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見朱允炆出來,低聲吩咐說道︰「皇上吩咐暫且饒了郭尚功這一回。你們扶著郭尚功上殿去謝恩。」
羊得草幾個人當下將郭菀央扶起來。雖然只是十個板子,卻是真正的痛死人,趴著不動還好,一動,只覺得上凝住的傷口又全部都裂開。之前還不覺得,這麼一動,就覺得之上,鮮血淋灕。
卻听見羊得草的聲音︰「哎呀,殿下,您手上這是怎麼了,奴才要趕緊傳御醫來……」
郭菀央站定,抬起眼楮,看著朱允炆,卻見對方的手上,竟然劃開了一道口子,鮮血淋灕,看起來竟然是說不出的猙獰。當下心中一動,哽咽道︰「殿下!」
朱允炆笑了笑,說道︰「看著可怕,其實無礙的,不過就是被一個花瓶刮了一下而已。叫御醫灑點藥粉也就是了。」
不能多說,郭菀央當下再度進了宮殿,見皇帝,叩頭謝恩。
朱元璋白了白眼楮,說道︰「你可知錯了?」
郭菀央不敢倔強,當下說道︰「女臣知錯了。」
皇帝再度白白眼楮,說道︰「既然知錯,那麼將來還敢干政不?」
郭菀央回答毫不遲疑︰「若還是這等十萬火急之事,女臣只怕還是管不住這張嘴巴。」
「你必須管住!」皇帝的聲音陰陰沉沉的,竟然沒有多少暴怒的意思,「今日有皇太孫求情,若是再管不住,來日皇太孫求情,朕也不會理睬!」
郭菀央低聲說道︰「女臣盡力。」
朱元璋听著郭菀央的聲音透著敷衍,竟然也不再糾纏,竟然吩咐道︰「羊得草,你去太醫院,去傳女太醫來給郭尚功看病。小順子,將朕的那柄碧玉如意拿來,就賞給郭尚功了……你帶人送到郭尚功居所!」
皇帝一邊打,一邊賞,卻是讓郭菀央完全的怔住,說話的聲音里也就帶著幾分顫音︰「皇上!」
皇帝的聲音里听不出喜怒︰「你擅自干政,理應處罰,如今已經罰了。雖然二十板子沒有打全,但是看在皇太孫求情的份上,朕也不計較了。然而你所獻的計策,卻確實是可行的,如果實施得宜,確實能有效避免一場大災。這等大功,不能不賞。既然如此,朕就賞賜你碧玉如意一把,將來不管哪位皇帝……無論如何,允許你如意一次!」
皇帝這賞賜,竟然是世上第一豐厚!郭菀央知道自己不能不表示,當下一邊在肚子里月復誹「為何不干脆抵消了這二十板子,就是給了碧玉如意,我還真的敢提些不合情理的要求麼」,一邊卻要忍著跪倒,磕頭,謝恩。
兩人謝恩完畢,出了干清宮,就看見御醫提著藥箱在等候了。
郭菀央不由詫異太醫來得迅速,朱允炆卻是知道,羊得草這等有眼色的大太監,只怕在皇帝剛下了打板子的命令時候就暗示小太監跑去尋找太醫了,卻是一點也不詫異。
朱允炆當下就吩咐小太監︰「抬了抬子來,將郭尚功快快抬進居所,給郭尚功先用藥了。」
郭菀央急忙說道︰「還是先給皇太孫用藥了。」
朱允炆忍不住嘴上含笑,說道︰「還是你要緊……羊得草,你扶著輕一點,可千萬別將郭尚功給傷上加傷了……」
郭菀央站定,倔強說道︰「主臣有別。太孫不用藥,臣下就痛死在這里。」小嘴撅起,竟然有幾分孩子氣的樣子。
郭菀央向來做出少年老成的模樣,今天這番表現,卻是從來沒有過的。朱允炆也不由哈哈一笑,當下吩咐說道︰「你們先抬著郭尚功回屋子安頓下來,孤……就在此地令太醫處理了傷口就來。」
御醫很快就將要緊的傷處調理得當,其余的就交給茱萸,收拾著離開了。朱允炆又留著吩咐下屬宮女們小心煎藥侍候,在郭菀央的一再催促下,想起還有一堆的公務,這才急急離開了。
茱萸一邊給郭菀央敷藥,一邊卻簌簌落淚︰「好小姐,您就不會順著皇帝陛下一點兒麼。皇帝陛下其實也就是要您認兩聲錯罷了……」
郭菀央嘆了一口氣,說道︰「好茱萸,你可知道,我如果認錯了,還才是真的危險臨頭了……」
茱萸不懂。郭菀央抬抬眼楮,茱萸忙去將房門關上……卻又止住,躬身說道︰「寧妃娘娘。」
卻是寧妃扶著兩個宮娥來了,當下急急忙忙進來,疾聲就問道︰「可無礙麼?」
郭菀央急忙支撐著要起來,寧妃生氣道︰「一家人還行什麼禮?」掀開郭菀央的脊背,又輕輕扯起包著的繃帶看了看,說道︰「好在下手的太監留了手,否則……十個板子,丟了命的也有人在。」
郭菀央笑了笑,不說話。
寧妃嘆息了一聲,說道︰「你這孩子,經過了這麼一遭,總得長點記性了罷。外廷政事,千萬不能多嘴。否則,十個板子還是輕的。」
郭菀央不服氣說道︰「既然有些法子,卻因為怕這怕那而閉口不言,這不是違背了先皇後之前的吩咐了麼,就是為了先皇後的吩咐,我也不能明哲保身。」
寧妃嘆息了一聲,說道︰「道理是這個道理。不過先皇後的意思,也不過是要你在內政上輔佐皇太孫罷了,也沒有點明你可以干涉外廷之事的。」
郭菀央沉默了良久,終于低聲說道︰「寧妃娘娘教訓的是。」
居然不再與寧妃頂嘴。
寧妃松了一口氣,說道︰「你這孩子,還是太憨直了一些。打了十個板子居然還不改口……你這死硬的性子,卻不知是像誰呢?」
又說道︰「皇帝陛下賞罰分明,你千萬不可有怨懟或者恃寵而驕的心思,那碧玉如意乃是要緊的事物,你可千萬要收好了,千萬不能出了什麼岔子。」
郭菀央略一沉吟,說道︰「寧妃娘娘。這碧玉如意雖然是一個好事物,可是放在佷孫女這里並不算十分安全,要不還是您收著罷。想來也是用不著的,等用得著的時候再向娘娘要來就是。」
寧妃沉吟了片刻說道︰「雖然說放在你這里不甚安全,可是御賜的東西,放我那里,卻也說不過去。讓旁人知道,又不知生出多少閑話來。」
寧妃又說道︰「雖然張御醫的藥都是極好的,本宮也很放心。只是本宮這里還有些當年皇上賞賜下來的藥,放著也是放著,本宮就一股腦兒全都帶來了,就全都交給你的丫鬟了罷。」
郭菀央謝過了。寧妃說了一陣話,正要離開,卻听見外面有稟告的聲音︰「碩妃娘娘來了。」
郭菀央急忙掙扎著起來。碩妃急忙阻止,笑著說道︰「郭尚功有病在身,不必多禮。」又說道︰「其實有皇上親口吩咐御醫看病,這病想來是不礙的,但是想著你這孩子乖巧伶俐,不走過來一趟,竟然有些不安。因此還是走過來了,若是因為我過來讓你上上下下的傷上加傷,不是本宮的罪過麼。」
寧妃在邊上笑道︰「碩妃妹妹有心了。」
碩妃微微含笑說道︰「妹妹手上不是很寬綽,也沒有什麼好禮物,就是收拾了一點補品,也不知能不能吃,郭尚功先問過御醫了罷。」
碩妃這話說得混賴,寧妃指著碩妃大笑說道︰「妹妹這話好生無賴,哪有送人禮物卻不知合用不合用的,萬一我佷孫女用錯了藥,可要找你算賬!」
兩人笑鬧,郭菀央自然是插不上嘴的,正巧這時茱萸已經將茶水端上來,這閑話才告一段落。
寧妃碩妃離開,卻又有人前來,卻是各處的低等嬪妃,一個個全送禮來了。好不容易抽了空兒,茱萸才嘆了一口氣,說道︰「小姐,如果不是因為你這痛楚實在不得了,我還真的指望你多病上幾回……」
郭菀央怒道︰「天下焉有此理,做丫鬟的竟然敢詛咒小姐……」
茱萸急忙笑著告罪。郭菀央笑著吩咐︰「等下講講。」
茱萸急忙出去吩咐了下面的使女,一邊卻將房門關上,笑著說道︰「好小姐,好不容易得了閑,你卻告訴我,為什麼說如果服軟才是真正的大禍臨頭?」
郭菀央嘆息了一聲,說道︰「茱萸,你不知道皇帝陛下的意思。皇帝陛下這如此無禮的十個板子,一方面是特特意給太孫一個機會,另一方面,卻是要試試我的心性的。」
茱萸迷惑道︰「給皇太孫一個機會?試試小姐的心性?」
郭菀央說道︰「正是,因為皇後臨終的時候對我有太多的推崇之詞,這些言辭終于勾動了皇帝陛下的疑心。」
茱萸迷惑道︰「勾動皇帝陛下的疑心?可是你那天在皇帝陛下跟前表現的很好啊。」
郭菀央嘆氣說道︰「可是我沒有答應嫁給皇太孫……其實也一樣,就是嫁給皇太孫,皇帝陛下也不能消解他的疑心。」郭菀央沒有將話說囫圇。自從唐朝之後,幾乎所有的朝代將「女禍」看得比任何禍害都大。
馬皇後當著皇帝的面,給自己這樣的遺言。這樣就是變相的要求皇帝與皇太孫,給自己干政的權利。因為皇後已經到了彌留之際,皇帝也不能拒絕。
然而皇後這樣留言,皇帝卻是害怕皇太孫不能駕馭這樣自己。所以才會恩威並施。這十個板子與其說是對自己擅自干政的懲罰,還不如是給自己一個下馬威……若是不好好守著你的本分,那麼擅自干政一個罪狀,就可以將你置于死地!
皇帝在乎的,根本不是自己是否口服心服。他在乎的,就是自己是否已經害怕了。
郭菀央相信,即便今天自己不出言獻策,皇帝也會借著自己擅自上外廷這個理由,將自己打上一頓。
順路給皇太孫一個施恩給自己的機會。皇帝素來看重皇太孫。老年皇帝,更是重視孫兒。皇太孫向皇帝求情,皇帝大多時候都會轉怒為喜,怎麼今天就動手打人了?還將皇太孫傷得鮮血淋灕的,服侍皇帝身邊的小太監也還有,怎麼就沒有眼色不主動上前幫皇太孫包扎一下?卻要鮮血淋灕的給自己看?
郭菀央不覺苦笑起來,這樣想來,皇太孫突然之間要帶自己上外廷,說不定也是皇帝設計之中呢。
茱萸思想了好長時間,才有些明白,低聲說道︰「皇上……也是患得患失呢。」
郭菀央嘆了一口氣,突然之間悶悶不樂起來,說道︰「也是人情之常……人站的位置高了,考慮事情定然要長遠一些。我若是輕易服輸了,皇上對我更加不放心。現在我就這樣認準死理,皇上反而更加歡喜。畢竟……直腸子總比花花腸子要好。」
茱萸落淚道︰「可苦了小姐了。」
郭菀央笑道︰「這麼苦惱做什麼。現在有了一個碧玉如意,至少有了一道護身符。」
茱萸驀然說道︰「還是不對。皇上既然對小姐動了疑心,怎麼還會賜予這麼貴重的東西?」
郭菀央笑道︰「這理由簡單。打一個巴掌給一個蜜棗乃是最常見的駕馭之道。可是皇上他們從來沒有想過……即便吃了蜜棗,挨打者還是不會輕易忘記那記巴掌。」
此後沒有多余的閑話。等過了幾天,郭菀央能起來了,照舊上書房做事。
只是經歷了這一次,郭菀央對朱允炆的態度更是柔順了許多,朱允炆對郭菀央與之前也更為親切。而兩位先生對郭菀央言辭也漸漸和順起來。這些都是閑話。
第18章
轉眼就到了五月,這一天正在做活,卻听見屬下女史稟告︰「尚功大人,寧妃娘娘請你過去。」
郭菀央倒是有幾分詫異。雖然同在宮中,但是自從郭菀央挨打之後,兩人已經很久沒有來往了。原因很簡單,寧妃怕勾動皇帝的疑心,不能與郭菀央多來往。
皇帝雖然喜歡皇太孫,但是連自己的妃子也與皇太孫的人來往頻繁,說不定就起疑心了。
郭菀央也懂得這個道理,所以等閑不是寧妃見召,她都不去。現在听聞寧妃傳話,當下簡單收拾了,就跟著宮女前往。
到了地方,遠遠就听見了里頭傳來說話的聲音︰「回寧妃娘娘。郭玥這孩子倒是爭氣,轉眼就考了一個秀才回來,居然還是第一等。眼下人人都羨慕佷媳婦呢,說佷媳婦說不定有做誥命的福分……」
竟然是丁氏的聲音。
郭菀央這才醒起,竟然是馬夫人與丁氏前來探視寧妃了。
當下進去,先見了馬夫人,又與丁氏相見了。馬夫人看見郭菀央,先心肝肉的心疼了一番,又問了當初挨打的情況,又逼著要看郭菀央的。郭菀央當下含羞止住了。馬夫人笑道︰「有什麼好害羞的,你祖母這麼一把年紀,養大了這麼多孩子……」
丁氏在邊上含笑說道︰「你這孩子,祖母是關心你來著。」
郭菀央伸伸腿又伸伸手,走了一圈,笑道︰「祖母您看就放心了,是一點也沒有關系了。當初那幾位下手的公公就松了一些,寧妃娘娘又送了那麼多好藥過來。再加上御醫也盡心。」
一群人都是笑了。丁氏笑道︰「你倒是因禍得福了,這番養下來,看起來比在家中還紅潤一些。看起來將你送進宮來是送對了,有了寧妃娘娘照顧,竟然比我這做母親的還要周到呢。」
寧妃招手叫郭菀央過去,將一枚蜜棗塞進郭菀央的嘴巴,笑道︰「你母親的嘴巴是像抹了蜜一般。你好歹也吃兩顆蜜棗,將舌頭潤甜了,好好的回復一下你母親。」
郭菀央笑著將蜜棗吃下去了,說道︰「寧妃娘娘您奢望了,央央素來是笨嘴拙舌的,母親的言辭本事,是一分也沒有學到的。就是吃再多的蜜棗也沒有用。不過其實母親說的還真的是真話,寧妃娘娘對佷孫女的照顧,那真的與母親差不離的。加上母親與孩兒幾個月沒見,記不起孩兒之前的樣貌了,所以就覺得佷孫女更紅潤了……」
寧妃笑眯眯的擰了一把郭菀央的小臉蛋,說道︰「也難為你了,就怕胡亂說話會得罪母親,竟然這等小心翼翼。這樣看起來,你母親當初果然是虧待你了。」
一群人都是笑。郭菀央急忙說道︰「寧妃娘娘您千萬不要這樣那樣亂說,您這樣說了,母親倒是不至于誤會,但是有外人听見了,難免要胡亂猜測……」
一群人笑罷。寧妃使了一個眼色,就見一群宮女都下去了。寧妃又說道︰「丁氏,里頭庫房里有一些綢緞,你去撿幾匹帶回去,賞賜玥哥兒四匹,其他哥們姐們各一匹,讓娥眉帶著你去選罷。」
丁氏答應了。
馬夫人端正了臉色,將郭菀央拉到身邊,說道︰「莫要責怪祖母狠心……只是的確苦了你了。」
郭菀央低聲說道︰「孫女不責怪祖母的。」
馬夫人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說道︰「你身為郭家的女兒,既然已經回到郭家,那就與郭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了。即便出嫁適人,將來郭家屹立不倒,你的日子定然不會難過;如果將來郭家倒了,出嫁女兒也要被夫家欺負……所以祖母才狠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