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倚嫣根本不在乎那些虛禮,才被蕭陌穩穩放落地面,已撩起裙角奔向老人。
「祖母!祖母!嫣兒回來看您了,是嫣兒回來了!祖母……怎麼見了?我、我……嗚嗚 啊啊——」號啕大哭抱住身形明明頗富態的喬家老祖宗。
「哎喲喲,咱家寶貝兒都是一品誥命夫人了,怎麼還跟孩子似的說哭就哭?」老人一下
下輕拍她的背心,帶笑眼神瞄向一臉嚴峻、長目卻似驚呆的定遠侯爺,邊哄著懷里哭得亂七八糟的人兒。「瞧瞧,這模樣要被姑爺看笑話的,總不能頭一遭回門就讓姑爺驚著啊,欸,這可怎麼辦才好?」
老祖宗是拐彎抹角在問他嗎?
蕭陌一直記得喬家老祖宗是不想把孫女兒許給他的,當初是喬倚嫣死求活求,求老人家出而請皇上賜婚,他才有這一段姻緣。
許是這般,所以下意識甚想獲得老人家的青眼垂憐,未多想便生硬答話——
「沒有驚著。絕對不會驚著。本侯……我是說……孫婿拜見祖母大人,孫婿很好,並未受到任何驚嚇。」雙手抱拳,恭敬一揖。
他此話一出,直起上身站挺,發現喬家的人全張圓眸子怔怔看他,連他家夫人也放開老祖宗回望他,好似他這樣鄭重答話是一件非常怪的怪事。
不曉得是否搞砸了什麼事,他面無表情,垂在身側的兩手微握了握。
「噗——呵呵呵……」先是老祖宗忍俊不住笑出聲,接著喬倚嫣望著他也笑了,嬌顏還掛著淚呢,卻笑得猶若朝陽初升,暖而不燥、燦而不驕,然後……眾人就都恣情恣意地笑了。
喬倚嫣是太久沒見到家里老祖宗,一時之間太過激切,此刻終是穩下,深知這場子她不出面的話,笑到最後怕是要尷尬了。
她遂退回蕭陌身側,夫妻二人並肩而立,重新拜見喬家長輩。
蕭陌這才正式與喬家老祖宗見禮,然後又被妻子引著與一名清臞俊美的中年書生見禮,
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原來對方竟是他的泰山大人。
靶覺岳家是個好脾性的,這是好听的說法,說穿了,就是性情軟和過了頭。
蕭陌記起妻子曾說過,她的爹不是不愛她阿娘,而是天生多情,見一個愛一個,每一位令其動情的女子皆是真心所愛。
他發現自己很難討厭這一位溫文對著他笑的岳父大人,那感情流動是真的,真心喜歡他這個只曉得冷著一張臉的女婿。
他也察覺到,岳父大人像有些害怕嫣兒……不!不能說是害怕,是十分听嫣兒的話,彷佛覺得有所虧欠,所以會本能地想看嫣兒的臉色行事,想讓她開心快活。
蕭陌隱隱有些頓悟,瞬時間與岳丈大人拉近距離,因他近來對那般的心態頗有些體會。
他花了些時候弄明白相迎的這一群人,喬家老祖宗、岳丈大人、岳丈大人的三房侍妾、
侍妾所生的五名子女,亦是妻子同父異母的手足們,年歲最大不過十二、三歲,最小的還是個女乃女圭女圭,然後是一干大小避事、老僕、小廝、僕婦以及婢子們……住在喬家玉湖別業過冬的人著實不少啊。
就在蕭陌以為已將眼前這些人大致認了個遍,驀然間一道不陰不陽的嗓聲高揚,似還挾帶哭音,從遠至近暴響傳來——
「嫣兒——嫣兒啊——嫣兒……嗚嗚嗚,你終于回來了,我等你等得好苦,你終于舍得回來,嗚嗚嗚……」
蕭陌蹙眉的同時,就見陪在他身畔的妻子驟然間驚喜轉身,抓著裙擺往前小跑了好幾步,他不及眨眼、不及問話,已見她與一名從人群中沖出的少男團團抱在一塊兒!
來者何人?
蕭陌兩道眉不僅糾結,額角又突突鼓跳了。
「侯爺別管他們倆,讓他們鬧著去,來來,晌午了,里邊備著席面呢,該開席用膳了,侯爺請。」老祖宗笑咪咪拉著他的前臂。
蕭陌沒能把妻子抓回身邊,也沒機會問話,因為老祖宗一下令開席,眾人便族擁著他往里邊去。
定遠侯隨妻子回門,當夜留宿岳家。
這玉湖別業是個十分舒適的窩,蕭陌才踏進來不過幾個時辰,已感領到所謂豪商巨賈在細節處的種種講究。
他也輕易察覺到,回到親人身邊的喬倚嫣笑得特別開懷,即便父女間相處的狀況不太一般,多是她板著臉「管教」,強勢地把人按在椅子里望聞問切一番,而他家岳丈大人只是一徑地笑,在他看來,那溫文清俊的笑容擺月兌不掉一股子傻味兒,竟令他……有些羨慕,也想有這樣的一個閨女兒來管管自己。
至于岳丈大人的那三房侍妾,妻子與她們的相處方式全依禮而為,不熱絡亦不疏離,但與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妹妹們說話時,她倒是笑得很真,長姊的氣勢令小蘿卜頭們滿臉崇拜,只差沒匍匐在她腳邊。
而到了家里老祖宗面前,欸,她就徹底變成了嬌氣小泵娘家,直往老人家懷里蹭……
第十一章 侯爺回門笑(2)
春夜里,皎月剛躍上樹梢,薄涼的風夾帶不知名的花香,玉湖別業這回游式的園子,走到哪里都有景致可賞。
罷與岳丈大人喝了幾盅佳釀,蕭陌沒有立即回房,而是沿著成排燈籠火作為照明的回廊漫步、散散酒氣,回想今日一下午妻子所展現的種種樣貌,他剛硬嘴角不禁軟了軟,直到覷見不遠處湖畔小亭里的一雙男女,他步伐陡頓,雙目細眯,心情突然不太美妙。
能讓他心情美妙不起來的,在這別業中除了喬倚嫣不會有別人。
她又和那名十七、八歲的少男在一起,後者好像正對著她……哭?
一時間,蕭陌腦中閃過許多場景,想像自己此時大步流星沖過去,一把揪起哭哭啼啼的
少男振臂一丟,又或者把妻子扛上肩直接帶走,再或者大聲質問他們倆究竟是何關系……
然後他還想起當日定遠侯府的如意小池畔邊,何綺揪著他的袖,妻子怒極反笑殺過來的模樣……
原來是這般滋味——
謗本……非常的……不是滋味!
他最終沒有大步殺過去,因為身後傳來腳步聲,伴隨拐杖點地的聲響。
「侯爺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啊,可是府中誰怠慢了你?」老祖宗緩步走來,一名貼身僕婦候在回廊轉角沒有走近。
蕭陌恭敬對應。「府里一切都好。」表情仍繃繃的,說完,目光不由自主朝小亭瞥去。
老祖宗也朝小亭望去,了然頷首,溫聲道——
「那男孩子是老身唯一的一個外孫,姓顏,雙名天賜,老身的閨女兒當年所嫁非人,可是費了好一番功夫才讓女兒與夫家和離,讓她帶著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歸家。後來天賜大了,開始進書院讀書,老身的閨女便選了處清淨廟宇帶發修行去了。見他們倆親近,侯爺也別往心里去,畢竟兩個孩子也算青梅竹馬一塊玩大的。」
蕭陌耳根略熱,才想說幾句話保住面子,小亭那兒卻響起顏天賜的嗚嗚哭嚷——
「我要你等我的,我書讀得好,文章寫得也好,嗚嗚嗚……書院的山長都夸我呢,嗚嗚嗚……我一定能狀元及第讓嫣兒……嗚嗚嗚,風風光光當個狀元娘子……你怎麼就嫁人了?我不依我不依嘛……嫣兒嫁人了那、那我怎麼辦?嗚嗚嗚……」
蕭陌面色再度鐵青,尤其見妻子掏出素帕既無奈又心疼地替顏天賜擦淚,靠得那樣近,當真怒火中燒、五內焚。
豈料喬家老祖宗沒試圖「滅火」,選在此際淡淡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