「其實我也一直在找你。」
「你……找我?為什麼?」她困惑地問,心跳得又急又促。
「如果我說,我對你一見鐘情,你信不信?」凝著她,他表露心中感受。
趙芙縈仰起臉看著他,耳邊回蕩他認真的話語,感覺極不真切。
他說他對她一晃鐘情?
意思是……他與她有著相同的心思嗎?
思及這一點,趙芙縈再次赧紅了臉,不知該做何反應。
玩味地看著她不知所措的神情,他笑問︰「那日我救了你、今日又再救你,依你們中原漢人的說法,你要不要以身相許,回報我的恩情呀?」
雖然來中原多年,接受了中原文化札法,但在感情方面,他不改草原男子的坦率豪邁。
這時的他尚未深思兩人身份的差距,不自覺地想表達自己的心情。
「以身相許?」他直接的表白讓趙芙縈瞠目結舌,又羞又慌。「你……這個人怎麼……」
從未遇過如此坦率的男子,自小被禮教約束的趙芙縈縱使心底歡喜,卻矜持得說不出自己也喜歡他的話,只能脹紅著粉臉望著他,不知該如何回應。
嚴碩看她一雙秋水含情的眼,心里揣想,她是不是與他有相同的心思。
可不及探索,一股焦味忽然竄入鼻息。
趙芙縈倏然回過神,驚呼︰「啊!魚、魚好像焦了……」
暖昧的氣氛驟散,嚴碩側眸一看,果然發現,靠近火堆的魚尾已經焦了大半。
「放心,還是可以吃。」
伸手取回木叉,他剝去烤焦的魚尾,去掉魚皮,細心挑去魚刺,剝下軟女敕的魚肉喂進她口中。
慶幸她沒同他要盤筷,也沒嫌他髒,乖乖接受他的伺候,秀秀氣氣地張嘴吃下魚肉。
趙芙縈任他喂了大半尾魚,卻不見他吃半口,忍不住問︰「你不吃嗎?」
「先把你喂飽比較重要。」
沒想到這愛逗她的男人寵起人來,竟能讓一直備受呵寵的她歡喜得頻綻笑花。
她是為了再見他一面才出宮,也因此遇上生平最大的劫難,卻也讓兩人有了重逢的機會。
每每思及兩情相悅的甜蜜,她心中又喜又怯,不枉自個兒為他失了心、丟了魂好些時日。
嚴碩垂眸凝著柔順得像小貓的她,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感受。
他的個性豪邁、不拘小節,心上鮮少掛記無謂的事,來中原後也未曾把哪個姑娘家放在心上。
唯獨她,打從兩人在大街初遇的那天起,他才驚覺,自己原來也有想念誰的心思。
如今,不是因為她嬌貴的身份,而是知道她是自己心儀的姑娘,一股想疼寵她、愛她、保護她的情緒便不斷在心口蔓延。
意識到這前所未有的心情,嚴碩一愕,瞬即又彎起嘴角,坦然接受自己的心思轉折。
喜愛便是喜愛,就算她的身份尊貴高不可攀,也無法阻止他心中對她的愛戀。
兩人各懷心思地安靜下來,四周霎時除了小溪潺潺流水,只有木柴燃燒時發出的 啪聲。
在過分的沉靜中,趙芙縈甚至以為能听到彼此的呼息。
半晌,她實在無法忍受這詭異的氛圍,忍不住打破靜謐。「嚴頌,你不是漢人嗎?」
說出要她以身相許那句話時,她似乎听到他況「你們中原漢人」這幾字,這麼說,他並不是漢人嗎?
火光落在他輪廓分明的俊臉上,他咧嘴笑道︰「我爹是漢人,娘是塞北的草原姑娘。」
「塞北的草原姑娘……」
「嗯,豪放熱情的塞北姑娘,最愛在大草原騎馬奔馳。」
說起老家,嚴碩眸底的晶光更熾,仿佛是點綴黑夜的星子,教她移不開視線。
趙芙縈靜靜凝視他,听著他以飛揚的語調說著老家的點滴,她像是跟著他回到老家的大草原上,共同策馬奔馳。
這一刻,她竟有種渴望時光自此停滯的念頭……
第5章(1)
雖只是短短相處,但經歷過危難,藏在這對初識情滋味的男女心中的小小愛苗,以著驚人速度滋長。
彼此雖未言明,但牽掛著對方的心緒一絲絲、一縷縷,密密纏繞在兩人身上。
縱使再不舍,時間依舊無聲無息流逝。
翌日黃昏前,嚴碩順利將人帶回皇宮,安了宸妃的心。
見女兒有驚無險平安歸來,宸妃一方面命宮女迅速為趙芙縈梳洗一身狼狽,並傳御醫號脈,心里更是對嚴碩有訴之不盡的感激。
對于宸妃的感激,他沒听進幾分,心思全落在內苑的嬌嬌女身上。
這一別,不知幾時才能再見,一思及此,嚴碩心里不免有些惆悵。
沒想到,在他準備離宮前,卻見本該乖乖躺在楊上休息的趙芙縈,僅著宮衣、赤著腳沖了出來,身後還跟著幾個哭喪著臉的宮女。
瞧眼前那副情景,嚴碩莞爾地揚了揚唇。
顯然,這被寵上天的嬌嬌女回了宮,依舊是令人頭痛的人物,我行我素到了極點。
宸妃驚見女兒模樣,凜聲輕喝︰「芙兒,你怎麼能這麼跑出來……這、這成何體統?」
說話的同時,她不動聲色挪到女兒面前,擋住嚴碩可將閨女看透的視線。
瞧見宸妃的動作,他心里有數,旋身便往寢宮外涼亭步去。
雖是暗暗將趙芙縈帶回宮里,但畢竟是在深宮中,必得謹言慎行。
無視母妃薄怒的語氣,趙芙縈還來不及順氣便急著開口。「母妃,我有話想同嚴碩說。」
「就算是這樣,也不可以這麼放縱,若傳到他人耳里……」
不讓謹慎戒慮的母妃叨絮,她擺出小女兒姿態,甜甜地撒嬌。
「我怕晚一步,就見不到嚴碩了。母妃,您就讓芙兒同他說說話,一下下就好。」
她央求著,略顯蒼白的粉臉染霞,眸子發亮。
瞧女兒春情蕩漾的模樣,宸妃心里疑雲暗生。
嚴碩到底做了什麼?不過是短短一日,竟讓女兒在乎、緊張起他來了?
「這麼急,想同嚴碩聊什麼?」
她怔了怔,兩抹霞紅再次染上莢頰,悄悄泄漏女兒家心事。「他……救了芙兒。細節女兒晚些再同母妃說,好嗎?」
宸妃繃著臉,猶疑著。
「母妃,求求您,一下下就好了。」見母妃臉上的猶豫,她卯足了勁撒嬌。
禁不住女兒的央求,宸妃面有怒色,語氣卻已緩和。「那好,想說什麼去換件衣衫再出來,我會讓嚴碩先別走。」
她嘟了嘟唇,滿是不甘地嚅了句。「女兒會去換,不過母妃可以先行回宮了。」
「你想同嚴碩說什麼話是母妃不能听的?」意外被趕,宸妃微訝挑眉,深覺這女兒真是被她與皇上給寵壞了。
「母妃……」她大發嬌嗔,想與嚴碩獨處談話的意圖卻是再明顯不過。
「你是未嫁閨女,允你同嚴碩說話已經是最大讓步。」
「母妃……」
回到宮中,她明白之後要見面的機會微乎其微,這次若不將心情告訴他,不知要等到何時。
那股急切抒發的沖動,讓她顧不了宮中禁忌、禮教,只想讓嚴碩知道她的心。
不知女兒心思,宸杭板起美顏厲斥。「芙兒,不要忘記母妃對你說過的話,若是一時行差錯步,牽連的不會只有你一人。」
未料母妃會阻止,她癟著嘴。「母妃……」
這些話她不是不懂,但她只是想同心儀的男子說幾句話,為什麼這麼簡單的心願,這麼難實現?
嚴碩遠遠看著母女間沉肅的氛圍,知曉他與趙芙縈是無法說話了。
風中,趙芙縈透著倔強的小臉,裹著單薄中衣的縴柔身子與未梳髻的長發隨風飄蕩,看起來像是隨時要隨風飄去似的。
瞧她那模樣,嚴碩有股想上前將她擁進懷里的沖動。
但,進密衛部後,訓練出的冷靜、理智讓他抑下心里的躁動。
他知道在宮里,隨便一個輕舉妄動,都是以給他扣上罪名。
這對他和她來說都不是好事。
莫可奈何地看了眼她欲訴不能訴的無奈神情,他不得不旋身離開。
送她回宮後,他強烈地察覺兩人之間的懸殊。
她貴為公主,而他只是密衛部部員,再怎麼有緣,再喜歡彼此,回到現實,僅止于此,只能畫上句點……
*
密衛部是專門執行朝廷特殊任務之處,最高的指揮決策宮為顧梓雍,行動任務則由大統領容皓風執行率領,大統領之下還有左、右副統領,共同為皇帝效命。
數年來,皇帝對密衛部的表現甚感滿意,多次參與私宴與部員同歡。
未料,這一回與部員再會,竟是在左副統領步雲威的靈堂之上。
因為痛失英才,皇帝帶著幾名皇子公主奠祭。
除了宣明他對密衛部的重視外,皇帝也想借此讓子女知曉密衛部對朝廷的貢獻。
所以不意外地,趙芙縈這一次也隨同皇帝到步府吊唁上香。
靈堂上,原本肅穆哀淒的氣氛因為皇帝的出現,起了小小騷動。
顧梓雍與其他在場部員交換了個眼神,趕忙上前,未料皇帝卻對眾人擺擺手。
「今日只是以長輩的身份來給早逝的英魂上炷香,不必拘禮。」
這麼一說,眾人才發現,皇帝僅是做一般百姓的裝扮,身旁幾個皇子、公王及一行護衛也是一身便衣,行事極為低調。
而趙芙縈跟在皇帝身邊,心思全陷在深深的震懾皆甲中。
一路上,她听著父皇訴說關于密衛部的一切,加上在她遭綁時是因嚴碩的營救才月兌險,對密衛部有著說不出的崇敬。
雖然她未見過左副統領,但知曉一個為朝廷效忠的漢子就這麼沒了,她心里有說不出的沉重。
在她擰著眉,陷在思緒當中時,忽然感覺到一道灼熱的凝視,驀地回神。
一抬眸,趙芙縈眸底映入嚴碩的俊顏時,芳心激動不已。
那日一別,原以為不會再有機會見到他,卻因為密衛部突如其來的一場變故,意外讓兩人見面。
她想上前去和他說說話,卻礙于肅穆的氛圍,只能在彼此眼神交會之際,暗暗地朝他頷首。
上完香後,皇帝在靈堂一隅與密衛部部員交談,趙芙縈苦尋不到時機與嚴碩單獨見面。
百般無奈之際,她卻突然瞥到一個一身縞素的小小身影,往外走了出去。
天色漸漸暗了,靈堂里的大人忙著,無人注意到那個小身影離開,怕她發生危險,趙芙縈不假思索地跟在才兩歲的小姑娘身後。
而趙芙縈的心思落在小姑娘身上,並未注意身後跟了多少人。
听說小姑娘是步家遺孤,在步雲威遇襲當時,她也在場,雖然幸運逃過一劫,卻因為目睹雙親遇害、又被漫天風雷凍傷了身子,原本天真活潑的性子,因此變得沉默寡言。
寬大的孝服穿在她身上,讓她小小的身體更顯憐弱,仿佛一陣風拂來便可以將她吹跑,瞧來好不可憐。
趙芙縈看著她的身影,想著她淒慘的遭遇,鼻頭不由得發酸。
驀地,小姑娘的腳步落在離步府不遠處的河畔,她跟著停步,而時刻仿佛就在這時凝滯。
片刻過去,趙芙縈忍不住問︰「你……在看什麼?」
小姑娘沒理會她,一雙大大的眼茫然落在緩緩流動的水面上。
得不到回應,趙芙縈沒生氣,對她打從心底生起憐憫之情。
跟著沉默了片刻,她的視線被一片不知由哪兒飄落的枯葉給吸引。
而小姑娘不知何時,目光也追隨著水面上的枯葉水流飄向遠方。
沒來由的,她想起多年前在民間看到百姓在中元節放水燈的習俗,听說放水燈多半作為消災解厄,也有祭祖水界孤魂野鬼的說法。
「你等等我。」
不管小姑娘是否理睬她,趙芙縈回步府悄悄拿了往生紙及寸許長的小蠟燭,便蹲在小姑娘的身邊忙著。
沉默的小姑娘終于被她的動作吸引,偏過蒼白的小臉蛋,靜靜看著她。
趙芙縈摺好小船,將蠟燭點燃,滴了幾滴蠟油將蠟燭固定在紙船上後,將其放入水中,雙掌合十地跪在河畔虔誠喃道︰「祈求步氏失婦亡魂早日投胎轉世,步家子孫百世安昌。」
水船順水向東流去,小小燭火若一點星光,朝著幽闐無邊的方向漂遠。
小姑娘默默听著她的低喃,如雪般的可愛臉容看不出表情,讓人不知她究竟听懂幾分。
虔心祈願後,趙芙縈心憐地模了模她的臉,澀聲說︰「人死不能復生,你要好好活下去,別讓你爹娘走得不安心啊!」
她不知道兩歲的小姑娘听得懂多少,卻希望自己可以撫慰她的心。
凝著眼前美得像天仙的大姐姐片刻,小姑娘的視線落在水上漂蕩的紙船,學著她的動作,閉上眼、雙掌合十。
趙芙縈明白小姑娘懂她的用意,頓時,一股熱意涌上心頭,暖暖地翻騰。
就在這時,步府發覺小姑娘不見,也起了小小騷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