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這陣子皇城里的連續殺人案?」時間有限,雲初夏也不與她羅嗦,大略將事情說了一遍。
余玉蘭沒想到她上門竟是要問這個,當下一愣,隨即有些僵硬的點頭,「這事鬧得這麼大,自然是知道。」
「那你可知,這被殺害的六個人,都曾經是你們余府的下人?」她又問。
余玉蘭的臉色更僵了,卻是搖頭,「我不知。」
「是不知還是不說?」雲初夏自始至終看著她,自然沒漏看她的表情,雖說細微,卻還是讓她給捕抓到了。
余玉蘭肯定知道些什麼。
果然,余玉蘭聞言有些慌了,下意識避開她的眼神,「我是真的不知道。」
雲初夏靜靜的凝視著她,好一會兒才突然站起身,陰惻惻的對她說︰「既然你不知,那便沒有利用的價值了。」
余玉蘭當場變了臉色,這才想起來自己中了「毒」,臉色倏地蒼白,忙說︰「我、我是真的不知道,那時候我太小,只是從我爹娘談話間听到了只字片語,還有就是家里這陣子發生了些怪事……」
「說。」雲初夏緩緩的坐了回去。余玉蘭深怕她不替自己解毒,一股腦地將所知道的事全都說出。
「就像你說的,那六個人的確是從我余府出去的下人,卻不知為何一個個全死了,且死的模樣和十多年前,我們府中一名下人的死狀一模一樣……」
她也是從府中老人談論中得知這些事的,十多年前死的是一名丫鬟,那丫鬟本是她大姑母,也就是余太後未嫁前的二等丫鬟,因余太後進了宮,這才被派去服侍早夭的二姑母。
據說二姑母在余太後進宮後也說了一門好親事,再過幾個月就要嫁人了,卻因一場火災,沒多久便死了。祖母十分生氣,追查之下,查出那名叫秋桐的丫鬟不僅照看不周,甚至還偷偷倒掉二姑母的湯藥,這才會讓二姑母一命嗚乎。
至于秋桐為何要這麼做?原來是因為二姑母不僅被燒殘了,就連身子也壞了,而秋桐早已對二姑母的未婚夫婿暗自傾心,希望二姑母能帶著她一塊嫁出去,誰知二姑母不肯,她因此懷恨在心,這才會害了二姑母。
這事查出來後,祖母十分生氣,誰知秋桐打死也不認,祖母見此,便讓人將秋桐拖下去好好的審問,不計手段定要讓她交代清楚,而當時負責審問的,便是死去那六人中的其中三人。
那三人為討祖母的歡心,可以說是用盡了方法,手段十分殘忍,卻還是審不出祖母要的結果,于是先斷了她的雙手,又挖去她的雙眼,打算將她給制成人彘,最後秋桐因不堪折磨,竟是咬舌自盡。
當時除了執私刑的三人之外,還有另外三人與秋桐有牽扯,其中一名是灶房的廚娘,一名是當年秋桐的好姊妹,最後一個則是秋桐的未婚夫。
當年的六人,如今全都死了,一個個死狀淒慘,就如同死去的秋桐。
雲初夏听完後陷入了深思。
若是照余玉蘭所言,凶手很明顯是在復仇,然而秋桐不過是個丫鬟,誰有能耐這樣替她報仇?
「那秋桐可有家人?」
余玉蘭搖頭,「沒有,秋桐六歲時便進了府,是祖母買來服侍姑母的丫鬟,據說是個孤兒,並無家人。」
正是因為如此,府中知道這事的老人都十分的害怕,甚至有人傳說,是秋桐的鬼魂回來復仇了。
余夫人身為當家主母,這陣子為了這事焦頭爛額,為免底下人胡亂說話,下了嚴令不許再說起此事,否則重罰五十大板,並發賣出府。
「沒有家人……」雲初夏覺得這事愈來愈撲朔迷離了,明眸沉了沉,她又問︰「你說的怪事又是怎麼一回事?」
說起這事,余玉蘭有些害怕,左右看了看後,才小聲的說︰「我們府中似乎真的鬧鬼,前些日子,平日不曾開啟的祠堂突然出現了一行字……」
雖說余夫人極力壓制下人之間的傳言,卻無法阻止府中頻頻發生的怪事,先是之前秋桐曾經住過,如今已廢棄的院落在半夜傳出女子哭聲,甚至還有人看見有個身著白衣的女子在院中飄蕩,然而這些怪異之事,都比不上祠堂突然出現的那行字嚇人——
殺人償命!
這四個字曾出現在那六樁命案的現場,余府並非尋常人家,而是當今太後的娘家,想調閱命案的卷宗並非難事,余復一發現自家祠堂出現這麼一行駭人之語,立馬動用關系前去查閱,發現那字跡果然與自家祠堂的一模一樣。
他當場便傻了。
當初與秋桐有牽扯之人全都死了,如今唯一與這事有關連者,就只剩下命人審問的余老夫人。
這是要他老母親的命?
余復嚇得冷汗直流,自然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立馬讓人將余老夫人的長青院圍得宛若鐵桶般堅固,就怕老祖宗出事。
盡管如此,長青院仍是出了事,余老夫人的寢房除了子孫之外,是嚴禁任何人進出的,可有一日余老夫人發現自己一直配戴在身上的青玉不見了,眾人四處找尋,卻在祠堂中發現那塊破碎的玉。
因為這事,余老夫人徹底病倒了,嚇得成日求神念佛,祈禱秋桐的鬼魂能夠放過她,可怪事仍未停止,她的貼身之物仍是持續不見,且最後總在祠堂被找到,甚至她戴在頭上的抹額也在不知不覺中被拿走,將她嚇得半條命都要沒了,這幾日更是連房門都不敢踏出一步。
余玉蘭一口氣將事情經過說完,哭喪著臉說︰「我就知道這些事,你快把解藥給我,我、我不想死……」
這些日子她總覺得渾身不對勁,就算那些大夫都說她身體沒問題,她還是不信,只覺得是雲初夏的毒藥太厲害,這才會讓人找不出原因。
雲初夏沒理她,而是接著問︰「你可信是秋桐的鬼魂回來報仇了?」
余玉蘭一愣,不停的點頭,「自然相信,要不祖母的東西怎麼可能憑空消失?」
祖母平素除了龔嬤嬤以及至親之人外,便不讓其他人近身,而龔嬤嬤更是十二個時辰不離祖母身旁,除了鬼魂,有誰能做到這樣的事?
雲初夏勾了勾嘴角,沒有反駁她的話,而是又問︰「平時有誰會去侍疾?余府一共有幾個主子?又有誰是余老夫人至親之人?」
鬼魂?就像紅夢樓之事一樣,她從不信是鬼鬧事,而是人搞鬼,這世上最令人害怕的並非鬼神之說,而是人心。
余玉蘭為了活命,知無不言,只差沒將祖宗十八代全交代了。
余府不算什麼顯赫人家,若不是出了個太後,扔在這滿地是官的興安城內,就是個不起眼的小家族。
余家的人丁也稱不上旺盛,到了余老太爺這一代也只兩個兄弟,旁支不說,就余老太爺這一支,與那些妻妾成堆、兒女成群的大戶人家相比,可說是簡單的多。
余老太爺一共育有五子二女,其中兩女兩子為余老夫人所出,剩下的三子,一子早夭,另外兩子分別為秋姨娘與琴姨娘所出。
琴姨娘所出的余二爺專門替余家處理庶務,長年在外奔波,也就逢年過節會回來一趟。而秋姨娘所生的余三爺則跟在余二爺身旁協助,至于余老夫人的小兒子則是個病秧子,一年到頭都關在房里,下不了榻。
撇去余太後不談,余復一共生了兩子一女,長年在外的余二爺、余三爺分別生有一子兩女、一子一女,而病秧子余五爺膝下僅有一女。
余家人口簡單,就算余玉蘭想把祖宗十八代全說齊,也說不到一刻鐘便完事了。
「這麼說來,這幾日到長青院侍疾之人,除了你爹娘與你兩位兄長之外,還有你五叔的女兒?除此之外,就只有那名龔嬤嬤?」
「是。」余玉蘭點頭。
雲初夏該問的都問完了,于是站起身,「我要見見這些人。」
第七章 上門作客查線索(2)
余家好歹是官宦人家,豈是雲初夏一介草民說見就能見?這事自然得靠楚離歌出面。
在听完雲初夏打探來的話後,他當即見了余復,將他協助大理寺辦案一事說明,要求見余家人。
余復得知此事很是震驚,若非楚離歌找上門,他原是要將這事瞞得死死的。就算事隔十多年,動用私刑仍不是件光采之事,更何況是扯上了鬼魂索命一事,還有……
如今眼看是瞞不了了,加上楚離歌的插手,余復就是不願,也只能將事給攤了。
余復所言與余玉蘭相去不遠,這連續殺人案件,的確與一名叫秋桐的丫鬟有關連,且下回凶手欲行凶之人,正是余老夫人。
在一一見過余家人後,楚離歌這才帶著雲初夏離開了余府。
在離開之前,余玉蘭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死死的巴著雲初夏不讓走,「雲姑娘,你別走呀!你答應過我的……」
雲初夏這才驀地想起這事,笑盈盈的拍開她的手,「沒事!你吃的不過是我從地上搓的泥團子罷了。」
扔下這句話後,她便瀟灑的拍了拍走人,留下余玉蘭一人風中凌亂,那臉色比真中了毒還要難看。
冬天日短,眼看就要黃昏,兩人尚未用膳,于是上了醉香樓填肚子。
掌櫃一見是楚離歌,二話不說便將兩人請上了三樓的雅間。
直到點完菜,掌櫃退了出去,雲初夏才一臉亮晶晶的望著身旁男人,小聲的問道︰「這醉香樓你真買下了?」
楚離歌替她倒了杯茶,溫聲道︰「買了。以後你想來便來,若是掌櫃有事在忙,報上你的名號便成。」
他方才已讓掌櫃認清雲初夏的模樣,往後只要是她上門,便是直接上三樓的雅間。
「為何是報我的名號,不是報你的?」她好奇的問。
「自然是因為這醉香樓的東家是你。」
「我?」雲初夏指著自己的鼻頭,眨了眨雙眸。
他頷首,寵溺的說︰「回頭讓莊浩卿將房地契給你。」
他如此大方,讓雲初夏張口無言。
醉香樓位于興安城最精華的地段,若在後世,堪比美國的紐約市,她不必打听就知這地段的房價只能用天價來形容,更別說醉香樓可是皇城第一酒樓,來往的食客絡繹不絕,隨隨便便一頓飯都得十幾兩銀子起跳,一個月掙個幾千兩不是問題,這樣的金雞母誰肯賣?就算真有傻子肯賣好了,楚離歌買來竟不是自己留著,而是送給她?
雲初夏看著他的眼神只有兩個字——敗家!
她見過人送鮮花、送包包、送名表,就是沒見過才剛交往就送樓房,就是有錢也禁不起他這麼敗法。
「怎麼這麼看我?」楚離歌見她眉尖蹙起,輕聲問。
「我看的不是你。」雲初夏深深的嘆了口氣,搖頭晃腦,一臉心痛的說︰「是在看一個敗家子……」
這要是她兒子,肯定是先打一頓再說。
楚離歌聞言失笑,「連我的人都是你的了,一間飯館算得了什麼?」
雲初夏睨了他一眼,「你就不怕我揣著你那些私產跑了?」
隨隨便便就拿出一棟樓,她信他私產多多,不差這一點。
「跑不掉。」店小二將滿滿一桌菜送上,他抬手夾了塊她愛吃的香酥燒鴨塞進她的小嘴。他喜歡看她吃飯,瞧著好看。
「唔……」冷不防被喂了口肉,雲初夏咽下後才道︰「這麼自信?」
「不是自信。」他又夾了塊東坡肉放到她碗中,眉眼微柔,唇角一彎,露出一抹若有似無的弧度,才凝向她,「而是不論你跑到哪里,我都能找著你。」
他相中的妻子,豈會這麼容易搞丟?
雲初夏聞言傻了傻,隨即笑出聲,「那你得看牢了。」
「我會的。」楚離歌揉了揉她的頭,又替她布了不少菜,差點在她碗中堆出一座小山,「餓了吧?趕緊吃。」
見他一副無事的模樣,雲初夏突然感到心中有些堵。
倒不是她不相信自己的心意,相反的,她很是明白自己對他的喜歡,只不過她與楚離歌對待感情的態度截然不同。
楚離歌看似親和,卻是滴水不漏,與人來往像是間隔出一道無形的屏障,將他和別人隔成了千山萬水。
這樣的人,是沒有人能走入他內心的,然而一旦有人能走進他的心,就會得到他專注且濃烈的愛,他將傾盡所有對那一人好。
而她莫名就成了那名幸運兒。
感受著他的呵護疼寵、溫柔體貼,以及無微不至的照顧……雲初夏很難不動心。
其實她與楚離歌是同樣的人,對誰都和善,時時帶著笑,看似軟弱可欺,卻是真正的鐵石心腸。
她知道自己沒辦法做到與楚離歌一樣,這般掏心掏肺的對待一個人,不是她不願,而是兩輩子的教育深深的影響著她,只要她好,其余的人事物與她何干?
說到底,她就是自私,在她心里一直有面牆,阻擋著她與他人交往,就算是自小照顧著她的胡俊與沈雁菱也是一樣。
她沒辦法在任何人面前將自己赤果果的剖開,向他人展現她的脆弱與內心,就是……對楚離歌也是一樣。
這一個多月來,她試著努力、試著像他對她一樣的對他,卻總是做不到。
雖說愛情本就不可能平等,沒法子計算誰付出的多,誰又付出的少,可他這麼做,還是讓她感到很是無力與虧欠。
放下箸子,她抬起那雙清澈的眼眸,望向他,「你就不問問我?」
問她為何與他看似親近實則疏離?問她為何總是替自已留著一條後路?問她是不是……不夠愛他……
她知道她不該問,他們如今這般打打鬧鬧,就像普通的情侶一般,就算不成親,兩個人這麼過上一輩子也不差,可她該死的還是問了,就因良心過意不去,就因心疼他這般傻。
楚離歌也放下了箸,那因她而柔和的雙眸似乎有著一層雲霧籠罩,讓人有些看不透,「這很重要嗎?」
「難道不該重要?」她有些煩躁。
感覺到她情緒的異常,楚離歌輕嘆了口氣,將她攬入懷中,「阿初,我並不覺得委屈,我甘之如飴。」
她在想什麼,他都知道,是他先愛上她,也是他糾纏于她,更是他自願對她好,這一切他本就不求她回報,誰知她竟是答應了。
她不會知道,那一日他有多麼的緊張,就是在雲游大陸時遇見狼群追逐,他都沒這麼緊張過,在見她點頭的那一刻,一向沉穩的他差點和毛頭小子一般高興得跳起來。
雖說她最終並未答應嫁給他,他卻能理解,她有她的難處,他也明白她為何不願嫁他。
她的身分,就是他們之間最大的阻礙。
就算他說了,他不僅接受,甚至能夠處理,但雲初夏那方的人呢?
胡俊是帶大她的人,若是讓他知道自己養大的姑娘竟要嫁仇人之子,該作何感想?
正因明白她的難處,所以他不逼迫、不強求,他與她雖無夫妻之名,但他卻已視她為妻,對她好,只因為他想對她好罷了,很簡單的道理,可他的姑娘卻鑽進了死胡同里,怎麼也看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