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歲時溺水,陽壽該終,可恩人救了我,讓我活了下來……」她不知道該如何向他解釋如此復雜的事情,「你相信鬼神因果嗎?」
迎上她那正經八百的神情,他心頭微撼,「你說我才是你恩人的親兒?我連自己的親娘是誰都不知道,你如何……」他糊涂了。
即使是他如此聰明的人,都懵了。
安智熙想,她應該把剛才那張塞在牌位里的紙條取出來,梅意嗣只要看過那張紙條,自然就懂了。
「你等等。」她說著,立刻去搬了凳子。
梅意嗣完全不明白她在做什麼,只見她突然搬了凳子墊腳,然後站在牌位前合十敬拜。
「祖女乃女乃,對不住,再打擾你一下。」她說完,伸手便取下一牌位。
「智熙!」他想阻止她,卻已來不及。
「不用擔心啦。」她咧嘴一笑,小心翼翼地捧著牌位下了凳子,然後走向他。
他狐疑地看看她,再看著她手上那「顯妣梅媽李氏諱鳳華之牌位」的牌位,忍不住說道︰「你好大的膽子……」
「祖女乃女乃不會怪我的。」她說︰「說不定便是她老人家有靈,故意讓我發現的。」
「發現什麼?」他問。
她直視著他,語氣平緩堅定,「你的身世。」說罷,她搖晃手里的牌位,將那隱藏的木匣抖落出來,再從木匣凹槽里樞出那張紙條遞給他。
梅意嗣木木地看著她,莫名地心跳加速,他不知道這是不安,還是……
接過紙條,他小心地攤開,紙條上寫了幾行字,他一眼便認出那是父親的筆跡。
接著,他的眼楮慢慢地瞪大、再瞪大,不自覺屏住了呼吸,直到感覺胸腔里空氣稀薄,快不能喘氣。
然後,他深深地倒抽一口氣,再顫抖地呵出那口長氣。
安智熙輕輕地握住他微微顫抖的手,「你不是毫無血緣的養子,你是父親的親骨肉,身上有著梅家的骨血,你的娘親名為李慧娘,也就是我的恩人。」
梅意嗣好一會兒回不過神,他困惑地看著她,「我、我不明白……」
「你還不明白什麼?這就是你的身世啊!」她難掩欣喜,「石嬤嬤若不是不知情,那便是騙了你,你是父親的親兒子。」
「不,我指的不是這個……」他目光一定,狐疑地注視著她,「你說你三歲時溺水,若非我親娘相救,陽壽該盡……可如這上面所言,我親娘是住在魍港,也死在魍港,而你從未去過魍港。」
「……」她語塞,一時不知如何解釋。
「到底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你所說的話究竟……」
「我沒騙你,一個字都沒有。」她對天起誓,「我說的,字字句句屬實。」
他眉丘一隆,懊惱又困惑,「但這不合理,說不通。」
「這、這就要回到我剛才問你的……」她訥訥地道。
「你問我什麼?」
她直視著他,「你相信鬼神因果嗎?」
他微頓,「這跟鬼神因果有何干系?」
「你信,我才說。」
「你先說,我再研究能不能信。」
看著他那堅定地、一副「今天非得真相大白」的眼神及表情,安智熙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兜不攏、說不通的事,她哪里能奢求他相信?看來,也只好對他吐實。至于信或不信,那就看他自己了。
「好吧,我跟你實話實說,可是,你可別害怕。」她慎重其事地道。
「害怕?」他眉心一攥。
「安智熙已經死了。」
他眼楮眨也不眨地看著她,「什……」
安智熙死了,那她是什麼人?
「安智熙難產,已經跟孩子一起死了。」她說︰「我不是安智熙,只晏宿在她身上的一縷魂魄。」
梅意嗣兩只眼楮直直地望住她,眼底跳動著驚疑。她說得煞有其事,他听得心驚膽跳。
「你在說什麼?你是……」
「我是來自三百多年後的人。」從他的表情,她知道他一時之間無法接受,「我知道你一時接受不了,我剛重生在安智熙身上時,也是很難接受……」
「你是三百多年後的人?」
「是。」她點頭,神情嚴肅,「我名叫傅培雅,是個女警,也就是女的衙差捕快。」
「女衙差捕快?」
「沒錯,在我來的那個朝代,女人可以做很多事,可以從事很多職業……」她想了一下,「喔對,還可以休了丈夫。」
他像是听了什麼鄉野傳奇、鬼靈精怪的故事般,驚奇地看著她。
「故事要從我三歲那年說起……」她體貼地握著他的手,眼神像是在對他說︰「冷靜別怕。」
「我三歲那年,父母帶我回魍港的外祖母家,我跟表兄弟姊妹們出門玩耍,掉進灌溉溝渠里,卻讓一個三百多年前的女鬼給救了,而那慈悲的女鬼就是你的親娘李慧娘。」她續道︰「你的親娘是個善良的人,即便成了鬼,也是個善良的鬼,她在當地三百多年,早有無數次投胎的機會,可她卻不忍抓別人交替,一直一直待在那里……」
梅意嗣無聲地看著她,她也不知道他信還是不信。
他沒有提問、沒有回應,于是她便繼續把事情經過說下去。
「之後,她偶爾會出現在我生活里,只有我看得見她,她總是不說話、總是很悲傷,我從來不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事情,有過什麼樣的過去,直到二十幾年後的某一天,在我圍捕嫌犯時,她突然把我從藏身處推出,害我被嫌犯擊中……」
「她……害死你?」
「其實也不能說是她害死我,要不是她,我三歲那年就死了,嚴格說來,她給了我二十七年的陽壽呢。」她說著,眼底沒有一絲怨念,只有感恩。
「總之在我斷氣前,她要我救她親兒,之後我再醒來時已經成了安智熙。」她像是完成了什麼不可能的任務般松了一口氣,聳聳肩,「接下來的事,你差不多都知道了。」
他表情有點呆滯,顯然還沒完全回過神來。
「我不知道你就是李慧娘的親兒,只好到處尋找他的下落……」她說。
「所以你去了收留孤兒的地方?」
「嗯。」她點點頭,「我去聖母之家就是為了打探她親兒的消息,沒想到陰錯陽差竟誤會趙北斗就是她的親兒。」想起這事,她自顧自地笑了笑。
「這就是你為他捱一刀的原因?」他問。
「是呀。」她不自覺翻了一個白眼,「沒想到搞了半天,你才是李慧娘的親兒。」
「所以,你看著是安智熙,但不是安智熙?」
「可以這麼說,不過我保有她大部分的記憶。」她說著,唇角句起一抹微笑,緩緩地道︰「我想也許她離開了,卻把屬于你的記憶都留給了我。」
梅意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看看手上的紙條,再看著她。
若要騙人,一般來說都會編個合情合理的故事才不會啟人疑竇,而她說的故事太離奇,太不可思議……但正因為離奇及不可思議,反倒增加其可信度。
在她發現這張紙條前,她就跟他提過她的報恩故事,顯然這不是在發現紙條後才胡編的故事。
她,是認真的。
突然,他感到一陣暈眩,不自覺地皺了眉頭,閉起眼楮。
「意嗣。」見狀,安智熙以為他快昏倒了,急忙上前一把抱住他。
他睜開雙眼,眼瞼低垂,看著胸前正一臉緊張憂心地環抱著自己的安智熙,難怪他總覺得她在歷經難產死劫後變得不一樣,原來她已不是她。
但其實……她是誰,誰是她,對他來說都無妨了。
因為,他就喜歡現在的她。
安智熙抬起臉,不安地望著他,「你沒事吧?是不是覺得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