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子全家都著急起來。大夫是流水一般的請進家門,郭玥卻只說無事,叫大家不要大驚小怪,養兩天自然也好了。大夫看了也都說無事,開了一些止咳化痰的藥物,喝了不少,卻是一點效用也沒有。
三五天之後,連宮中的寧妃也驚動了。派了御醫過來,給郭玥看病。只是這咳嗽說起來也奇怪,說嚴重不嚴重,可是卻是前言不愈。
直到考前一個晚上,郭玥還咳嗽了大半個晚上。早上起來,臉色蒼白,讓水芸香心疼的不行。
可是考試卻是遲不得,當下只能吩咐郭累小心伺候了。郭累又在貢院門口給考官行禮說好話,要他們高抬貴手,讓郭玥將止咳的藥帶進去。雖然京師之中權貴如雲,可是郭玥名氣畢竟大了,考官也給了一點小面子,于是在差役檢查了又檢查之後,郭玥施施然帶著一個藥罐子咳嗽著進了考場。認識郭玥的,不認識郭玥的,听著他時不時的咳嗽聲以及有些蒼白的臉色,不由都露出同情的神色。這個最出名的神童,考運看起來不行啊。
郭玥考試出來,慢慢又咳嗽了兩天,終于在吃了御醫大人的第二服藥之後,咳嗽慢慢緩下來,又過了七八天,咳嗽終于好了。這時候也發榜了。郭玥雖然中了秀才,名次卻是不高。因為之前郭玥太搶眼,這次名次一出來,就有人在背後悄悄笑話。也有知道郭玥生病的人,忙不迭為郭玥解釋。
關于這些,郭菀央都不關心了。知道郭玥中了秀才,姐弟兩人都很開心。
一家子人也是歡喜。之前郭玥生病,一家子人都是著急,生怕耽擱了這一科。現在考上了,名次雖然不高,卻已經是意外之喜了。水芸香又忙著謝了佛。老太太又拿出銀錢來,請一大家子人用了一頓豐盛的午餐。郭玥的幾個貼身丫鬟,又每人都得了五百錢的獎賞。郭玥又少不了拜老師見同學,好一番忙碌。
這天傍晚,郭菀央與水芸香兩人正對坐喝茶聊天,卻听見外面有紛雜的腳步聲,接著就看見丁氏大步進來,滿臉堆著笑容,說道︰「央姐兒,今天卻是你的大喜了!」
郭菀央不覺吃驚,與水芸香兩人站起來對丁氏行禮。郭菀央于是就問道︰「母親此言何來,今天明明是弟弟的大喜。」
丁氏看了郭菀央片刻,目光里頗有些審查的意思。說道︰「央姐兒,你難道預先一點風聲也未曾听說?」
郭菀央一頭霧水,說道︰「母親到底說些什麼,可將孩兒說得糊涂了。」
丁氏笑道︰「是好事,不用緊張。你可知道,今天宮中來了懿旨,皇後征召你做女秀才,進宮主掌尚功局,輔佐太孫讀書。這可是一進宮就是有品級的女官了呢。」
一听「入宮」,「輔佐太孫讀書」,郭菀央的臉色就變了。當下訥訥說道︰「母親,孩兒是許了婚的。」
丁氏笑道︰「傻孩子,緊張什麼?你許了婚的事情,京師之中稍稍有心的都知道,皇後娘娘也清楚,怎麼會做讓我們家為難的事情?女秀才與尚功局的女官,那與普通進宮不一樣!不是服侍太子的,也不是服侍皇上娘娘的,過了五年,照舊發放出宮來,婚嫁自便。要知道皇宮里出來的女官,那都是倍兒有面子的。」
丁氏細細解說,郭菀央這才知道。原來自從洪武二十六年開始,朝廷就向品官貴冑之家征召有才學的女子為女秀才入宮,進尚功局為女官,為皇宮掌管裁縫錢帛一類。只是初征召一般都是女史,不會直接就將尚宮的位置給予。五年之後,婚嫁自便。
丁氏說著,又對郭菀央說道︰「快快去前面接了旨罷。這可是極大的光彩呢。」
郭菀央苦笑不已。心中明白,皇後出招了。
這樣一出招,自己竟然無法應對。
只能胡亂答應了,跟著丁氏往前面走。
一路之上,卻見一家子奴才都是喜氣洋洋,顯而易見,好消息傳得快,奴才們听聞家中有可能出第二個娘娘,都是滿心歡喜了。
到了前面,卻見馬夫人還有陳氏都已經端坐著了。上首位置上坐著一個宮裝華服的老嬤嬤,卻是之前都沒有見過的。馬夫人于是就介紹︰「這是宮中的桂嬤嬤,快來見過了。」
郭菀央忙上前見禮。桂嬤嬤忙站起來,說道︰「郭尚功是有官職的人了,無論如何都比老婢這身份強,如果真的給老婢見禮,不是叫老婢折壽麼?傳揚出去,只怕上上下下的人,都要以為老婢不知規矩了。」
馬夫人含笑說道︰「嬤嬤說得客氣了。您這回來,是來給皇後娘娘傳旨的,央姐兒對嬤嬤行禮是應當的。」
桂嬤嬤當下就將旨意拿出來,笑著說道︰「七小姐,接了旨罷。」
此時郭家已經將一切都準備妥當。香爐之前已經香煙裊裊,一群穿著青色比甲的丫鬟肅立在兩側,听聞桂嬤嬤如此說起,丁氏與陳氏就站起來,想要退後回避。
郭菀央卻是站著沒動,神色卻有幾分怯生生的,說道;「桂嬤嬤……菀央實在是沒有見過世面,不知道進皇宮做女官,與進皇宮做……宮女,一樣不一樣?菀央……可以回家嗎?」
桂嬤嬤看著郭菀央那怯生生的神色,不免起了幾分輕視的心思,當下笑道︰「七小姐,您卻放心,進宮做女官,與進宮做宮女,那是兩碼事。做宮女是服侍人的,做女官卻是管事兒的。再說,您是皇後娘娘特旨進宮的,宮中上上下下,哪個不敬重您呢。」
郭菀央又怯怯說道︰「可是我听說,一進宮就不能出宮門的。」
桂嬤嬤笑道︰「那您是弄混了。就大前年,皇後就能懿旨頒行天下,選取天下有才女子為女秀才,為宮中女官,五年期滿,就發放回家。如果未曾許婚,就由皇上特旨賜婚;如果有過婚約,那皇宮也有賞賜,為女官主辦婚姻。這就叫奉旨成婚,全家都有光彩的。」
原來還有這麼一個福利呢。郭菀央又怯怯說道︰「只是我年紀還小,就怕犯錯兒……如果不小心犯了錯,可是會打板子麼?」
桂嬤嬤不由失笑。當下說道︰「你只放心,只要事事謹慎守住本分,皇宮之中,誰也不會為難了你。」這倒也是實話,郭家有地位,寧妃又有身份,上面又有皇後罩著。尋常人即便想要欺負一下郭菀央,也要稍稍思量一下。
只是雖然如此回答,桂嬤嬤卻是詫異起來。這也是一個尋常的女孩子罷了,即便有些學識,但是氣度不佳,進宮做宮女還需要鍛煉一番,皇後如何就給了這個女子一個女官身份?
尚功局要管的事情很不少,何況皇後還給郭菀央加了一樣事務,那就是陪太孫讀書!
郭菀央又問道︰「我還擔心……皇宮之中,我可是有單獨……住所麼?」
桂嬤嬤笑道︰「尚功乃是四品官職,皇宮之中,除了有數的幾位娘娘,就您與幾位身份最高,自然是有單獨的房間。不過住所卻不像家中這麼寬敞罷了。」
郭菀央這才松了一口氣,神色頓時鮮活生動起來,笑道︰「其實我也知道,皇後是頂好的,進皇宮也不用太擔心……只是我最近有點不好,如果哪個晚上沒睡好,就滿嘴嘀嘀咕咕說夢話,所以生怕驚擾了人……就在這兒接旨?」
郭菀央這樣一句話落下,桂嬤嬤臉色卻是變了。
原來朝廷挑選女子進入宮廷,可不是一句話的事情。首先是要在民間征選,非德容言功俱為上乘者不能入選。即便民間選上來了,也不見得能進入宮廷,還要派宮中太監嬤嬤,對女子進行各方面的檢查。要求極為嚴格。身上有兩個疤痕都不見得能入選,更何況竟然有夜間說夢話的毛病?
說夢話可不是小事,宮廷之中說夢話更不是小事。萬一說得不小心,將宮廷隱秘事件說出來,給不相干的人听見,說不定就釀出大禍來。到時候即便是將這個女子引入宮廷的人,也要負起責任。雖然說桂嬤嬤只是依令行事,但是萬一受到牽連了呢?當下就變了臉色。
可是現在郭菀央已經羞羞澀澀的催著接旨了,桂嬤嬤卻是無法延挨,當下額頭冒汗,竟然無法回答。
郭菀央輕輕一句落下,四周的人,全都變了臉色。除了郭菀央尚且裝作不懂事的樣子天真發問之外,堂上的馬夫人,忍不住微微哼了一聲;丁氏滿臉惋惜之色,眼里卻是有些松一口氣的意思;還有一個陳氏,卻是掩飾不住的喜色。
馬夫人見桂嬤嬤說不出話,當下微笑說道︰「這事情還只是說起來罷了,你難不成竟然這麼性急不成。」
桂嬤嬤停頓了片刻,才想起一個借口,才抹了一把汗,說道︰「侯夫人說的正是。皇後也只是派奴婢前來問個意思而已,正式的懿旨,還需要過幾天才能下來。」
郭菀央嬌憨的笑道︰「小女子還以為,一定要馬上進宮,好生舍不得呢。」
桂嬤嬤見事情就這樣糊弄過去了,當下就告辭離去。馬夫人自然又好生送禮。這讓人家空跑一趟,總要拿點東西打點打點。
等桂嬤嬤走了,馬夫人登時將臉色沉下來。見馬夫人將臉色沉下來,陳氏當下就告辭離開,丁氏也沒有再拖延,立馬走人。
馬夫人淡淡的對郭菀央說道︰「你過來,跪下。」
郭菀央知道,報應來了。當下乖乖跪下,卻听馬夫人厲聲說道︰「你卻告訴我,為何要在桂嬤嬤面前說這樣一番子話來?莫不成你也與民間的俗女子一般,視進宮為畏途?」
郭菀央低聲說道︰「孫女……的確有些害怕。」
「因為害怕,就故意裝瘋弄傻,編造謊言,騙走欽使?」馬夫人聲音冷厲,「既然這樣無用功,我郭家養你又有何用?」
郭菀央抬起頭來,說道︰「祖母在上,孫女斗膽說一句︰與皇家聯姻,果然就能保住家族安寧麼?」
「不是與皇家聯姻。」馬夫人厲聲說道,「不是與你說明白了麼?你進宮是去做女官,而不是去與後宮女人爭寵。你將要做的是事情是陪皇太孫讀書,卻不是那些上不了台面的瑣屑之事!如此好的機會,你卻生生放過……你莫不成以為,現在翅膀硬了,就能為所欲為了麼?」
郭菀央笑了一下,竟然說道︰「祖母明鑒,現在皇後擺著的,雖然說是進宮做女官,可是本朝尚功官職設置,也不過短短數年,祖母可曾見過有女尚功出宮回家了麼?」
馬夫人冷哼了一聲。郭菀央知道,今天如果不能找理由將馬夫人說服,那麼……等待自己命運的,就是一個死字。
雖然說咱們是功臣世家,這些年也注意起詩禮傳家起來,可是今天自己這般行為,也確實太挑戰馬夫人的心理底線了一點。如果真的生氣起來,要弄死自己,也不過是分分鐘的事情罷了。
這就是身為古代女子的悲哀了。郭菀央懷念起盛行武俠的空間來,下定決心,下次穿越一定要選一個能練武的空間,能將武藝練到能飛來飛去那更好。
首先,要為自己今天的行為找一個合適的借口。第二,要讓馬夫人覺得,留下自己還有用場。
當下將頭垂下。將頭垂下不是因為誠懇認錯,而是因為……想要掩蓋臉上的表情。雖然幾次穿越,郭菀央已經練成了很強的裝謊本事,但是面對這個老太太的時候,心難免還是有些虛。
將頭垂下,聲音卻有幾分誠懇之意︰「祖母大人明鑒。孫女並不是不想為家族做些什麼,而是……孫女以為,此時孫女進宮,對家族而言,並非是最好的選擇。」
馬夫人淡笑了一聲,說道︰「你卻將理由說來。」
郭菀央低頭說道︰「祖母也知道,當前的形勢……萬一有個萬一,朝局說不定……就有變化。」
郭菀央這話說得有些赤果果了。馬夫人臉上勃然變色。輕輕噓了一口氣,說道︰「你繼續說。」
郭菀央低聲說道︰「我郭家能有今天,宮中寧妃娘娘功不可沒。孫女無才,卻也想著效仿寧妃娘娘,為家中做些事情。」
馬夫人說道︰「可是今天你卻是如何做的?桂嬤嬤不知情形,也就罷了。你與皇後娘娘也接觸過,自然知道皇後娘娘目光如炬,你裝傻又是如此明顯,皇後娘娘定然知道你乃是故意說這番話出來……如此下來,你就將皇後娘娘得罪了,我郭家也將皇後娘娘得罪了!」
說到後面,馬夫人的聲音已經是冷厲非常。的確,這樣的結果,郭家不能承擔!
郭菀央抬起頭,說道︰「祖母有所不知,皇後娘娘征召孫女做女尚功,卻有其中情由。皇後娘娘听聞桂嬤嬤稟告,自然會知道孫女乃是有意表演,但是卻不會生氣。」
馬夫人倒是怔了一怔,說道︰「你卻說來。」
郭菀央說道︰「前些日子孫女進宮,與皇後娘娘也曾推心置月復的談論過……當時皇後娘娘就曾提起讓孫女進宮的事情,孫女拒絕,皇後娘娘也不十分生氣,還稱贊孫女知恩圖報,確實有信用。而現在皇後娘娘換了一個由頭征召,孫女如果就樂顛顛的去了,皇後娘娘……又會怎麼看?」
郭菀央說的是正理。雖然說皇後娘娘現在的懿旨只是要郭菀央做一個女官而已,但是郭菀央卻是得知皇後娘娘的真實意圖的。這樣的情況下還屁顛屁顛的接了懿旨,說不定就要在皇後娘娘心中留下一個壞印象。
作為女子,要對夫君從一而終。作為臣子,必須對國君從一而終。做不到從一而終,你的人品就低了。
馬夫人沉聲說道︰「君王有命,明發詔令,在這樣的情況下居然還拒絕,那就是為臣不忠。在這樣的情景之下從命,誰也不能說你不是。」
「然而皇後娘娘即便認為孫女並非見異思遷之徒,也會認為孫女無智。」郭菀央抬起頭,看著祖母,微笑說道,「皇後娘娘懿旨已經說明,她給孫女安排的任務,乃是陪太孫殿下讀書。她不需要一個不智的女子。孫女如此就這樣照著皇後的安排乖乖進宮,皇後說不定要輕視孫女。」
馬夫人听郭菀央說著,臉色慢慢松弛下來,淡淡說道︰「就因為你這樣一個理由,就故意放棄進宮的機會?」
「孫女雖然放棄……可是皇後素來是好勝的性子,她不見得會放棄。」郭菀央說話的口氣十分肯定,「皇後斷斷不肯就這樣放過孫女……所以祖母且放心,皇後還會有詔令前來。」
馬夫人看著面前的孫女。面前的十余歲女子,正侃侃而談,面帶微笑。不由輕輕搖頭,說道︰「過多的在君王面前賣弄智慧,不見得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