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Jacob,雨棠內心一揪,不知該不該向程明倫說出自己認識Jacob?但……這又有什麼好說的呢?她又不是齊邦杰的什麼人,甚至連朋友都談不上,提出來未免自抬身價。
況且,若以後真的要跟齊邦杰聯絡公事,她希望是以公事公辦的立場,一切按照該有的程序,不摻入任何私情。
雨棠拋開思緒,為他打氣。「不會有問題的,經理,我們的團隊可是出了名的不屈不撓,不達目的誓不甘休,就算遇到天大的困難也會想辦法解決!我們可以拜托很多藝文朋友聯系Jacob,一定會找到的。更何況離展出日期還有好幾個月,目前只是前置作業,這段時間一定有辦法。」
「但願如此。」程明倫望著她突然道︰「雨棠,這幾天我總覺得你的眼神有些落寞,是不是遇到什麼困難的事?咱們可是老朋友,有什麼事不要一個人悶著,說出來讓我一起分擔吧。」
「沒有。」雨棠勉強地擠出笑容。「沒什麼事困擾我啦,可能就是有些情緒低落吧,沒啥大不了的,過幾天就好了。」
「這句話我可不是以經理身分,而是以多年老朋友的身分關心你而問的。」程明倫猶豫半晌道︰「別怪我多事,我想……是因為他吧?難道經過這麼多年,你還是無法忘記他?」
他很清楚只有在想起那個人時,雨棠的眼底才會這麼落寞無依。當年跟齊邦杰分手時,她嘴上雖然什麼都不說,但持續好久都沒有真正開懷大笑。他心疼,更是嫉妒!
雨棠原本想否認,可……她跟程明倫相識這麼多年了,在如此關心她的大哥面前,她又何必說謊呢?更何況,即使說謊他也心底有數。
她默默垂眸,良久才回答︰「我並沒有一直記掛他,真的,這麼多年來我想起他的次數越來越少……你也知道,我還很認真地交了男朋友,會跟前男友嚴修分手純粹是因為個性不合。」
只不過,那日遇到齊邦杰,心底的巨大沖擊讓她頓悟──八年來,他一直沒有離開過她的心。
看到她眼神朦朧地提起齊邦杰,程明倫心中更是難受,有句話幾乎沖到唇邊,可他硬生生地壓下。
絕不行!他很清楚雨棠只把他當成家人般信任,若他貿然表明心意,她會嚇壞的,更會從此與他保持距離。
那麼,他便再也無法接近她了。
唉……程明倫在心底無奈地嘆息,他覺得雨棠好傻,真是上輩子欠了齊邦杰。可是他更傻,他何嘗不是欠了她?
去年底他與交往多年的女友分手,當時Ellen含淚指責他根本不是真的愛她,兩人會在一起這麼久只是習慣,他是個薄情的男人。其實,程明倫知道自己並非薄情,而是始終有個女孩佔據他心底最重要的位置。
不管他跟誰交往,總是會下意識拿她跟雨棠比較。
倘若有一天雨棠真的需要他,他會毫不猶豫抓住機會向她表白,將她永遠留在自己身邊。但不是現在!他此刻該扮演好的角色,就是她最信任的大哥。
他靜默無言,一旁的雨棠卻已收拾好桌面與會議資料。「走吧,經理,你待會兒不是還要跟百貨公司的活動負責人踫面?」
「說的也是,還有一些細節要跟他做最後確認。」
兩人走出會議室後搭電梯下樓,來到百貨公司一樓,知道雨棠心情低落,程明倫刻意說起他上禮拜去巴西出差時,因語言不通所發生的笑話,果然逗得雨棠笑逐顏開,眼神都亮了。
「程經理,你來了!」百貨部負責接待他的人在前方和他打招呼。
雨棠微笑道︰「那我先回辦公室嘆,待會兒見。」
「好,待會兒見。」程明倫體貼地道︰「路上小心。」
雨棠往另一個方向走,腳步卻慢慢停頓,踱到角落陷入沉思。
她並不驚訝程明倫會一語中的,直接猜中讓她心情低落的主因就是齊邦杰……也許旁觀者清,當局者迷!
她始終陷入迷霧中,卻不自知。
前幾天她收到當年去山上當志工時,教過的一個小女生的明信片。拉娃這幾年一直跟她保持聯系,拉娃很開心地告訴她——她跟家人搬到台北市了,現在成績很好,始終名列前茅。未來計劃要攻讀醫科呢,她希望能回到故鄉行醫,永遠服務血濃于水的族人。
雨棠很替拉娃開心,然而也同時想起太多往事……時間過得真快,在山上的那些回憶很美好,卻又帶著濃濃的惆悵。
一切只因他,該死的他!
這麼多年了,她居然沒將他徹底遺忘。
雨棠回想起在山上時,孩子們好奇地問著交男朋友的事,當時她告訴她們──
當你們喜歡上一個人時,就要接受有一天他可能不會再喜歡你。也許他會離開,一開始你會很傷心,覺得整個世界都變了,會痛恨很多人,一直想問他為什麼?其實人生很多事本來就沒有為什麼,一直苦苦追問只會傷害自己。
她落寞地想──知易行難!道理人人都知道,感情的事沒有絕對,也許會有變量。畢竟,沒人知道分手和明天,哪一個會先到?
唉……好煩好煩!不要想了,再想下去頭又要痛了。
雨棠命令自己要打起精神,視線瞄到一旁知名的甜點專賣店。這個時間回辦公室剛好也是下午茶時間,大伙兒一定都餓了,不如帶個點心回去和同事一起吃。畢竟這里的馬卡龍甜而不膩、綿密細致,只要吃過一口便會深深愛上!
不想讓自己的心情一直低落,望著櫥窗里五顏六色的馬卡龍,她鼓勵自己──
加油,任雨棠,把所有的灰暗都拋到外太空吧!振作起來,繼續往前沖!
*
第4章(2)
翌日,星期三。
傍晚五點多,齊邦杰站在自家門口前,臉色陰郁,舉棋不定。
進去?不進去?
真可笑,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會這麼沒出息,站在家門口躊躇不定,整整耗費快半個小時,還無法決定要不要開啟這扇門?
事實上,今天一整天他都心神不寧,早上主持會議時罕見地分心,還差點簽錯一份文件,幸好盡職的秘書提醒才沒有釀成大禍。
下午他參加新產品發表會,按照計劃,三點原本要跟商界友人打高爾夫球,但他思索半晌卻跟朋友說一聲後就離開。
打電話回公司通知下午他不會再進去,有事打手機找他。原本他要開車去淡水拍拍照的,沒想到在街上閑晃許久後竟把車開回家了,在地下停車場天人交戰一番,終于嘆氣地搭電梯上樓。
還不到六點,她一定還在里面,那……他要進去嗎?他不是決定再也不要見到她了?
頭好昏……別杵在這兒了。
齊邦杰終于刷過感應卡,按下密碼鎖,推開門。
推開門後,客廳的感應燈也跟著自動亮起,但一室冷清寂靜,地板上也沒那個清潔袋。
齊邦杰頓時有些心慌,更有著失落,急急往里面走去,等到推開主臥室的門扉,看到浴室的燈亮著,門前的腳踏墊旁還擱著「好幫手家務」的工作袋,他惶惶的心才穩了下來。
真沒出息——他暗罵自己。齊邦杰,上次你不是還在生氣嗎?這會兒又在開心什麼?
算了……不管八年前、八年後,他只要遇上任雨棠,整個人就是亂亂亂!從來沒有清醒過!
把相機和手機放到桌上,齊邦杰走入以原木隔出的更衣室,打開襯衫的鈕扣,正想月兌下來換上輕便的家居T恤,前方的落地更衣鏡映出他的身影,也照出他素來隱藏在衣衫下的項鏈。
煉墜是一枚彎月,用皮革繩系著。
凝視彎月,他的心情更是復雜,分手時他就該扔了它──
當時她堅持要分手,他不顧滂沱大雨跑去見她,兩人在狂風暴雨中激烈地爭吵。
最後,她哭得一臉的淚,他也傷痛絕望到無法言語,卻依舊在暴雨中沉默對峙著,誰也不想移開腳步,誰也無法將對方從自己的視線中移除。
原本他還一心一意想要挽回她,可真正讓他崩潰的,除了目睹程明倫親密地送她回家之外,就是雨棠在雨中哭著對他吼道︰「我要分手,我再也不要看到你,我討厭你!我早就把你忘了,情書我全扔了,連項鏈都扔了!」
那句話就像在沒有麻醉的狀況下,心髒被人用刀狠狠硬挖出來……劇痛已經無法形容,身體仿佛都空了,也許,連呼吸都停了……
她丟了他的信……?!連那麼重要的定情項鏈她也可以棄若敝屣地扔掉?
他不敢相信可又不得不信……眼前的人真的是雨棠嗎?是那個在蟬聲唧唧的老樹下,紅著臉說要珍惜項鏈一輩子的女孩?
交換項鏈時,她眼底的慎重與真情都是假的嗎?假的嗎?!
那些誓言她都忘了嗎?營火晚會第一支舞時的悸動、在志工隊的歡笑與瘋狂;這一年來兩人之間甜蜜的點點滴滴、他對她的百般呵護……他每天晚上踩著自行車去接她下課時,兩人像是有說不完的話,她小小的手從背後溫柔地摟住他。到了她家門口還要再喁喁私語,握緊的手怎麼也放不開,似乎可以多聚一秒鐘、多看她一眼都是好的。
還有一年前在山坡上,他意氣飛揚地說要一起當背包客,兩人在異國當街頭藝人,用最少的經費環游世界,那時她雙眼閃閃發亮,用好愛戀的眼神望著他,像是在看一個憧憬的夢想……那一切都是他的錯覺嗎?原都是鏡花水月,轉眼成空?!
他視若珍寶的每件事,任雨棠竟都不珍惜,全都不在乎!
十八歲的他真是萬念俱灰,憤怒又絕望!那時他真希望自己從來沒有遇到她,不曾認識這麼殘忍的人。這樣,他就不會有機會讓別人狠狠踐踏他的自尊與真心──最熱血沸騰、最純粹珍貴的心!
但是這一刻,齊邦杰卻問自己——八年前的他認為自己對任雨棠是恨之入骨,今生不想再看到她!那麼,現在二十六歲的他,就有比較理智嗎?有嗎?
鏡中的人扯扯嘴角,露出自嘲的苦笑,逃避似的把眼移開,不想面對問題。可心底很清楚——不管何時遇到任雨棠,他都沒有理智過,更沒有辦法清醒。
這些年,他只是把當年的痛深深地壓抑著、隱藏著,隱藏得很深很深,深到自認為已經徹底忘了她。
可是痛的本質是什麼?只是憤怒嗎?只是恨嗎?
倘若不是還在乎她,心底的痛不會隱隱持續這麼多年。
不管是恨是痛,都需要大量的感情。
站在鏡前的他一片迷惘,手都還來不及月兌掉襯衫,竟听到浴室里傳來尖叫。「啊——」
什麼聲音?雨棠怎麼了?
齊邦杰顧不得此刻正果著上半身,轉頭往浴室沖。
蓮蓬頭下的雨棠已被淋得一身濕。
唉,都怪她多事,原本浴室都清潔好了,她突然覺得淋浴間牆壁好像有點髒,拿起刷子想刷一下,卻不慎踫到牆上那排功能復雜的水柱選擇按鈕。霎時,強力水柱由花灑傾瀉而下。
「啊啊!」水柱沖擊力很大,驚駭中她拚命亂按其他按鈕希望能停止,卻越來越糟。
「雨棠!」齊邦杰已經沖進來,前方的畫面令他傻眼,趕緊奔過去,卻看到她正要按下某一個按鈕,他急得大叫。「不要按!」
來不及了,更巨大的水柱直沖下來,兩人頓時變成徹徹底底的落湯雞,躲都沒地方躲。
好不容易他終于按下停止開關,這時的雨棠已經嚇到嬌顏慘白,驚恐地瞪著那排按鈕。
嗚嗚嗚……她發誓,這輩子她再也不要踫這個鬼東西了,死都不踫!
「對不起。」她愧疚地看著齊邦杰。「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清洗一下,沒想到……」恐怖透了,簡直像大洪水來襲啊!
「沒關系。」齊邦杰灑月兌地笑著,順手抹去滿頭的水。「今天在外面跑了一整天,我回家後最喜歡沖個澡。」
不過,穿牛仔褲洗澡的確是有點怪……
驚魂甫定的雨棠這時才注意到齊邦杰的「衣著」,不看還好,一看簡直嚇死了!
他襯衫的扣子居然全部敞開,隱隱看到健碩的六塊肌。雖然雨棠很想趕快轉頭,但視線就像被人操控般緊緊地盯著他──他、他要命地性感!
那幾縷濕漉漉的發絲微亂地垂在額間,發梢還滴著水,讓他看起來更加危險!濃密的劍眉下是熾熱的黑瞳,燃著熊熊炬火!渾身肌膚是飽受陽光洗禮的古銅色,胸肌寬闊平坦,月復肌壘壘並排,堅硬如山。
腰部的線條勁瘦有力,往下望雖然還套著牛仔褲,但她仍記得他的雙腿有多麼矯健結實。
這是一具充滿侵略性的男性身軀,蓄勢待發,氣勢驚人!
在她呆望的時候,卻沒注意到自己的狀況也好不到哪里去——雖然穿著款式保守的工作服,但濕透的衣料緊緊地貼在她身上,正如第二層肌膚般完全勾勒出曼妙曲線。
濕透的長發披散在頰邊,顯得巴掌大的小臉更是楚楚動人,沾滿水氣的晶眸迷蒙瑩動,櫻桃朱唇微啟……
齊邦杰只覺口干舌燥。
老天,她美得像是水中妖精!杏眸水波盎然,芳唇嬌艷欲滴,因為喘息未歇,那挺俏的胸脯還激烈起伏著,更顯得那腰肢不盈一握。只要是男人,都想一把攫住,狠狠地吞噬她——而他真的這麼做了!
雨棠連驚呼都來不及,已被他壓在牆上狠狠地吻著!
這一吻宛如火山爆發,一發不可收拾。
要多少的相思、要多深的思念、要多久的分離,才能醞釀出這麼深、這麼綿長的熱吻?
「他的雙唇像是一團火,毫不客氣地攻佔她的唇齒之間、她每一個敏感的毛細孔、她的女性感官……
雨棠只覺腦門一片空白,他的身體有著熊熊熱火,而那團烈火經由他的舌跳躍入她體內。明知應該推開他,卻使不出半點力氣。
怎麼辦……為何只要踫到他,她就犯呆犯傻?
「不行,你……不可以……」
掙扎之際她的手踫到一枚煉墜,雨棠不敢置信地睜大雙眼。
沒錯,是那枚彎月,她以為他早就丟掉的彎月!濕漉漉的熱氣由眼眶涌起。「你為什麼還留著?」
他嘶啞地在她耳邊低喃。「我丟不掉,有關你的一切,我全都丟不掉。」
她的心防被徹底擊潰了。
這是真的嗎?真的嗎?她等這句話等了多久?曾經以為心永遠枯萎,永遠看不到光芒……曾經以為愛情已離她而去,但他卻改變了這一切。
丟不掉?這三個字何嘗不是她面對他的感情。
他可惡,他是最該死的壞蛋!
最糟糕的是她居然還愛著他,無可救藥地愛著他。
項鏈有著神奇魔力,擊退她所有的疑慮,也重新連結起八年來不曾消失的情意,讓她勇敢地跟隨自己的心,跟隨靈魂的吶喊及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