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也不曾想過……那個人,竟然會這麼不了解自己……或者說,他根本不想了解自己?
馬三寶說道︰「我是刑余之人的身份,皇宮之中也少有人認識。若是給人看破阻攔,就說是奉行太孫妃的命令,太孫也不能找太孫妃對質。這樣即便失敗,也能在太孫與太孫妃之間扎下一根刺。為了讓事情顯得更真實,我還故意漏了一點口風給錦衣衛,卻不想差點啥事都做不成。」
郭菀央突然笑道︰「你武功既然如此高強,為何不接著這個機會將我弄出宮去?」話中是全然的嘲諷。
馬三寶很認真的說道︰「如果將您就這樣帶出宮去,難度很大。皇城之內非翻天不可,那時說不定會暴露,不如這樣做,才是萬全之計。」
郭菀央淡淡一笑,說道︰「馬三寶,你到底有多少真話,多少假話?」
馬三寶一愣,說道︰「我說的自然都是真話。」
郭菀央站起來,說道︰「你走人罷。我是不會合作的。之前我就與二公子說過,我喜歡呆在皇宮里。依照你的說法,我或者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但是我卻失去了名留青史的機會,也失去了保護親人的機會……或者死無葬身之地,或者能借機功名成就,我就是一個賭徒,我不願意如大公子所說的那樣,庸庸碌碌的活著。或者將來我還能以小妾是身份進入二公子或者大公子的府邸……可是我不願意那樣的結局!」
郭菀央一番話,卻是說的斬釘截鐵。馬三寶真正的怔住,吃吃的說道︰「你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
郭菀央淡淡一笑,說道︰「我是說,我不願意依照燕王世子殿下所說,用自污的方法來謀求一個苟且偷生的機會。」
馬三寶吃吃的說道︰「你知道……這是大公子的主意?」
郭菀央仰起小臉,笑道︰「我知道你是燕王的人,除了二公子,也只有大公子能差動你……甚至讓你定下死志來做這件事。而我恰好知道,二公子……他是一個最能縱容我的人。當初我不曾向他求懇他就放我進宮,如今又怎麼會因為一點危險就將我叫出來而不能讓我如願?你小看二公子了。」
郭菀央說得驕傲,馬三寶卻也不由動容。當下嘆息說道︰「果然是這樣……只是郭七小姐,你可知道,殿下這幾個月……過得很不好,他簡直要瘋了。」
郭菀央怔住。心軟軟的疼了一下,說道︰「他……太緊張了。」
馬三寶說道︰「他每日練字只寫一個‘郭’字。」
郭菀央低聲說道︰「然而他不會來逼我。」
馬三寶輕聲說道︰「可是大殿下心里疼……你不要怪大殿下。」
郭菀央抬起臉,含笑說道︰「怪?不會的……請你轉告,叫他放心。我定然能保護好自己。現在這當口不是說話的時候。」
看著周圍,輕聲說道︰「我這些日子當尚功,將皇宮里里外外都走遍了。這個地方是最安靜的地兒。以後我隔上半個月就會來這里一趟,在這里做個記號。」看著邊上的花叢,說道︰「若是無事,我就折一支薔薇枝條插在柳樹樹洞里。若是有變,那麼就折斷一根木槿枝條吧。如若我同時放了兩根,那就是有非常緊急之事,你要馬上冒險來見我。」
馬三寶看著面前的小小女孩。很小的女孩,正當撒嬌耍賴的年紀。臉色卻是一片堅毅。
沉穩如水。
郭菀央沉聲說道︰「外面就是小巷。你做好準備。」
馬三寶還沒有反應過來,郭菀央驀然伸手將馬三寶的手抓著,張嘴大叫起來︰「賊人就在這里!」
這片地方雖然寂靜,可這麼大叫,就是鬼也給嚇出來了,更何況那群侍衛正在搜索整個皇宮?立即就有人朝著這個方向追了過來。
馬三寶嚇了一大跳,隨即怒道︰「你這小姑娘竟然花言巧語騙了我,瞧我不殺了你!」伸手將郭菀央甩開,刀就砍下來。
郭菀央閃過。那邊大群侍衛已經涌過來,馬三寶見情況不妙,當下翻牆,走人。
郭菀央不覺一笑。馬三寶果然不是好人,騙了自己半天,自己才稍稍報復了一回,他就又給自己設套了……不過這個人,真的很好玩。
可惜是刑余之人。
方才這麼片刻功夫,郭菀央算計了馬三寶一次,那就是猝不及防大叫,讓馬三寶手忙腳亂逃跑;馬三寶也算計了郭菀央一次,那就是「花言巧語騙了我」一句話。
郭菀央到底是如何花言巧語騙過賊人的?這就是馬三寶留給郭菀央的題目了。郭菀央必須將謊話說圓了,給太孫一個交代。
與這個馬三寶交鋒兩次,居然還吃了一點小虧啊。郭菀央苦笑著搖搖頭,對著那群侍衛走過去。
一群人已經沖過來了。不少侍衛是認識郭菀央的,當下向郭菀央行禮,又問起賊人之事。郭菀央微笑著搖頭,說道︰「那賊人原本是想要做點壞事的,所幸我還有一點小聰明,也沒有吃虧。那賊人錯失良機,又被我傷了一個要緊地方,現在已經逃了。你們快去追。」
其實也不用郭菀央提要求,那些侍衛想要爭功勞,很多已經追上去了。可是他們沒有馬三寶那麼好的翻牆本事,此處又少梯子,倉促之間也沒處尋找,只能用人牆戰術。
這樣一折騰,追出去的時候,馬三寶早已不見人影了。
郭菀央也不休息了,當下就再去東宮,見太孫。
朱允炆早已等在東宮門外了,見了郭菀央,喜不自勝,當下說道︰「方才听說有了意外,又听說你不見了,正慌張這呢,卻不想你竟然回來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郭菀央心中略略有些觸動,卻又不免想起「他每日練字只寫一個郭字」來。心中微微苦笑,說道︰「讓殿下受驚,那是郭菀央之過。所幸沒有大礙,郭菀央罪過不甚深。」
朱允炆伸手抓住郭菀央的手,細細打量了一番,說道︰「沒有受傷罷?還好……衣服弄了一點土,那人沒有對你無禮?」
听到「無禮」兩個字,郭菀央的眉頭微微一跳。
朱允炆……畢竟很在乎「無禮」這件事啊。
當下微微苦笑,說道︰「殿下,萬幸。那人本來是想對女臣無禮。」
朱允炆的手勁驀然加大,說道︰「怎麼……到底是什麼人?」
郭菀央垂下眉頭,似乎有珠淚閃過,說道︰「請殿下不要問了,這事情並沒有發生,女臣安然無恙。」
朱允炆抓住郭菀央的手,狠狠的抓著,厲聲說道︰「你竟然……連這樣的大事都不願意告訴孤?」
郭菀央是真的吃痛,眼淚都要出來了。當下抬起眼楮,看著朱允炆,說道︰「殿下,這樣的事情,請您就不要問了罷!即便我說了,手上也沒有證據,您又能怎樣?」
朱允炆松了手,神色有幾分頹然。
郭菀央微微嘆息了一聲。這就是朱允炆……做什麼事情都缺乏勇氣又沒有主見的朱允炆……只有那天在太孫妃跟前救自己那一次,算是最勇敢了罷?
自己是虧欠了他……可是這樣的太孫,在朱棣面前,真的是沒有還手的余地啊。
當下揉了揉手腕,輕聲說道︰「我只是與那賊人說了一句︰你這樣做,雖然討好了太孫妃,卻是與太孫結下了死仇……那人就定住了。之後我才有了反敗為勝的機會。」
朱允炆的臉色有幾分鐵青,又有幾分頹然。郭菀央輕聲告退,只留朱允炆一個人,咬著嘴唇,癱坐在椅子里。
這一回,朱允炆卻是派了兩個小太監來護送郭菀央。
這事情就到此為止。
郭菀央將手絹洗干淨了,派人送到郭家給郭玥。
第21章
很快就到了二月二龍抬頭的日子。外面一片緊張,宮中卻不知歲月長。就在這一天,一件足以載入華夏史冊的事情發生了。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就是一個考生,在他的策論文章里,提出了一個全新的命題,叫做「流通經濟」。內容其實並不復雜,就是說,現今民間銅錢儲量嚴重不足,朝廷不得不用發行紙幣來代替。然而紙幣卻得不到民間的承認,往往成了一張廢紙,面對這樣的情況,如之奈何?
這篇策論提出了一個新的論斷,那就是並非國家的銅錢儲備不足,而是漢族百姓都過慣了勤儉的日子,養成了儲備貨幣的習慣。大量的銅錢都存儲在民間發霉卻不拿出來流通,就造成了市場上貨幣緊張。所以現在要做的,就是讓民間將錢拿出來流通,而不是一味的去發行新的貨幣。
那麼,怎樣讓民間將貨幣拿出來流通呢?
這篇策論里還指出了現在的一個現象,那就是錢會的盛行。錢會的出現為一部分急需用錢的百姓解決了繼續解決的問題,卻也留下了無窮的後患。文中列舉了許多實例,可見作者是下了功夫去調查的。
作者提出,要解決這個問題,堵不如疏。即便嚴刑峻法取締地下錢會,急需用錢的百姓還是會想辦法,借高利貸的事情還會發生,錢會這地下生意,還是會火熱的發展起來。
所以要解決這個問題,唯一的辦法就是疏導,用立法讓錢會合法化,通過立法的方式強行規定低息借貸,讓借者有利可圖同時也少了風險;同時減輕了貸者的負擔,讓他們換的起債務。
將錢會合法化變成錢莊,通過存儲得利息的方式讓錢莊得到更多的流動資金;通過借錢還利息的方式讓錢莊有利可圖。錢存儲在家中無利可圖並且要冒著錢丟失的風險,存進錢莊卻有一定的利息可拿,何樂而不為?
有了錢莊的周轉,百姓口袋里藏著的銅錢就拿出來了,民間的銅錢不足的問題,也能得到緩解。
自然,那篇策論里寫的,比我現在陳述的,要稍稍詳細一些。
那篇策論的主人,估計是忙著寫這篇文章,將四書五經八股的所有題目都空了……三天時間,就交上了一篇策論。
可是,雖然幾乎是交了白卷,主考官卻不敢輕忽了這個交白卷的書生。
如郭菀央所料,文章很快就送到了朱元璋的案頭。雖然說這文章不一定實用,但是卻給大明朝的官員們打開了一個新的思路。朱元璋是一個小農民,他的思想古老而簡單,他一直試圖用最固定的模式來解決這個社會出現的任何問題,而且希望這個模式能天長地久的實行下去。但是這些也不代表朱元璋的思想的古板的一成不變不能接受新思想的。至少,他比歷代任何君王都更熱切的希望能將國家給治理好。
于是朱元璋就叫來了寫文章的人……一個自己曾經寄予厚望的神童。與郭玥長談五個時辰之後,他將皇太孫叫進了自己的書房。
具體過程郭菀央不知道,但是郭菀央也為郭玥捏了一把汗。
兩天之後,皇帝再度將郭玥叫進皇宮。一個時辰之後,朱允炆給郭菀央帶來了消息。郭玥成了本科最年輕的進士,也是開科舉數百年以來最年輕的進士。而且皇帝已經給郭玥任命,那就是去揚州擔任錢會提舉司同提舉官,從六品。相對于一個才考中進士的十二歲孩子來說,這簡直就是不能想象了。更讓人不能想象的是,所謂的錢會提舉司現在還處在草創階段,而正提舉則是皇帝身邊的一個功臣之後,名叫李景隆。
這個時候,甚至連新科進士榜單還未曾公布。而郭玥卻已經踏上了征程。
听聞了這個消息,郭菀央心中掠過一絲不安。朱允炆笑著安慰她︰「皇上也知道玥哥兒年輕,恐怕壓不住人,所以特意派隆哥兒一道前去。你只放心,隆哥兒是懂事的人,孤也特意給他交代過了。凡事兩人商量著辦,如果實在壓不住,可以調動軍隊,直接鎮壓,你放心,沒有過不去的坎兒。再說了,這事情都是他首先倡議,做事非得他去不可。揚州是最近的一個地方了,他年紀雖然小了一點,可是思慮周密,也是一個大人了。現在先歷練歷練,將來孤還要重用呢。」
這些都是在郭菀央的預料之中。開辦錢莊的事兒,雖然說是以商人為主導,但是官府的督責引導卻是重中之重。萬一處理不當,那就容易引發暴亂。所以皇帝也知道京師乃是錢會最猖獗的地區,卻也不敢拿京師給郭玥做試驗。
想要找一個錢會猖獗的地區,又要讓郭玥所做的一切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那揚州地區就成了皇帝的最好選擇。
雖然說如願以償,但是上司是李景隆,卻讓郭菀央有些緊張。這個上司,在歷史上的名聲並不如何。
郭菀央微微嘆息,說道︰「十二歲就成了從六品,雖然是副職,卻也是極大的壓力了……這孩子,我本來是想要他多讀幾年書的。早知道這樣,就不叫他參加這次科考了。」
對著朱允炆的安慰,到底有幾分慚愧。
郭菀央向來是臉皮極厚的人,但是對著這樣的朱允炆……卻不由一而再再而三起了想要轉投的心思。
這是一種很危險的想法。郭菀央知道朱允炆是失敗者,作為穿越者,盲目的支持失敗者是一種很不明智的選擇。
何況朱允炆除了對自己溫柔一些之外,他並沒有成為明君的潛質。
郭菀央嘆了一口氣,這事情先擱一邊罷。
春去秋來,轉眼又是半年。這半年里,郭菀央有意隱匿,因此卻沒有出過任何風頭。太孫妃倒是想要折騰郭菀央,但是郭菀央卻是最擅長打太極拳的,太孫妃始終找不到下手的機會。再加上有朱允炆的護衛,竟然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這天正處理著手上的雜務,卻听茱萸前來報告︰「寧妃娘娘那邊來的消息,說是請您過去一趟。」
寧妃讓我過去一趟?計算著日子,竟然是八月十五了。正是娘家人能進宮探親的日子。估計是馬夫人進宮來了吧。說實話,我有些不高興,但是也沒有辦法。當下就簡單收拾了,去寧妃宮中。
遠遠就听見寧妃的笑聲︰「小輩之中,你卻是最有福氣的,一子一女,全都這般有見識又有能耐。」
寧妃這般說話,莫非……心中一陣驚喜,當下就加快了腳步。
果然听見了水芸香的聲音︰「娘娘這般說話,小輩是生受不起的。兩個孩子也只不過還算乖巧懂事罷了……而且,他們只是托生在小輩的肚子里而已,小輩實在算不上什麼功勞的……」
听著這樣說話,心中微微有些酸楚。不錯,按照道理,我們都是丁氏的孩子,與水芸香不搭界的。不過今天馬夫人居然讓娘親進宮,這就是一個明顯的信號。
馬夫人討好自己姐弟的信號。
听水芸香這樣說,寧妃呵呵一笑,說道︰「話雖然這樣說,但是你畢竟是有福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