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菀央毫不遲疑說道︰「錦衣衛若是要逮人,根本用不著偷偷模模。若是錦衣衛行動,至少事後也要通知我們一聲。既然不曾通知,那就不是錦衣衛逮捕。然而京師之中,敢冒充錦衣衛的人,不敢說絕無,但是至少是極少。父親也不是很容易上當受騙的人,那就是說明,來的真的是錦衣衛,不過帶走父親兩人,卻不是用公家的身份。母親,父親可有認識的關系良好的錦衣衛?」
丁氏搖搖頭,說道︰「你父親謹小慎微,與錦衣衛哪里敢有什麼來往……哦,我記起來了,是曾與一名錦衣衛相熟……莫不成是他?」
一群人眼楮都看著丁氏。丁氏說道︰「當初在遼陽的時候,你父親曾經請過一個錦衣衛千戶回家來喝酒。說是當年京師舊識,當初你父親對他也算是有恩。我記得他似乎姓袁……叫袁什麼?名字很簡單的,一時卻想不起來了……」
馬夫人不由皺眉說道︰「你這記性,等到關鍵是時候就派不了用場了。」
郭菀央遲疑著說道︰「袁大中?」
丁氏倒是詫異了,當下問道︰「正是,你怎麼知道?」
郭菀央苦笑了一下,說道︰「前些日子隱約听人說過這個名字,恰好是個千戶。」
丁氏看著郭菀央,淡笑說道︰「你父親居然與你閑聊這些事。」
郭菀央听懂了丁氏聲音里的意思,不過她卻沒有辦法辯解,當下也只能笑笑。
馬夫人翻了翻眼楮,說道︰「既然這樣,那央姐兒你卻說說,面前形勢,該如何應對?」
郭玥張了張嘴,似乎有話想說,想想卻又閉了嘴。卻將眼楮轉向郭菀央。郭菀央沉吟了片刻,才說道︰「孫女的意思,很簡單,不過就是四個字,靜以待變罷了。」
丁氏著急道︰「什麼都不做?」
郭菀央說道︰「雖然知道外面現在正在發生什麼,但是就祖父嚴厲的門禁來看,顯然是發生了大事。皇上的耳目遍及各地,只怕我們如果派人出去探听,卻成了有心串聯,到時候反而將整個家族陷入死地。」
郭玥忍不住說道︰「靜以待變與靜以待斃,只相差一個字……何況父親下落不明,焉可不將父親下落查清楚?這豈是為人子之道?」
郭菀央苦笑說道︰「要查清父親下落,只能求助官府,讓官府幫著處置。」
丁氏怒道︰「應天府也幫不上忙,橫豎不過就是擺一下樣子罷了。」
郭菀央搖搖頭,說道︰「母親,這不一樣的。我們先派人去鎮撫司,先去詢問一下父親是否在那里。如果否認的話,再去應天府報案。要求與應天府一道去現場偵查,或者能得到線索。」
丁氏大怒,說道︰「如此無能,要你何用?」
郭菀央苦笑,說道︰「母親前些日子,難道沒有見過人家的滅門之禍?」又說道︰「應天府偵查無效,我們就可以派弟弟與兄長,去鄉下尋找……或者能得到消息。只是絕對不能與任何王府有往來了。」
郭菀央這話非常隱秘,但是誰都能听懂這個意思。郭菀央的意思很簡單,就是借著尋找郭銘的機會,將幾個男兒送到鄉下藏起來避難!不能與王府有往來,那也很明白,這等當口,多半是關系到政權交接。與任何王府有往來,那就是泥巴掉進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了。在異常恐怖的特務統治下,一個處理不當,那就是滅門之禍!
這事雖然多半與政權交接有關,但是按照正史,朱元璋至少還有兩年多可以活。萬一不是政權交接或者朱元璋挺過了這一節,那麼等下朱元璋必定要清洗。郭家如果隨意行動,那面臨的就是滅門的屠刀。另外,雖然說正史上記載的建文帝是軟弱無能寬厚仁慈的,但是誰知道真相是怎麼回事兒?
馬夫人沉吟道︰「這等當口,也只能這樣處置了。」
郭菀央小心翼翼說道︰「還有一件要緊的事……上應天府報案之後,可以順路請公主殿下一家,住到這邊宅子來。」
朱元璋對文武大臣下手毫不留情,對自己的子女卻是疼愛非常。有公主殿下住在這邊,這邊就多了一個保護自己的籌碼。只是這樣做,必須要馬夫人對公主做出適當的讓步。郭菀央知道,馬夫人與公主關系極僵,這個讓步只怕不易。所以郭菀央提出這個建議的時候,還是不免小心翼翼。
馬夫人點頭,說道︰「我方才已經派人去告訴公主今天之事了。公主若是有心,等下就會到來。」
馬夫人這話說得比較篤定。郭菀央不免有些詫異。馬夫人卻是與公主提出了什麼交換條件,才如此篤定?
驀然想起一個關鍵來,不免對郭玥看了一眼。
郭玥卻還有些不明白。當下回給郭菀央一個疑問的眼神。
丁氏當下站起來,說道︰「事不宜遲,我馬上派人去鎮撫司看看。」
馬夫人說道︰「拿我的拜帖去拜見錦衣衛的指揮使蔣瓛蔣大人,告訴今天之事,看蔣大人如何回復。蔣大人若是不理睬,就直接上應天府衙門,就說二老爺疑被人冒充錦衣衛帶走,請他們幫忙查找。賬上支取五十兩金子,專門用來打點。如若明天早上還沒有找到人,那麼明天城門開啟之時,就派玥哥兒上南莊鄉下去尋找,另外幾個哥兒分頭去其他幾個莊子……」
竟然是按照郭菀央的對策,一五一十的實行了。
所謂的去鄉下莊子里尋找,不過是一個借口,將幾個孫子分散開來安置。或者如果有滅門之禍,那幾個孫子或者有一線逃命的機會,如此而已。
丁氏站住,說道︰「手上沒有其他人可用了……要不讓玥哥兒出去走一趟?」
馬夫人沉吟了一下,說道︰「不要讓玥哥兒去了。讓琳哥兒去罷。他是秀才,又是最年長的兄長,家中有事,理應讓他充當頂梁柱。」
郭菀央看了郭玥一眼。很明顯,馬夫人現在是打算保護郭玥了。這等關口,常理之情。
丁氏忙忙去了,郭菀央郭玥兩人正要告辭,卻听見外面有了稟告聲︰「公主殿下與駙馬與兩位小姐來了。」
此時時候已經不早,算起來已經到了七八點鐘。尋常這個時候,百姓人家已經上床歇息,公主殿下居然這時候到來,顯見是將馬夫人的傳話放在心上了。卻不知公主殿下是否知道京師里面到底發生了什麼,當下就留下了。
馬夫人吩咐開了中門,將公主殿下與駙馬迎進來。郭菀央與郭玥二人跟著,卻見公主身後,站著一個大肚子的年輕女子。那年輕女子低眉斂目,神色恭敬,然而郭菀央隱隱覺得,那女子神態之中,隱藏著一絲不易覺察的桀驁。那肚子已經極大了,似乎馬上就要臨盆的樣子。
君臣之禮見過,公主駙馬就上主位坐了,掃了一眼郭菀央與郭玥,含笑說道︰「玥哥兒精氣神卻是越加好了。」
郭玥低眉說道︰「公主殿下說笑了,父親不知下落,心急如焚,還望公主殿下相救。」說著話,聲音卻哽咽了,當下就跪了下來。郭菀央見郭玥如此,當下也跪下了。
郭菀央對郭銘,其實也沒有多少感情。倒不是她天性涼薄,主要是因為這個郭銘對水芸香母女三人確實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再加上現在這事情撲朔迷離,既然祖父交代管好門禁,那就必須對整個家族負責。
不過既然將郭玥向公主求告,郭菀央自然也跪下。
公主听見郭玥哀求,不免嘆了一口氣,說道︰「你是一個懂事的孩子,這事情不但你著急,本宮也著急呢。不過這事情著急也著急不來,知道不?這些日子,你將門禁管理好,那就是對得起你祖父了。」
公主說話倒也誠懇,郭菀央不免對公主刮目相看。心中不免又揣測起馬夫人對公主許下什麼來。難道區區一個爵位,就能令公主如此?
吩咐兩人起來,公主又溫聲說道︰「現在全京師戒嚴,老太太想必也不會輕舉妄動。方才老太太派人前來述說這邊的事情,三叔叔的事情,本宮也是使不上力的,只能等著了。二叔叔的事情,本宮已經派親信前去皇宮,向皇後稟明了,若是有皇後與寧妃娘娘在其中幫忙,或者能將事情調查清楚也未可知。」
馬夫人松了一口氣,說道︰「公主殿下有心了……若是能將二小子的事情調查清楚,郭家上下,都要感念公主大德。」站起來就對公主行禮。
公主端坐不動,受了馬夫人這一禮。坐在旁邊的郭鎮,神色到底有些不自然,然而畢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將眼楮垂了下去。
郭玥到底欠缺經驗,當下怯怯問道︰「宮中……到底發生了何事?」
公主看了郭玥一眼,說道︰「玥哥兒,本宮也不是很清楚。你也不該問的。」
郭玥紅了臉。
公主又說道︰「現在在家中,你問的又是本宮,問錯了也是無妨。然而如果不記住這些教訓,莽撞問起別人,只怕就惹來大禍了。」
郭玥唯唯諾諾。公主嘆了一口氣,說道︰「說起來凶險,但是如果能過去了……或者根本沒有什麼事情。如果過不去……京師之中或者有一陣血雨腥風罷。」
說著話,卻看了身後那個大肚子一眼,說道︰「老太太定然已經幫著我們收拾了住處了……老太太,你是否可以先派人將駙馬的這個姨娘帶了去,她有身子在身,容易困倦。」
又對馬夫人笑道︰「說起來也是做媳婦的無禮,給駙馬尋了一個姨太太,懷上了孩子,幾個月了,竟然也不帶來給老太太瞧瞧。」對那大肚子喝道︰「縴月兒,過來拜見老太太。」
馬夫人驀然面色一沉,看著自己的大兒子,厲聲說道︰「駙馬,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有公主還不夠,居然還敢娶姨太太?」
做駙馬就要遵守做駙馬的規矩,做駙馬居然還敢娶姨娘,郭鎮這樣的行為,若是招來御史一本,郭鎮不死也要褪層皮!
郭鎮見母親發怒,慌忙跪下,低聲說道︰「這是兒子糊涂。兒子在外也只是逢場作戲,卻不想這女子竟然懷了孕。公主寬宥,竟然允許孩子將這個女子帶進家門。這是兒子的過錯,請母親責罰。」
馬夫人氣急了,說道︰「責罰你有什麼用!這等荒唐的事情都能做出來,你還是皇帝陛下看重的駙馬?」
公主含笑說道︰「老太太莫要發怒了。事情已經到了這般地步,本宮也不是沒有肚量的人,雖然國朝有些規矩,但是只要本宮不說話,哪個御史沒長眼敢過問本宮的家事?這孩子一出生,就記在本宮的名下,誰也不知道有姨娘的事情……又有什麼關系呢?」
公主這樣說話,馬夫人才松了一口氣,說道︰「就讓公主責罰你罷,你也不知前世做了什麼好事,竟然得了這樣一個寬宏又賢惠的公主……我郭家祖上,不知積了多少德。」又對縴月兒問道︰「肚子里的孩子幾個月了?」
縴月兒低聲回答︰「已經九個月了。」
听著這個數字,郭菀央已經心中有數。當初丁氏突然想起要將庶子庶女接回京師來,多半就與公主挑唆有關。公主給了丁氏一個指望,又想辦法說動了郭英,給了丁氏一個「庶子轉正承嫡」的指望。
之所以要給丁氏這樣一個指望,不過就是想要給自己的庶子鋪路而已。丁氏的庶子有機會轉正承嫡,我堂堂公主的庶子,如何就不可以了?等到這個縴月兒足月馬上就要生子,才將縴月兒帶給馬夫人過目,不過就是要從馬夫人口中得到一個保證而已。
公主笑著說道︰「已經請大夫看過了,說是一個男胎。」
馬夫人展眉一笑,對縴月兒說道︰「你這孩子,本來是斷斷沒有出世的道理。不過你命中遇到了貴人,這個孩子也就沾染到了幾分貴氣……既然這樣,這幾日就安安心心在這里養胎準備吧。」
馬夫人將「貴氣」兩個字咬得很重。公主笑著說道︰「瞧老太太說的,這個孩子有貴氣沒貴氣,還得老太太說了算。我們郭家上下,說起貴氣,誰能貴得過老太太呢。」
馬夫人笑著說道︰「好,我老婆子就說他有貴氣他就有貴氣,成不成?」
一群人都是笑了起來。婆媳兩人完成了一樁交易,笑得都是極為舒心。郭玥也明白了兩人在說些什麼了,臉色不由有幾分難看。
馬夫人當下說道︰「吟香居已經收拾出來了,兩位姑娘就暫且住那里去罷。至于縴月兒,就住听香水榭。公主殿下與駙馬,卻不好住在後園,好在養榮堂後面還有一進院子空著,就請公主殿下暫居在那里如何?」
安排妥當,郭瑾郭瑜等人也就散了。郭玥郭菀央兩人也要告辭離去,卻听見外面又響起急沖沖的腳步聲︰「公主殿下,老夫人,琳哥兒回來了……」
琳哥兒回來了?去鎮撫司回來了?
郭銘到底在不在鎮撫司?
兩人又站定了。
郭琳回來了,走路腳步都有些踉蹌。馬夫人喝道︰「琳哥兒,拿出點長孫的模樣來!」聲音是一如既往的強悍。
郭琳見過祖母,又見過公主,這才說道︰「二伯父確實是在鎮撫司……」
馬夫人站起來,厲聲喝道︰「不可能!」
郭銘不過是庸庸碌碌一個尋常人罷了,這些年除了偷偷養了一個外室之外,其他紈褲們常做的事情,他是一件也不曾做過。不斗雞,不走馬,老老實實過他的日子。也沒有什麼雄心與野心,做了一個遼王府典寶就以為滿足,頂多就是覬覦一下家里的這個爵位罷了。
這樣的人,會悄無聲息就被鎮撫司看上?笑話,鎮撫司怎麼可能在這等小人物身上浪費精力?
除非皇帝想要從郭銘身上得到一個突破口,將武定侯府弄下來。
想到這一點,郭菀央的臉色不由又白了幾分。
只是既然有了郭鏞一個突破口了,何必再找另外一個兒子?
郭琳低聲稟告,說道︰「祖母放心,說起來似乎也沒有多少事情……似乎是遼王世子牽涉到一件什麼案子里,父親雖然離職,可是與遼王世子關系依然密切,所以錦衣衛就派人將他帶去詢問……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幾天就能回來了。」
馬夫人低聲重復了一句︰「不是皇上那邊有什麼事情,卻是遼王世子牽涉到什麼案子里?」
郭菀央腦子已經急速轉開了。到底是什麼案子?
之前一直認為,是皇帝病危或者是遇到了什麼意外,所以皇帝需要老將郭英去坐鎮。權力更迭之際,最容易出意外,為了保證郭英不起異心,皇帝又將郭鏞叫進鎮撫司。可是沒有想到,郭銘竟然也進了鎮撫司,而鎮撫司給的理由,居然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