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事都沒有了……明擺著是自我安慰之詞。
這世上誰都不能輕信,能倚賴的,永遠只有自己。
冷哼從心底發出,可任憑他再如何洞悉,卻也無法讓稚齡女娃兒明白這樣的事實。
佇足在自己的坐騎前,駿馬頗有靈性,大大馬頭頂將過來,直往他胸前蹭。
他從懷中掏出一顆果物喂食駿馬,邊推敲著女娃兒所說的,他試圖拼湊出一個前因後果。
然,無果。
就在此際,停馬棚上方窸窸窣窣傳出異響!
警覺性一向高漲的他倏地退後兩步,退出茅草棚架外,揚睫往上端一看——
驟然映入瞳底的一幕令他瞬間驚呆!
老實說,他都不知這世上還有何事能令他轉瞬間腦中空白一片,但此際親眼目睹的事,著實讓他忘記要呼吸,兩顆眼珠都快瞪出眼眶。
騰雲客棧的後頭二樓,某間客房方窗大敞,一名小熬人背著不小的包袱、懷里裹緊一只小小娃兒,兩手拉著一長溜兒的布繩索。
仔細去看,那條布繩索竟是將被褥撕成一條條破布、再用一條條破布緊緊綁成的,然後她跨出窗外,奮力揪著布繩索小心翼翼往底下蹭挪。
但,再如何小心翼翼,到底還是高估了那條布繩索的載重力度。
嘶——
破布條綁成的繩索竟應聲斷裂!
宋觀塵死死瞪著小熬人帶著稚娃兒往底下直墜。
他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听到尖叫聲,也來不及意識內心真正的想法,一切全憑本能動作。
他一個飛跨躍過木欄沖進停馬棚中,頂端的茅草棚隨即「砰!」地一響被撞開一個大洞,一大一小的人兒被他接個正著,馬匹還因此異變而嘶鳴趵蹄,他抱著她們母女倆迅速避到角落。
蘇練緹咬唇悶哼了聲,巧的是,她同時間亦听到另一聲粗嗄悶哼。
她驟然張眸,驚嚇地發現自己沒有如預期地落在厚厚茅草棚上,而是跌入某人懷里!
某人是……是男人?
這個男人不是別人,欸,竟……竟又是他,又是他啊——
皇城大司馬,寧安侯宋觀塵。
面面相覷,她讀不懂他僵冷的表情,也弄不明白他怎會在此時刻出現在停馬棚內。
兩個大人狠狠驚著,被娘親用寬布條仔細裹在懷里的女娃兒倒是張大一雙明亮眸子,朝有著半張漂亮玉臉的叔叔咧嘴露笑,好像她跟阿娘正玩著一個游戲,他突然跳進來一塊兒玩,真好。
但孩子輕松歡快的神情沒有維持太久。
就在一陣騷動大響,馬匹嘶鳴伴著人聲高揚,從客棧大門前一路往馬棚這邊過來。
孩子表情驟然發僵,小腦袋瓜猛地往娘親香懷里鑽,身子還瑟瑟發抖。
怎地回事?
孩子是听到了什麼?
宋觀塵皺起眉正納悶,說話的一幫人已然靠近——
「那對母女可是咱們家的主母和小小姐,主母帶著小小姐奔往北邊尋娘家人,咱們家大爺命人一路追到這五狼山下,你這老小子上一刻說見過她們,說得那樣信誓旦旦,這會兒卻說她們倆失蹤了,能信嗎你?」粗嗄男嗓拔高,刮得人耳膜生疼,滿心不喜。
騰雲客棧的老掌櫃略帶惶恐的聲音隨即響起。「是真的是真的,小老兒半句不假,絕不敢欺騙各位爺,只是……只是各位天未大亮便闖進客棧大堂尋人,許是打草驚蛇了不是?這才給了那位小娘子帶著小彪女兒月兌逃的機會……再者,不是說是往北邊尋娘家人嗎?出嫁的女兒回娘家很是尋常,天經地義啊,哪用得著這樣又追又查又要逮人的?」
「你懂個屁!」
「是、是,小老兒不懂,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咱不懂。」老掌櫃趕緊賠罪,又道︰「可幾位適才也都見到她們倆下榻的客房,那……那總歸就是不見人影了呀,她們娘兒倆不見了,可不能怪到小老兒頭上!」
另一道男性嗓音粗暴插入,道︰「你他娘的給咱老實點兒,別耍什麼花槍,活生生的大活人怎可能說不見就不見?就算不見,這騰雲客棧怕是方圓百里尋不到另一處遮風擋雪的地兒,咱家主母帶著小小姐能往哪兒去?你倒是給咱們說明白!」
又有另一道不得理亦不肯饒人的聲音接續道︰「是啊!就是!你這老家伙說咱們家主母和小小姐失蹤,那……那就來查查停在馬棚里的這幾頭畜生,瞧瞧里邊有沒有咱們錦京卓閣老家的駿騎?還有你這客棧後頭是不是藏著咱家府里的大馬車?咱家主母和小小姐就算偷偷要走,總不可能連馬和車都舍了吧?」重重一哼。「一查便見真章,誰也騙不了誰!」
一幫子人約莫十來名,客棧老掌櫃被他們拱在前頭顯得非常勢單力薄。
突然——
「誰?」那幫人中帶頭的一名粗漢陡地喝聲,兩眼直瞪佇足在馬棚里的高大男子。
這一邊,宋觀塵一手撫著愛駒,朝鬧出動靜的一干人瞥將過去。
不等他再作反應,已見他的部屬追上來擋在他面前,有兩名手下甚至直接從二樓客房的窗戶一躍而下,俐落地挺在他身前。
六名手下來得及時,一字排開氣勢凌人。
那護衛之勢令凌晨陡至的這幫人乍然一驚,就連揪著一張臉的客棧老掌櫃亦嚇得不輕,生生倒坐在地。
這一幕,馬棚頂端開了個大洞,很顯然是被什麼重物砸出來的,目線往上方一挪,就見二樓某間客房的窗兒開開、垂下半條破布繩索……
再明顯不過的線索,但一路罵罵咧咧、押著老掌櫃過來的一幫人,就沒誰敢再踏前一步察看。
至于老掌櫃,心頭滴血啊,欲哭無淚啊——這馬棚子的修繕費都不知該向誰索討?
第二章 這樣才齊整(1)
兩刻鐘後。
樸素無華的小馬車被一行人護著,離開騰雲客棧往北而行。
「爺,那些人還偷偷跟著,是否要處理?」隔著一道厚布簾子,馬車外的屬下低聲請示。
坐在車篷內閉目養神的宋觀塵眉間不動半分,薄唇輕嚅——
「去吧,一個都不能留。」
「是。」
車篷內驀地響起一聲驚呼,但很快便抑住。
發出駭然驚聲的自然不可能是宋觀塵,而是這輛小馬車的主人——蘇練緹。
兩刻鐘前她抱著孩子跌進宋觀塵懷里,兩人連半句話都未及交談,她母女倆立時被他藏進馬棚角落的干草堆後,他自個兒則又回復成一副閑適喂馬的姿態,加上他那六名鐵衛趕至,登時震懾全場。
所有的目光都被他吸引走了,讓她得以不動聲色地帶著孩子偷偷模模溜到停在一旁的小馬車內。
她離開錦京後不久,在某個還算繁華的小鎮就將華美馬車和烙有印記的駿馬換掉,換成這輛外表陳舊、結構卻甚是結實的小馬車,馬匹也換成善走溫馴的馬駒,想藉此避開夫家的追擊,但顯然沒有成功。
外頭天寒地凍,若僅她一人逃命,她搶了馬也能不管不顧揚長而去,但如今緊要的是得護住孩子,她只想著要先躲好,可是一避進馬車里又覺無所適從,就怕被人來個甕中捉鱉。
結果事情的發展全然出乎她的意料。
宋觀塵命手下起程,竟讓人把她的馬駒和小馬車一並拉走,好似老早就察覺到她帶著孩子溜上車。
他還棄馬從車了,放著高大健壯的駿馬不騎,大剌剌鑽進她的車篷子里。
這篷子當真小得可憐,空間僅夠她和萱姐兒挨著躺平,此時她抱著孩子縮坐在里邊,再擠進來一個他盤腿而坐,彼此間僅留半臂之距,讓她太陽穴猛跳,發涼的感覺沿著背脊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