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琳郭玥過來,兩個女兒就忙回避了。郭菀央看見,听聞了這邊女子聊天的聲音,郭琳的臉色頓時變得異常精彩。
郭菀央低頭忍住了笑意。嗯,二房兩個女兒都在這里,大丫鬟也在這里……那麼,郭荺素的犯錯誤的可能性就增加了不少。
丁氏倒是想不到,今天這樣的場合,郭琳與郭玥居然扔下這麼一群書生跑過來。雖然知道肯定是有要事發生,但是作為管家的太太,她很樂意在郭家的長孫面前擺擺譜,當下慢悠悠的將手中的白瓷蓋碗舉起,呷了一口,再慢悠悠的放下,才含笑說道︰「兩人急吼吼的趕來,可是火燒眉毛了麼。你們都是大人了,做事也要先學一個沉穩。今天還是招待客人的日子,你們卻扔下客人趕到這邊來……難道有非常之事麼?我都听說,上午太孫殿下來了,對玥哥兒評價相當不錯。」
郭琳听著丁氏這樣慢悠悠的說話,急得簡直嘴角都要冒泡了。好不容易听丁氏說話告一個段落,忙說道︰「二伯母,卻是出大事了!」急急忙忙將事情給說了。
縱然丁氏再要擺譜,听聞了這樣的事情,也還是不由「騰」站起來,失聲問道︰「什麼?」
郭菀央沉聲說道︰「母親,證物孩兒都帶過來了……此事好在沒有被抓現行,只是留下些許痕跡。孩兒也強對那些文友說此事乃是丫鬟誤來錯了地方……只恐稍稍有腦子的人,都會心中有數,丟臉……在所難免。」
說著話,將兩根絲線一個荷包都給了丁氏。又說道︰「孩兒看了一下,這天青色的,應該是男子衣服上的。是普通的布線。天青色乃是男子服裝的正色,今天來會六七十人,其中至少二十人穿著的就是天青色布袍。若是想要從男子方面下手,只怕根本找不到人。唯一可以看了就是這根大紅色的絲線……兒子對絲綢一類的,也知道不多,還是母親看著辦罷。」
恭恭敬敬將手中的絲線送上,低頭退開,神色都似乎有些惶然。是的,年幼沒有經歷過事情的男子,遇到這樣的事情,能口齒清楚的將事情解說清楚,就已經相當了不得。
丁氏臉上微微變色,隨即恢復如常,微笑說道︰「不過是一根尋常絲綢,我家奴婢雖然不穿絲綢,可是也經常有主子將自己的舊衣服賞賜給奴婢,這也不能算什麼……你們都是男子,又是那邊文會的主持者,可不能將那邊文會給扔了,讓與會的書生們覺得我們家太過失禮。」
丁氏這樣說,就是將郭琳與郭玥轟走了。于是郭琳與郭玥就躬身告辭離開。
丁氏看著手中兩根絲線,突然笑了起來。雖然說將近四十歲的老女人笑起來的確不如何好看,但是在這一刻,卻是給人一種漫山遍野花開的意思。
平靜的站起來,告訴容媽媽︰「去見老太太。你順路將三太太請過來……我倒是想要听听她是什麼意思。我先進屋子,略略收拾收拾。」
第3章
養榮堂。養榮堂前的幾棵樹,樹葉全都落光了,殘陽的余暉從稀稀疏疏的枝條之間灑落,落在正在曬太陽的馬夫人臉上,于是那幾塊老年斑愈加的明顯起來。
丁氏站在馬夫人面前。丫鬟們都已經遠遠退開,听不見這兩人之間的對話。
丁氏收拾起眉毛之間的得意,聲音有些淒切的告訴︰「媳婦對絲綢面料什麼的,也沒有多少研究。不過就一根絲線,也不能說明什麼……只是媳婦隱隱覺得,這種鮮艷的紅色,家中也不多見。加上這樣的絲線底子,家中也沒有多少面料……」
听媳婦絮絮叨叨的解釋,馬夫人眉頭一皺,一種不耐的情緒從心底蔓延上來,就像是夏日那漫天的陰雲一般,迅速的聚攏︰「你到底想要說什麼,你給我說明白!老身耳朵聾了,不耐煩听這麼多話!」
馬夫人突然生氣,倒是將丁氏嚇了一大跳。收攏心中的得意,盡量用柔軟的聲音告訴︰「媳婦覺得這絲綢不同尋常,正要找老太太地方,打開庫房,查對一下……看是不是去年宮里賞下來的兩匹御賜的湖州貢綢?」
馬夫人的眼楮眯緊,冷厲的盯著丁氏,突然沉聲說道︰「老二媳婦,我是看在你誠實懂事的份上……可是沒有想到,你愈來愈不懂事了。」
丁氏萬萬想不到,居然听見了老太太這樣兩句話。一個霹靂在頭頂上炸開,她雙膝跪下︰「老太太明鑒。媳婦雖然也不懂事,可是媳婦也知道輕重緩急的。尋常事情……老太太或者可以疑我,可以質問我,可是這樣的事情……媳婦如何敢胡鬧?媳婦再不懂事,也知道,媳婦生是郭家的人,死是郭家的鬼,如何敢在老太太面前弄這些神神鬼鬼?」
丁氏這樣淒淒切切的說話,馬夫人臉上的神色,絲毫不見松動。依然是冰著一張臉,說道︰「不要怪老身猜疑你。事實上,老身也不相信你會干出這等事情來。只是老身也不相信,我郭家有人居然能干出這樣的事情來。」
丁氏淒切說道︰「老太太明鑒,因為佷子兒子們在園子里舉行文會,媳婦想著女兒們被沖撞了不好,于是就將女兒們都叫了上自己東跨院來做針線聊天呢。媳婦身邊的丫鬟婆子,也全都在東跨院里呆著……並沒有人外出……」
正說著話,卻听見遠遠的有腳步聲傳來。就听見陳氏的聲音︰「姐姐派人請我上老太太地方來,卻是發生什麼事情了?」
听見青瓜低聲說些什麼。馬夫人抬起眼楮,沉聲說道︰「老三媳婦,上這邊來。」
陳氏幾步上前,笑嘻嘻給馬夫人行禮,道︰「老太太的精神越加好了,正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是兩個孫兒的好成績讓老太太高興……」眼楮轉向丁氏,看見後者的臉色,于是就大叫起來,說道︰「姐姐臉色怎生這麼難看?莫非是做錯了事情麼?老太太,您好歹也看在姐姐這些天用心管家的份上……凡事從輕發落才好……」
馬夫人冷冷的哼了一聲,說道︰「老三媳婦,你與我跪下。」
又高聲叫青瓜︰「上庫房,將去年寧妃賞賜的湖州貢綢拿來。」
青瓜當下急忙去了。陳氏這才知道發生了大事,一時之間卻不知是什麼事情,當下急急跪倒,說道︰「老太太……媳婦到底做錯什麼事情了,讓您這般大發脾氣……您生氣沒有關系,不要累著身子才好……」
馬夫人冷笑了一聲,說道︰「你們能做錯什麼事情?你們管家,我們郭家是雞飛狗跳不得安寧,我老婆子老頭子也不會氣病了,就直接給你們氣死了!」
陳氏眼淚撲簌簌落下,急忙磕頭說道︰「老太太,媳婦這些日子,做事情也算謹慎勤勉,不知怎麼竟然就讓老太太如此生氣?若是媳婦死了能讓老太太平心靜氣的話,那媳婦死也無妨,不過請老太太說明白了,讓媳婦也做個明白鬼!」
一邊淒淒切切的陳情,一邊撲簌簌的掉眼淚。馬夫人氣得嘴唇哆嗦,說道︰「死啊活啊的,我老婆子不過說兩句氣話,你們就一定要將我氣死不成?老二媳婦……你將事情說明白了,老三媳婦,你先听著罷!」
陳氏知道,現在這個老太太是真的氣壞了,自己這樣說話,也不曾將自己當一回事。當下不能再撒潑裝傻,只能乖乖的跪著,嗚嗚咽咽哭個不住。
丁氏見陳氏被馬夫人狠狠責罵,心中歡喜,臉上不敢表露,當下說道︰「這事情……是琳哥兒與玥哥兒發現的。他們正帶著一群書生上園子那邊閑逛,卻看見假山邊上樹叢那邊隱約有人影,以為是有書生醉臥在那里,于是就帶人過去。不想卻見到一個穿著紅色衣衫的女子,驚慌失措的越過小溪去了……」將事情一五一十說明白了,不過卻在當事人之中,加上了郭琳的名字。丁氏的意思很簡單,這事情是你兒子發現的,到時候你就恨自己兒子去罷!末了又加上一句︰「眾目睽睽之下,這事情斷然不是別人作偽造假,現在最要緊的就是將當事人給找出來,或者打殺,或者賣了,不要再讓這樣的賤蹄子壞我家的名字。」
听見這樣的事情,陳氏的臉也變得煞白,說道︰「證物可在……」
說話的功夫,青瓜已經將貢綢取了來。
馬夫人也不將絲線交給陳氏,卻是直接遞給青瓜,說道︰「你熟悉絲綢,你來比對。」
陳氏這才看清青瓜手中的絲綢,臉上再度猛然變色,嘴唇哆嗦,嘶聲叫道︰「老太太,媳婦萬萬不敢做這樣的事情!」
馬夫人抬起眼楮,冷冷的看了陳氏一眼,說道︰「又沒有說你,你這麼驚慌失措做什麼。」
陳氏聲音已經嘶啞了,連連磕頭。動作猛烈了,幾下子就將頭上的發髻甩散了,披頭散發的不成樣子,哭道︰「老太太明鑒,媳婦也好,媳婦的女兒也好,萬萬不敢做這樣的事情……」
馬夫人眼楮冷冷的掃了陳氏一眼,卻對身邊的青瓜說道︰「比對出來了,可是同一批料子?」
青瓜的嘴唇哆嗦,片刻之後才說道︰「回老太太……奴婢眼神不大好,看不真……還是老太太自己判斷罷。」說話干脆利落的青瓜,說這番話的時候,聲音居然都有些顫抖了。
青瓜這樣的表現,卻是讓馬夫人微微嘆了一口氣,聲音里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滄桑。說道︰「也難為你了……青瓜,你出去罷。」
青瓜如釋重負,卻說道︰「老太太身邊沒有服侍的人……」
馬夫人冷哼了一聲,說道︰「就這麼一時半會的功夫,卻是死不了人……你去給我倒一盞普洱茶過來。」
青瓜急忙去了。馬夫人身子往後一仰,靠在圈椅背上,手指無意識的敲打著扶手,說道︰「你們自己兩個比對一下……告訴我,到底是不是同一批料子?」
丁氏先比對了。看了片刻,也不說話,直接遞給陳氏。盡管很想要趁機奚落一下陳氏,卻是知道馬夫人正在發脾氣,現在不是最好時機。
陳氏看著,手卻不自覺的顫抖起來。
丁氏當下小心翼翼,低聲說道︰「回老太太,依照媳婦看來,卻是同一批料子。」
听見丁氏這樣說話,陳氏猛然再度磕頭下去,嗚咽說道︰「老太太明鑒,此事……兒媳婦確實不知情!」
馬夫人冷哼了一聲,說道︰「去年寧妃娘娘才賞賜了四匹湖州貢綢,都是大紅顏色,當日你就要了兩匹去,給你自己與素姐兒各做了一身衣服。還有兩匹,說是留給老二媳婦,卻因為老二媳婦一直呆在遼陽未曾回來,一直未曾拿走。等今年夏天回來的時候,又因為家中多事,所以一直就擱在老身地方。如今兩匹布都還完完整整的放在老身地方,你難不成是告訴老身,是老身身邊的人陷害你不成?」聲音輕柔,但是其中的意思,卻是讓陳氏激靈靈打了一個冷戰。
陳氏疾聲說道︰「老太太明鑒,兒媳婦今天上午一直都在西跨院,未曾外出,媳婦身邊的丫鬟婆子都能作證……」
卻听見丁氏說話了,聲音誠懇非常︰「妹妹放心,既然不是妹妹做的,老太太目光如炬,定然能給妹妹一個清白……」
陳氏連連點頭,說道︰「姐姐說的是……」
卻听丁氏繼續說下去︰「只是只有這麼兩見紅衣服,既然與妹妹這件無關,那就定然與佷女兒的那件有關……」
陳氏渾身一震,疾聲說道︰「老太太明鑒,素姐兒也是老實的性子,眼楮里揉不得半點沙子,受不了半點委屈……她萬萬不會做這等事情!定然……定然是有人陷害……姐姐……我與你妯娌一場,你……怎麼……」
丁氏面色沉重︰「妹妹,你怎麼這樣說話!出這等事情,我心中也是極端不喜,只是出這等丑事,怎能掩蓋!好妹妹,姐姐是出名的老實性子懦弱,見了這樣的事情,才忙忙的上老太太地方來,請老太太判斷……」
丁氏這樣一說,陳氏卻不知是如吃了什麼藥突然來了力氣,一把揪住丁氏的衣領,說道︰「定然是你……定然是你……故意將事情往妹妹身上扯……這是你的詭計,是也不是?」
陳氏一把揪住丁氏的衣領,丁氏倒是猝不及防,一下子就被陳氏揪住了。可是偏生丁氏也算是將門虎女,有幾分力氣的,當下一把就揪住了陳氏的手臂,順手一捏,陳氏吃痛,手頓時就松了。丁氏再順手一搡,陳氏就被丁氏推倒在地上。本來發髻就已經散亂了,這下摔倒在地上,更是慘不忍睹。
陳氏被丁氏搡倒在地上,更是相信起自己之前的判斷來,當下厲聲叫道︰「丁月娘,你與我說明白了,難道不是你故意設計陷害的?我與你妯娌一場,都不曾這樣對你……」雖然被丁氏搡倒在地,卻有愈戰愈勇的勇氣,當下又撲上去,這一回卻不直接抓衣領了,大約是覺得抓衣領對丁氏的傷害不大的緣故。卻是直接抓丁氏的頭發,狠狠的一揪。
這一回卻是給揪住了,丁氏吃痛,頭上一掙,陳氏就將丁氏的一個假發髻給揪了下來。與假發髻一道揪下來的,還有幾絲頭發,一頭的釵環,叮叮當當掉了一地。
丁氏大叫道︰「你這幾個月明里暗里算計我們二房,難道還少了?你吩咐家奴做假賬來我這里支取銀錢,你暗中派人拆了我們家央姐兒的算盤,你吩咐自己家里的女兒算計我們家的女兒,若不是我們家的女兒有些急智,就要在太子妃面前出了丑去!別說這事情與我二房無關,這案子也是你自己家兒子帶頭來我這里出首的,你卻咬定我來算計你?別是你自己下賤做了丟人的事情,卻推到了別人身上。」
這事情,丁氏到底是佔著上風。陳氏已經氣得糊涂了,丁氏卻是腦子清楚得很,當下一五一十就將這些事情都報告出來。
陳氏大哭,磕頭道︰「老太太明鑒,這些都是丁月娥順口誣賴的……媳婦這些日子雖然鬧了些小脾氣,但是哪里有做這麼多事……丁月娥是看著媳婦之前管家井井有條,她自己管家卻是手忙腳亂,生怕老太太將管家之權還給媳婦,因此就挖空心思對付媳婦,竟然下了這等惡毒的計謀……簡直是要將媳婦置于死地啊,老太太!」
丁氏冷笑了一聲,說道︰「陳美兒,你還說自己無辜?當初為了能讓自己的女兒上太子妃面前晃兩圈,你居然連翠姐兒都下得了手……多好的翠姐兒,差點被你整了一條命!現在自己犯了這麼大的事情了,無可辯駁了,于是就咬了我一口,就說是我來算計你……你自己想著,我來算計你,我能串通你家兒子來算計你?老太太是最有見地的,肯定不會被你這潑婦糊弄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