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我先回去,等公主想通了再說吧,」他倒不勉強,朝原路返回,但退至門邊,忽然又道︰「公主,你該謝謝我才是。」
「什麼?」他又在說什麼鬼話?
「近日有不少陪嫁嬤嬤因為貪財,故意刁難額駙,索取重金,否則就阻止別人夫妻見面,皇上听聞此事,龍顏震怒,下令誰敢再犯,革殺勿論。」玄鐸莞爾,「公主試想,我若向皇上告狀,你這女乃娘恐怕項上人頭難保。」
一旁的嬤嬤听得此言,立刻嚇得臉色蒼白,回眸看向東瑩。
「你在威脅我?」東瑩亦氣得全身發抖。
「今夜我尊重公主,希望日後公主也給我幾分薄面,」俊顏一沉,呈現前所未有的強硬氣勢,「畢竟,我們還有長長的一輩子要相處。」
言畢,笑容再度浮現,彷佛方才的肅殺只是浮扁掠影。然而,只是這短短的一瞬,便讓東瑩心跳如狂……
沒想到,她居然遇上了狠角色,這個叫做玄鐸的男子,居然有不為人知的一面,彷佛海底玄冰,深不可測的陰寒。
掠過一叢花樹,她可以清晰明白地看到納也站在那里,從前,只能遙遙相望,如今卻近在咫尺。
但還有什麼用呢?她倒寧可像從前那般,至少,還能擁有幻想現下卻全然絕望。
他方練了一輪劍,正面對風過處閉目休息,吹干汗濕的衣襟。
「公主?」听到有腳步聲,他睜眼之間不由得錯愕,連忙施禮,「給公主請安——」
「大哥,多禮了,」東瑩澀笑,「該叫我弟妹才是。」
「呵呵,豈敢。」納也還給微笑,「還是遵從禮數為好。」
「難道大哥你叫和婉的時候,也稱她為公主?」她故意問。
「那怎麼一樣呢,和婉是我的妻子。」納也不好意思地低頭,說話中有一絲難掩的溫柔。
他與和婉成親,也有一陣子了,看得出兩人之間的恩愛情感,不像她和玄鐸,至今仍是名不副實的假夫妻……
東瑩忽然覺得眼圈紅了,心里有一種刺痛的嫉妒,像黃昏惆悵的風,回旋不散。
「和婉呢?」清了清嗓子,不讓自己的窘態被他發現,「怎麼沒陪大哥練劍?」
「呵,大日頭底下,怕她曬壞了,」納也憨厚地笑道,「我叫她回去歇著,她習慣午睡。」
雖然只是簡短的兩句話,這其中萬般寵愛卻涌現其中,讓東瑩越發難過。
「我炖了些杏仁雪蛤湯,」她轉過身子,將手中瓷罐擱在石桌上,「大哥順便喝一碗吧。」
「呵,是炖給玄鐸的吧?」納也上前道,「玄鐸真是好福氣啊!」
「怎麼,和婉沒給大哥炖過湯嗎?」她側眉道。
「她……」納也遲疑片刻,隨後大方揮了揮手,「金枝玉葉的,哪里會做這些。」
這話讓她心里再次一緊。
對啊,和婉才是真正的金枝玉葉,所以不必素手做羹湯,亦有君子愛慕,誰像她,就算再操勞,也無人欣賞……
有時候,她真羨慕和婉的福氣,哪怕讓她沾分一點半點,恐怕也不會這般孤苦。
「好喝嗎?」看著納也端起碗來,一飲而盡,她說不清是歡喜,還是緊張,抑或有些傷感。
「唔——」納也連連點頭,「比家里平時做的好喝多了,果然是宮里的手藝。我……可以再喝一碗嗎?」
「當然,這里還有許多。」她連忙道。她喜歡的,正是納也的這份直率。
失神之中,居然將湯汁輕灑在他衣袖上,她掏出絹帕替他擦拭,兩人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接近,她幾乎可以聞到他的呼吸……
東瑩感到雙頰不由得熱了,指尖亦在輕顫,頭埋得低低的,生怕納也覺察到她的心情。
「大哥——」一個聲音自不遠處傳來,令她錯愕抬眸。
神出鬼沒的玄鐸,不知何時出現在兩人面前,一貫飄忽不定的微笑浮于那俊臉之上,氣定神閑地打量著他們倆。
「二弟,你來得正巧,」納也笑道,「公主炖了杏仁雪蛤湯,我托福嘗了一碗。」
「多嘗幾碗也無妨。」玄鐸的表情讓人難以捉模。
「不了,我去換件衣服,這個時候和婉也該醒了,」納也收劍離去,臨走拍了拍玄鐸的肩,親熱地低語,「不打擾你們……」
新婚燕爾的人真是善良,以為世上所有人都像他一樣幸福,完全沒注意到氣氛的冷凝。
不過,東瑩倒希望他永遠也不會注意到,苦澀並非美味的湯汁,不需要分享。
「應該說,是我打擾了你們吧。」看著大哥的身影遠去,玄鐸諷刺道。
「什麼?」東瑩一怔,沒反應過來。
「你……喜歡他?」玄鐸凝視她的雙眼,似是意味深長。
「胡說些什麼!」她下意識反駁,「少瞎說,被太陽曬昏頭了!」
「不然,你為何親手炖這雪蛤湯?」玄鐸挑眉淺笑。
「奇怪,炖給你喝的,不成嗎?」東瑩瞪他一眼。
「我從不吃雪蛤,你也該打听清楚吧?」他呶呶唇,「全府上下皆知,這杏仁雪蛤湯,是我大哥的最愛。」
「對不住了,是我不好,沒打听清楚,」她矢口否認,「我怎麼知道這些,就當是我炖給自己的好了。」
「你吃雪蛤?不覺得惡心嗎?」玄鐸一手撐在樹干上,攔住她的去路。
「雪蛤,多好的東西啊,四大山珍之一,怎麼會覺得惡心?」她故意與他斗嘴。
「那你就喝一碗給我瞧瞧啊!」他彷佛故意刁難她,「只要你喝得下去,我就信你!」
「我……」這下可難倒她了,說實話,她從小聞見雪蛤的氣味就惡心,後來知道了雪蛤的由來,更加不敢接近……
「這湯是雪蛤膏與杏仁汁炖的,沒錯吧?」玄鐸看了看罐中物,惡作劇般一笑,硬拉住她的手,「來,我喂你,嘗一口——」
「拉拉扯扯的,像什麼樣子!」她慌忙避開他的圍追堵截,「教人看到多難為情……」
「雪蛤膏,就是雌蛙生小孩的地方——」他越加嘻笑,湊近她的耳朵駭人地道,「你知道嗎?」
「走呀!」她不由得感到一陣惡心,瓷罐中的氣味直鑽鼻尖,讓她有嘔吐的沖動。
「看看看,你撒謊了,你明明很討厭雪蛤!」他如陰謀得逞一般,指著她哈哈大笑。
「玄鐸,你到底想干什麼?」讓她出洋相,很好玩嗎?
「我只想讓你承認——你喜歡我大哥,對嗎?」他俊臉收斂,換了凝重口吻。
東瑩沉默半晌,一把將他推開,狠狠道︰「與你何干?」
說著,也不管他的反應,逕自朝前走去,手中瓷罐重重一摔,砰然落地,化為碎片。
這一回,她是真的生氣了,她可以忍受任何奚落,但不能允許自己的秘密被人一眼識穿。
她的偽裝,是她最後的屏障,失去了這層外衣,讓她將來如何存活于天地?
此時此刻,她只覺得像被剝了皮一般難受。
假如她能再停留片刻,或者回眸稍稍看一眼,便能覺察,玄鐸臉上憐惜的神情。
這份憐惜,就像她暗戀的心情,同樣是風過無痕的隱密。
「何必生氣呢?」他在低喃中自語,「承認又如何?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忘記他……」
第2章(2)
「女兒,你這盤頭的手藝又精進了。」忻貴妃望著鏡中的自己,滿意地頷首,言語中滿是稱贊之意。
「可惜,不能像從前那般每天伺候額娘,」東瑩故作傷感道,「女兒真想回宮住一陣子,承歡膝下……」
這些日子,她與玄鐸越發水火不容,而納也與和婉的恩愛亦讓她心中備受煎熬,所以藉著歸寧之際,巧妙開口,只希望能暫時遠離喧囂,眼不見心不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