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掌櫃听著,安心許多。「明白了。」
「昌哥。」這時,外面傳來聲音。
永昌听著那聲音,知道是誰,于是起身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他再次進來。「爺,黃老六不見了。」
梅意嗣听著,臉上不見一絲情緒,眼底卻閃過一抹肅殺。
「著人繼續追查。」他說。
安智熙終于熬到出月子了。
這些臥床的日子,她不斷地思索著該如何執行李慧娘委托給她的超級任務,身處在一個陌生的空間及時間里,若換了別人,恐怕是不知從何查起的。
幸運的是她曾是個警察,雖說不是像布魯斯威利那樣的終極警探,可邏輯推理、尋找線索的能力,她還是有的。
出月子後,房嫂嬤不再那麼嚴格地束著她,她也能離開馨安居到其他堂院去走動打探了。
李慧娘將她帶到梅家來,那麼梅家當然是第一條線索,而她與李慧娘相識在嘉義布袋,此處舊名魍港,因此她猜測或許李慧娘的兒子便是在梅家做事的魍港人士。
于是,她先旁敲側擊,或自己或托人打听梅府中是否有出生在魍港的僕役、長工或小廝。可過了半個月,卻是一無所獲。
這條線索沒了,她又想,李慧娘的兒子沒了娘,那便是個失怙的孩子,年齡大小她暫時無法推斷,但若是需要她來拯救,那麼估計應該也不大,至少沒大到可以保護自己。
再來,他沒了娘,或許父親還在,那麼也未必是個孤兒,但若還有父親,那父親自會護他,好像也用不著李慧娘將她搞到這兒來。
所以,她大膽推論……李慧娘的兒子可能是個孤兒。
在這車馬輻輳的泉州,許多人都是在海上討生活的。海上討生活險象環生,有個三長兩短也是尋常之事,想必在這刺桐城里的孤兒孤女不會少的。
那麼,這些孤兒孤女都是流落街邊,還是有人收容呢?
在這樣的推論基礎下,她得到一個可用的線索,那便是蕃坊那兒有個葡萄牙籍的傳教士詹姆,自辦了一家收留所,兩年來收容過不少無家可歸、流落街頭的孤兒孤女。
泉州是海上絲路最早的起點,貿易繁盛、商業發達,極盛時期,僑居于泉州的外籍人士多達萬余人,身分多為商人、旅行冒險家或是傳教士。
她想自己或許可以先從那兒下手,透過傳教士詹姆說不定可以得知一些蛛絲馬跡。
一早用過早膳,安智熙支開房嬤嬤跟寶兒她們,立刻翻出櫃子里的那些男裝,挑揀了一件換上。
要是讓房嬤嬤發現,鐵定會拿條鏈子拴著她。她得趁著所有人在前面忙時,偷偷地從小門溜出去。
她警察可不是白當的,那些年受了不少扎實的訓練,可養出她一身好本事、好身手呢!
想從這些嬤嬤丫鬟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並不是難如登天之事。
她自小門溜出去後,就沿著屋後的小鋇邊往後門而去,才打開後門,就听見身後傳來聲音——
「嫂嫂。」
她吃了一驚,瞬間便意識到那是梅承嗣的聲音。
轉過身,她咧開嘴對著梅承嗣笑,「小叔,你怎麼在這兒?」
梅承嗣打量她一身裝扮,噗地一笑。「我剛才看見有人偷偷模模的走進來,就一路跟著,還以為是府里的哪個小廝想偷跑呢。」
「我悶壞了,想出去繞繞。」她說︰「我剛出月子,房嬤嬤肯定不肯放人,這才從後門走的。」
這好動的嫂嫂從前就常常著男裝出門,梅承嗣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她剛出月子就亂跑,要是在外頭昏倒了,那可怎麼辦?
「嫂嫂去哪?」
她一時想不出什麼更好的說法,又思及他們情同姊弟,騙他也沒啥意思,索性便跟他明說了,「我要去蕃坊。」這小叔跟她親,九成九是能替她守著秘密的。
梅承嗣一听說她要去蕃坊,陡地一震,「嫂嫂去那種地方做什麼?那可是龍蛇混雜的地方,你一個婦道人家到那種地方去多危險。」他臉上有著藏不住的憂慮。
龍蛇混雜?嗯,听起來好像跟艋舺差不多。
「這你不用擔心,你嫂嫂我打小就是在龍蛇混雜的地方長大的,沒事的,我看看就回來。」她一派胸有成竹的模樣。
梅承嗣愣了一下,又反應過來,急問︰「不是,你還沒跟我說你去蕃坊做什麼呢!」
「我、我去……」她撓撓臉,支支吾吾,「我听說蕃坊有個收容孤兒的地方,想去關照一下。」
梅承嗣又是一愣,旋即眼底閃過一抹憐憫。「嫂嫂,你這是……如此可寬慰你失去骨肉的傷懷嗎?」
聞言,安智熙微頓,他以為她去蕃坊的孤兒收容所是因為失去孩子過于傷心,于是移情到其他失去父母的孩子身上嗎?
這樣也好!這麼一來,純真善良又與她親如姊弟的他,定會幫她隱瞞此事的。
于是,她立即露出傷心失落的表情,點點頭,抽噎了一下。
「那……嫂嫂去吧,我會替你保守秘密的。」梅承嗣說。
「真的?」她抬起楚楚可憐的眼,「謝謝你,小叔。」
蕃坊,聖母之家。
雖說這里對安智熙來說是個全然陌生的地方,但路就長在嘴巴上,只要開口問,沒有到不了的地方。
來到蕃坊,她發現如今住在這兒的外國人並不多,更多的是那些生活在社會底層的漢人。
幸好她是一個人喬裝而來,要是帶著丫鬟嬤嬤,再坐頂轎子來,那可真是招搖了。
聖母之家是間外觀看來與一般閩南建築無異的房子,門是敞開的,門楣上高掛著一幅聖母圖,朱紅色的門板上則有雕著百合花飾紋的木頭十字架。
屋子里傳來一群孩子及男人的歡聲笑語,男人說話帶著腔調,一听便知道不是本地人。
她朝屋里喊著,「請問傳教士詹姆先生在嗎?」
屋子里靜了一下,不一會兒,一名身著長袍的外國男子走了出來。他有一頭卷曲柔軟的紅發,還有一雙澄透的綠眼楮……她想,這應該就是葡萄牙籍傳教士詹姆吧。
「我就是……」詹姆疑惑地看著她,「姑娘是……」
她一怔,她身著男裝,做男子打扮,他竟還是一眼看出她是女子?
「你好,很抱歉我必須著男裝才能外出,不是有意隱滿身分。」她說。
詹姆了然地一笑,「我非常明白,你們的女子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
詹姆在泉州傳教兩年,本地話說得不差。
這時,有個約莫七、八歲的女孩跑了出來,抱著詹姆的大腿,好奇地看著她,「詹姆先,這位哥哥是誰呀?」
詹姆模模她的頭,笑答,「這位是姊姊,不是哥哥。」
女孩驚訝地看著安智熙,安智熙只得對著她干笑一記。
「不知姑娘到聖母之家來做什麼?」詹姆問。
「詹姆先生,我名叫智娘。」為免節外生枝,她謊稱自己名叫智娘。
「智娘姑娘,你好。」詹姆翩翩有禮地欠了個身。
「我听聞詹姆先生在蕃坊辦了個收容孤兒的小學堂,深深贊佩先生的義行。」她說。
詹姆笑著搖搖頭,謙遜地開口,「過獎了,我只是行神之旨意。」
「詹姆先生,我對于你的志業極有興趣,希望能略盡棉薄之力。」
聞言,詹姆微愣了一下,不解地問︰「在下不懂姑娘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願意出錢出力贊助幫忙聖母之家的經營。」說著,她看了看還纏在詹姆身邊的女孩,問道︰「聖母之家如今收容了多少孩子呢?經費來源可充足?」
詹姆眼底閃過一抹疑慮,但又立刻以微笑掩蓋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