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她不能不嫁,要是不嫁,等待她的就是靜月庵里的清冷孤寂,所以她必須嫁。
那她要嫁誰呢?雖然攀不上皇親,可也不是完全沒有人來她家向她說親,其中不乏一些官宦人家的子弟,里頭也有學富五車、前途不可限量的,可她卻執意要嫁給沒有半點本事卻自命風流的雲漸生。
堅持要嫁是因為心中的恨意,她知道只要她嫁來雲家,成了雲淺淺的長嫂,她就有得是法子可以搓磨雲淺淺,而這幾年來,她也的確是這麼做的。
她變著法子折騰雲淺淺,甚至要她沒日沒夜替她賺銀兩,最後還打算將她賣給安國公府的王二少爺。
偏偏那個薄情的男人又現了,雖然她沒有任何證據,可光那又快又狠的手法,她就知道她爹會出事是殷驥驍給她的警告,曾經有多痴戀他,現在她就有多恨雲淺淺,要不是她,殷驥驍又怎會視她為無物?
為了駱家,她雖然無法出手,但自有人可以出手,她只要等著看雲淺淺淒涼的結局就可以了。
竹葉被風吹得發出沙沙的聲響,雲淺淺尋常若是無事,也喜歡由著蘇嬤嬤或紫蘇陪著在林子里頭走走。
只可惜她前陣子生了病,又遇到了那許多的麻煩事,所以也有好一陣子沒有過來。
因為只是在屋後的林子里散散步,雲淺淺並沒有怎麼打扮,不過是一件淺水藍的對襟盤花上衣,再加一件顏色深些的襦裙,再結了兩根粗粗的發辮,一張白淨無妝的臉,看起來哪里還有半點大家千金的貴氣?若是不說,倒與小丫鬟的裝扮相差無幾。
這樣的衣飾雖說難登大雅之堂,可私底下雲淺淺最愛這樣的打扮,既輕松又自在。
這陣子的風風雨雨著實壓得人透不過氣來,既已生了戒心,即便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她還是時時小心,完全不讓駱景福有任何見縫插針的機會。
「姑娘,今兒個大少女乃女乃又讓人回駱家了,只不過在回駱家前,素雪又彎去了趟余家,待了好半會兒才出來。」
先前馬車掉下山崖,紫蘇因為年輕,傷得也不算重,所以這兩日已經可以過來伺候雲淺淺,蘇嬤嬤傷得重些,還得多休養幾日。而一等紫蘇回到她的身邊,她便立刻讓蘇紫給蘇嬤嬤的兒子劉貴遞了消息,讓他盯緊了雲家出入的人,她想要弄清楚的事很多,頭一件就是駱景福為何這樣恨她。
沒想到駱景福這麼快就有動作了,如此迫不及待是為什麼?難道又在打什麼不好的主意嗎?
也怪不得雲淺淺會這麼想,畢竟這回若不是有殷驥驍出手相助,自己只怕難逃算計,既然已經吃了個虧,接下來自該小心謹慎。
「是余侍郎家嗎?」
她倒是知道余平兒是哪一位,在駱景福剛嫁進來之時,那余平兒就曾經來過幾趟,只不過兩年前余平兒和與駱景福不知何故鬧翻了,所以便不再來了。
駱景福是個心高氣傲的,這麼久不見,卻又突然在這節骨眼兒讓人上余家拜訪,顯然不太尋常啊。
迎著染著竹葉香的輕風,雲淺淺水眸微闔,正想出聲,突然竹林邊上竟有人開口說道︰「你倒是對這些彎彎繞繞的關系知之甚詳啊!既然這麼機伶,怎麼上一回還差點被人給生吞活剝了?」
愕然受到驚嚇,雲淺淺倏地睜眼看了過去,卻沒想到又看到那個無法無天的主兒。
「你怎麼在這兒?」幾日的草木皆兵,雲淺淺驚嚇之余時也忘了尊稱,一雙溫潤的水眸直瞪看眼前堪稱來無影去無蹤的男人。
「怎麼?我不能在這?」背後斜倚著碗口大的竹子,殷驥驍本就心氣不順,再被雲淺淺那明顯不歡迎的質問,更加不悅了。
看到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紫蘇更是嚇得臉色發白,身形一閃就直接擋在了雲淺淺的身前。
想要見的人被遮在後頭,殷驥驍自然越發的惱火,直起身子往前一踏,僅僅只是一個平常的動作,卻含著濃濃的威壓氣息。
「滾開!」瞪著紫蘇,殷驥驍的語氣森冷,與生俱來的霸氣再次威壓而來。
雲淺淺自然知道在殷驥驍這種人的眼中,一個丫鬟的命著實不算什麼,回過神後連忙開口說道︰「紫蘇姊姊,幫我回去取些茶具吧,有貴客親至我怎能不親手奉上一杯香茗呢?」
「可是,姑娘……」雖然紫蘇一向是個守本分听話的,只要雲淺淺交代的事兒她就沒有不听的,可這回她卻猶豫了。
要知道這竹林可是僻靜得很,別說這個男人是否有惡心,就是被人撞見了,只怕姑娘的聲譽也要毀于一旦了。
「哼!」
一聲冷哼響起,充分昭示著殷驥驍的不耐煩。
雲淺淺能明顯感受到他的情緒不好,深怕他一個不如意真把紫蘇給怎麼了,于是連忙催道︰「紫蘇姊姊快去準備,順道再把我那日做的芙蓉糕裝一碟子過來。」
「是!」
終于,紫蘇在雲淺淺的頻頻催促之下,略略曲膝福了福,便利落的轉身離去。
直到紫蘇走遠,雲淺淺才轉過身來,重新面對依然一臉不悅的殷驥驍,「殿下可是走錯了路,還是又將民女的浮雲圖當成醫館?」
那日他拂袖而去,本以為以他的性子,自己應該可以清靜一段時間,誰知道才不過幾天,他又宛若鬼魅一般的出現。
若不是自己預計來竹林里散散是心血來潮而非早有預定,她都要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在自己身邊擺了探子,否則怎能這麼精準的預知自己的一舉一動。
面對她的質問,殷驥驍挑了挑眉頭,有稜有角的薄唇抿成了一條線,完全不似以往那種浮夸的感覺。
「啪啪!」他突然揚手輕擊了兩下掌,不一會,便見上回見過的王公公領著幾個人出現在她的眼前。
喝!原來來無影去無蹤的人可不只殷驥驍一人啊!
心中再次驚嘆于他們這些學武功的人的利落身手,然而再細看,雲淺淺竟覺得那些跟在王公公身後的人都很眼熟,這一個個的,不都是平素在她院子里頭當差的下人。
若非自己剛剛出來時,就曾見到那些人在浮雲閣上下灑掃干活,她還真要懷疑自己的身旁是不是早就布滿了殷驥驍的人了。
「這些人……」滿心疑惑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問,菱唇微掀又闔上,雲淺淺只是定定地看著殷驥驍,等待著他的解釋。
「這些人是我培養的一些暗衛,以後就待在你身邊了。」
殷驥驍語氣輕松得就像隨手扔了顆石子給雲淺淺,她卻無法這麼輕松以待,但先要搞清楚的是,眼前這四五個人,有老有少,為何都長得那麼像是自己院子里那些二等丫鬟和粗使僕婦?
「為什麼她們長得都那麼像我院子里的下人?」忍不住心頭好奇,她終于還是問道。
面對她的疑問,王傳廣見主子懶得開口說,只好上前說道︰「雲姑娘盡管放心,這些人都是易容的,至于原來那些人,等會兒自會有人將她們送到安全的地方看管,主子為了姑娘的安全,著實費心。」
隨著他的話落,他身後的一人甚至動手揭了自己的易容面具,只見她手起手落之後,原本的長相竟又完全不同。
這像是變戲法般的奇技,著實讓雲淺淺看得目瞪口呆,驚嘆之余,想也忍不住月兌口問道︰「為什麼這麼做?」
都說一個好的暗衛死士價值千金,他怎可能無緣無故就在她的身邊擺上這麼多個暗衛,還個個是易容的高手?
「因為你蠢啊,若是不放些人在你的身邊,就怕你轉個頭就被人給活吞了,你那嫂子如今可是視你為眼中釘、肉中刺,等她緩過神來,只怕想要生吞你的心都有了。」
狐疑地望著殷驥驍,听了方才那番話,她總有種錯覺,似乎他很了解駱景福一般,忍不住又問道︰「殿下與我家嫂嫂有舊?」
「曾有數面之緣,她還曾經試圖爬過我的床。」
第六章 自薦當夫婿(2)
他毫不在乎的語氣卻听得雲淺淺瞠目結舌,所以他這是在告訴她,她的嫂子之所以憎恨她是因為他?既然罪魁禍首是他,所以這些價值千金的暗衛是補償?
這是雲淺淺唯一能夠想到的解釋,只是心中還是覺得有些奇怪,所以不禁再次追問︰「殿下有心了,但民女想問殿下,為何在我身上花那麼多的心思?」
雲淺淺不是個分不清好歹的人,她很清楚殷驥驍之所以這樣做,是為了護住她的安危,可她不懂的是,一個這樣我行我素的人物,為何三番兩次在自己的身上費那麼多心思?
除了順手救他一把之外,她與他之間非親非故,說是要報救命之恩,也不需要費上那麼多的心思。原來還只是想為她找個夫婿嫁去就算償還恩情,現在竟然還精心在她身旁安排了這些價值不菲的暗衛,這種種的奇怪舉動她能不多想嗎?
這世間從來沒有白得來的好處,他的作為甚至超越了她的至親之人,除了她過世的爹親,連這世上與她最親的娘親都不曾待她如此周全。
面對她的疑惑,殷驥驍卻是抿唇不語,見狀,知道他是鐵了心不會替自己解惑,萬般不解與無奈的雲淺淺只好恭敬一福,算是謝過了他的好意。
沒有拒絕是因為沒有本錢可以拒絕,這幾年居于後宅,除了蘇嬤嬤和紫蘇可以信任,她也沒有旁人可以安心使喚,如今他送來的人的確是一場及時雨,免除她左支右絀的為難。
殷驥驍掀著眼皮睨了行禮的雲淺淺一眼,他其實不是不想答,而是不知道怎麼答,或者應該說,其實這個問題連他自己都沒有答案。
懶洋洋地朝著後頭勾了勾手指頭,立時有另一個小廝抱著好幾個卷軸步上前來。
「這是花素錦替你尋模的夫婿人選,瞧瞧。」
看著那幾個卷軸,雲淺淺的臉皮忍不住抽了抽,花姊姊難不成以為自己是皇帝選妃嗎?竟然還弄了這麼些畫軸來讓她選?
她嘴角含笑,面對殷驥驍的要求不扭扭捏捏,反而大大方方的接過那些畫軸,走到旁邊的石桌坐下,慢條斯理的打開。
剛巧這時紫蘇已經取來了茶具,她便一邊看一邊煮茶,好整以暇的模樣讓殷驥驍看著看著又覺得心情更不佳了。
沒有半絲扭捏,甚至還帶著那麼一點的期待,難道她就這麼想要嫁人嗎?
憑什麼她就可以對自己要嫁的人挑挑揀揀,他卻要被硬塞不喜歡的女人,一切只為了殷驥霖的奪嫡之路更順暢?
愈想愈不悅,看著雲淺淺那怡然自得的舉動更是刺心,他的目光忽地變得不善,就在她親手送上茶盞的同時,冷不防地說道︰「其實,以你的孤立無援,正該找一個很有背景的夫婿,否則怎能保你一世無憂?」
什麼意思?雲淺淺眨了眨眼,完全不能理解他這天外飛來一筆的話語意義何在?
花素錦找的這些人她看了泰半,其實有些人選著實不錯,雖然大多是嫡次子或嫡幼子,但皆有家族的庇佑。
她其實對于夫君的人選不挑剔,因為她很明白如今自己的家世想要高嫁,難度頗高。
「我不奢求榮華一世,只想一世無憂。」
「天真!」
對于她那小得不能再小的願望,殷驥驍嗤之以鼻。
即使明知她從不招搖,可就是能惹來許多的麻煩,雖然許多的麻煩源自于他,他卻沒有半點的心虛。
其實不只是她注意著駱景福的一舉一動,他其實也挺上心的,所以駱景福找上余平兒的事他早已了然于心,甚至連駱景福派去的人向余平兒說了什麼,他都一清二楚。
倒真是老虎不發威,被人當病貓了。
那駱景福以為憑她那點兒手段,就可以對雲淺淺造成什麼傷害嗎?
「我不求榮華富貴,只想安安靜靜過日子。」
輕輕抿了一口茶,雲淺淺沒好氣地瞪著他,卻也拿他沒法子,只好恨恨回頭,繼續評價那些花素錦為她找出來的人選。
她瞧著看著,心里細細地思量,那模樣哪里像在挑夫婿,只怕還更像是買賣。
就在她盤算好了利弊得失,櫻唇微張,正想要開口時,殷驥驍卻先一步的開口說道——
「其實,本皇子覺得他們著實都不適合你……不如我以身相許,反正我的命是你救的。」
這話剛開始說的時候,本來還有一些遲疑,會說出口只是因為心頭突然浮現這樣的念頭,然而愈說到後頭,反而愈說愈順溜,順帶還把責任都扔給了她。
清亮的眸子睜得大大的,雲淺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麼,他應該是開玩笑的吧!
她一點都不需要他以身相許,她只想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就算他對她的關心已超越她自己的親人對她的關心,也很讓她感動,可那並不代表她會願意嫁給他。
別說雲家早已敗落,就說那些皇室的傾軋,她可是一點也不想面對。
「殿下,這玩笑可開不得,民女家道中落,當不得殿下的青眼。」迎著他那難得帶著認真的眼神,雲淺淺的心驟然一沉,連忙揚聲拒絕。
「我可沒在開玩笑,這幾日母妃還盤算著給我賜婚,那些姑娘一點兒都不如你有趣,所以你不如好人做到底,如何?」凝視著她那不施脂粉的面容,殷驥驍的心情恍若因為這個提議而整個明亮了起來。他不是一個自欺欺人的人,向來心緒也不容易讓人左右,憤怒、煩躁等情緒其實都只會維持一會兒,可自從再次與雲淺淺相見後,他心中那股不知從何而來的煩悶就一直在翻攪著。
因為不懂為何,又直覺原因出自她身上,這才不時想來瞧瞧她。
如今這話部口而出,就像是將罩在他心思上頭的那層薄紗整個掀去,他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
「殿分貴重,要成為皇子妃也該是福澤深厚之人,民女福澤極淺,當不得這個身分,殿下不如另佳偶。」
對于她的再三推拒,殷驥驍也不在意,深邃的雙眸盯著她,直瞧得她頭皮發麻,雖然極力想要說服他打消那荒謬的念頭,可是話到了舌尖,他又先一步開口——
「你給本皇子好好等著,皇子必定用八抬大轎把你抬進皇子府。」
扔了個響雷,他就悠哉閑適的走人了,只留下雲淺淺目瞪口呆地瞪著他那頎長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殷驥霖有些氣急敗壞地步入未央宮的大門,這一路上不知道惹了多少人的眼,又讓多少小宮女臉紅心跳。
身為登上皇位呼聲最高的殷驥霖,向來已經習慣這些注視,也很享受這樣注目的眼光,有時心情好,還會有意無意地朝著那些偷偷瞧著他的宮女送去幾許目光。
可今兒個他的心情非常的不好,滿心的憤怒讓他恨不得要將那些吱吱喳喳的小宮女們全都拖下去重責五十大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