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她不禁愕然,「騙人!」
「信不信由你。」他並不介意,「十歲那年,我隨父親到江南游玩,路過一處山坡,開滿了紫色的野花,我就寫了這曲子,它讓我有風的感覺。」
呵,沒錯,就是風。
如她所感,彷佛在深宅大院里看到了曠野的景色,雖無復雜華美的音韻,但已足夠宜人。
這一刻,她終于相信,此曲是他所作,因為其中意味,他深深懂得。
「我說,你今日前來,不會是為了送花包、吹笛子這麼簡單吧?」東瑩挑眉。
「公主真聰慧,」他坦言答,「其實是皇上差我來的,他老人家說,若不求得你的原諒,就把我降回貝子。」
「原來是為了封號!」她輕哼,「怪誰呢?若不是你在大廳廣眾下宣揚閨閣隱私,我也不會動怒,皇阿瑪也不會知道我們不和。」
「你以為我希罕這貝勒爺的封號?」玄鐸諷笑。
「那你是為什麼?」
「真不明白嗎?」他話里有話地道,「為何我當眾宣揚你我的私事,惹你生氣?」
「為何?」她傻怔怔的,依舊不明所以。
「好好想想吧——」他並不回答,「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答案。」
這家伙,干麼如此神秘?吊她胃口!東瑩嘟著嘴,瞪著他的背影,氣不打一處來。
「我要出浴了!」她朗聲道,「你快回避吧!」
玄鐸噗哧一聲,「你沐浴我都沒回避,何況出浴?」
他打算賴到底了?真沒見過這樣的厚臉皮,讓她甘拜下風……東瑩嘆一口氣,披上長褸,掀簾而出。
他側目,直盯著她,忽然一言不發。
「本公主漂亮吧?」東瑩真想給他一拳,「美人出浴,把你看傻了?」
「你……」他蹙眉,「這是怎麼了?剛才還好端端的……」
「少裝神弄鬼,我怎麼了?」她高傲地昂起頭。
「這些小紅斑是哪來的?」他不由得一把抓住她的腕,仔細端詳。
「什麼小紅斑……」東瑩定晴一瞧,不禁驚出聲來。
方才在浴室里,光線昏暗,霧氣氤氳,她沒發現,不知何時全身都長了疹子,渾然不覺。
她心中一慌,連忙沖到鏡前,卻見雙頰也同樣泛紅,密密麻麻一片細點,花容月貌變成鬼見愁。
「啊——」東瑩捂著臉一聲慘叫,「玄鐸,你好毒!就跟你吵了兩句,需要這樣害我,毀我容嗎?」
「你以為是我所為?」他肅然地道。
「肯定是那些干花的問題!」她大嚷,「你別賴……」
「不管你信不信……」他的聲音變得前所未有的低沉,「這些干花,是你妹妹叫我送來的,我只想討你的好。」
「和婉」她身子僵住,「是她?」
「或許這泉水不太干淨……」
「不,」這一次她卻道,「是她——和婉。」
此言一出,連她自己也駭然,彷佛隱藏在內心深處不願觸踫的東西,終于揭示出來,她最不想面對的秘密。
玄鐸一怔,難以置信地盯著她,霎時,彷佛懂了。
這一刻,天地之間,他是唯一懂她的人。
和婉依舊是她記憶中天真無邪的模樣,一臉純淨笑容,此刻坐在假山石上,拋著魚食,撫掌大笑,燦爛無比。
必于這個妹妹,她其實從不了解。雖然相伴長大,但沒未說過推心置月復的話語,表面和樂融融,實則萬分疏離。
她的紅疹,一時半會兒難以褪去,經御醫診治,的確是那些干花的原因。
有些事情,她不願往壞處想,但臨到頭來,卻不得不面對。
「姊姊——」和婉遠遠地看到她,堆起微笑,「病還沒好,怎麼就出來吹風?」
「不礙事,」曾經,她覺得妹妹的笑容那般可愛,此刻,卻不寒而栗,「御醫說,這些疹子會自行褪去,不痛也不癢,就是難看點罷了。」
「姊,我真對不住你,」和婉一臉歉疚,「在街上聞見那些干花挺香的,我就買來了,也沒細看,讓你受害了。」
「好端端的,怎麼想到要送我干花?」東瑩不動聲色地問。
「那賣香的人說,這些干花有催情之效,我想著你跟玄鐸貝勒一直不太和睦,所以就買了來,特讓他送去……」和婉吐吐舌頭,「我是不是太多事了?」
東瑩並不回答,只是望著湖水,沉默半晌。
「和婉,還記得從小到大,你都送過我什麼嗎?」她忽然道。
「嗨,我哪里記得清呀。」和婉莞爾道。
「十四歲的時候,我倆同時看中了西南進貢的一塊衣料,最後,你讓給了我。誰知,我拿回屋中打開一瞧,上面全是小窟窿。你說,是被老鼠咬破的。」
東瑩緩緩回憶,「十六歲的時候,我倆又同時看中了江西進貢的一對瓷瓶,最後,還是你讓給了我,我依舊不疑有他,打開盒子,卻發現全然變成了碎片……」
「姊,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和婉臉色微變。
「這一次,你送我干花沐浴,我卻全身長了疹子,」東瑩盯著她的臉龐,一字一句地道,「真有那麼巧嗎?從小到大,你送過我三次禮物,三次,都是不好的結果——」
「難道我是存心的?」和婉不由得嚷著,「姊姊,我何必要害你?」
「對啊,你何必要害我……」東瑩只覺得傷感,「論父母的寵愛,宮中的地位,我哪里能比得上你?就算嫁人,也不如你……」
「既然如此,姊姊為何懷疑我?」和婉鎮定道。
「因為你恨我吧?」東瑩低沉地說,「我的存在,對于你來說,無疑是個恥辱。本來,你是深受皇阿瑪寵愛的固倫公主,卻因為我這個身份不明的姊姊,讓宮中上下竊竊私語,指指點點;本來,以額娘的受寵程度,完全可以被晉封為‘皇貴妃’,甚至皇後,卻因為我的存在,不敢與其他妃嬪相爭——你一直覺得,我是你和額娘的絆腳石,對嗎?」
一席話說得痛徹心肺,以至于緘默之後,東瑩仍感到心尖悸動。
和婉終于不再假意微笑,收斂花容,目光變得冷凝。
「沒錯,」她說,「你倒不傻——我的確恨你。」
第3章(2)
「可我們……畢竟是姊妹……」臆想中的,跟親耳听到的,感覺截然不同,就算做好一切準備,仍舊覺得難過至極。
「誰跟你是姊妹?」和婉諷笑,「你不過是一個來歷不明的野種,是額娘此生的毒瘤,只可惜,她不忍心將你除去,讓你存活在這世間,淪為笑柄。」
「那就讓我自生自滅好了,你何必理睬我?何必還要跟我嫁入同一戶人家?」東瑩緊緊掐住自己的掌心。
「因為我知道,你也喜歡納也。」和婉淡淡答。
「所以你就向皇阿瑪提議要我嫁給玄鐸?」東瑩一怔。
「對啊,否則你又要跟我爭。論美貌才學,我是比不過你,納也定會喜歡你的,所以,我只能先下手為強。」
天啊,這就是她的妹妹,為何,卻有這樣一副蛇蠍心腸?
東瑩只覺得頭有些眩暈,腳下輕飄飄的。
「最近我又得罪你了嗎?」她沙啞道,「為何要讓我染上紅疹?」
「哦,怪只怪皇阿瑪對你太客氣,居然讓你去接待公使夫人。」和婉一笑,「只好委屈姊姊幾天,讓你暫時無法見人。」
「原來,你想代替我。」東瑩恍然大悟。
「沒錯。若不是那日皇阿瑪可憐你,這美差怎會輪到你?」
「怪了,堂堂和婉固倫公主還希罕那些洋玩意,將此事視作美差?」
「我才不希罕那些洋玩意,我只是想為自己的丈夫爭一個前程。」和婉朗聲答,「納也年紀不小了,不能一直待在護軍營里,我也不喜歡他整天舞刀弄槍的,禮部正好有個空缺,我已跟皇阿瑪說了,皇阿瑪卻要對他先做一番考量。此次與大不列顛公使洽談通埠一事,便是考題。我若能陪伴公使夫人,總能探知些有利消息,告知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