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要是房嬤嬤知道她偷偷下床,鐵定又要嘮叨到讓她的耳朵長繭。「不要。」她漲紅著臉,兩只眼楮氣呼呼地瞪著他。
他唇角一勾,轉頭看著房嬤嬤,「剛到。」
房嬤嬤走了過來,滿臉是笑。爺出門前,太太才說要跟他分房,她還擔心這會惹惱了他,沒想到他一回府,第一件事便是前來探望關心太太。
做為太太的女乃娘,她真是松了好大一口氣。
「爺怕是累了吧?要老奴吩咐小廚房弄點熱食嗎?」房嬤嬤殷勤得很,就像是熱絡招待著女婿的岳母般。
「不用忙了。」他說︰「我吃過才回來的。」
「那要不老奴著寶兒沏壺茶?」
「不用,我還要去跟我父親及叔叔們報告船貨損耗的事倩。」他話鋒一轉,「你先出去,我有話跟太太說。」
房嬤嬤一怔,然後怯怯地問︰「不、不是什麼大事吧?」
「哪來的什麼大事?」他嘴角懸著一抹神秘高深的笑意,讓人猜不透。
房嬤嬤知道自己的身分不足以過問主子的事情,疑畏地點點頭,便轉身退出門外。
被他突然抱起的安智熙,直到現在才回過神來,一把揪著他的袖角,「你這是做什麼?」
「你是指什麼?」他兩只黑眸直勾勾地看著她。
「你干麼突然抱我?我自己有腳,才不用你……」她話沒說完,他的臉又湊近,近到她忍不住往後縮,驚疑又羞怯地瞪著他。
他這是什麼毛病?干麼老是突然把臉湊近,嚇誰啊?
「我是怕你腳底受寒,你還不知好歹呢。」
「我不是說要跟你分房,你也答應了不是?」她質問著他。
「我是同意分房,但那跟我來探望你應不抵觸。」他說︰「丈夫關心妻子,也是天經地義。」
丈夫關心妻子?他是健忘還是怎樣?之前她不是已經跟他挑明了,他們從此以後不需要再做一對假面夫妻了嗎?
「你又不是真心想娶我,就別假裝關心了。」她說。
他不語,只是似笑非笑地睇著她,那表情真讓她覺得毛骨悚然。
她疑怯地看著他,不安全寫在臉上。
覷著她那疑畏不安的神情,他覺得有趣極了。
那天她和他把話說開後,他便出門了。
這趟出門雖是忙到腳不沾地,但他卻常常不經意地想起她。
她向來是我行我素的人,但見著他,還是藏著話藏著事。兩年來,他們之間既沒有感情亦沒有互信,他見著她寡言,她見著他也只是虛應。
可那天她將事情說開了,他便也明白了她的想法。突然間,他對她產生了好奇,這是他與她成親以來第一次動了想更了解她的念頭。
「我並沒有假裝關心你。」他直視著她略帶防備的眼楮,「否則听見你難產時,我不會立刻趕回府里。」
迎上他的眼楮,她月兌口便道︰「你只是想起她吧?」
既然有著原主的記憶,她自然是知道蘇靜唯的存在。當她說出這句話時,她發覺梅意嗣眼底閃過一抹深沉的傷痛,她的心揪了一下,瞬間感到後侮。
她恨自己的嘴快,更懊惱自己竟然朝著他的舊傷扎,戳別入痛處,自己是得不到半點一好處跟便宜的。
「對、對不住。」她立刻向他道歉,非常坦率地面對自己的失言。
看著她那真心道歉的樣子,梅意嗣沉默了一會兒,既然她如此坦率,那他也不需遮掩。
「是,我確實是想起了她。」
「……」她沒想到他就這麼承認了,看來他是不擔心傷繼妻的心啊!
「她出事時,我不在她身邊。」他說︰「我回來時,她踉孩子都已經入殮封棺,我連她最後一面都不得見,我只是不希望同樣的事情再來一回……」
她覷見他眼底的傷痛及遺憾,痛的不是她,可他的痛卻好像透過他的眼神及表情傳導到她身上來。
她覺得胸口一陣刺痛,不自覺地伸手去按著,「我不是有意戳你痛處……」她歉疚道。
「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說痛,已經沒那麼痛。」他神情平靜,聲線和緩,幽幽地開口,「說來慚愧,她的樣子也已經模糊了……」
當他說得如此輕、如此緩,如此的事過境遷時,她反倒感到痛、感到悔,感到愧疚不安了,她真該改改自己這大炮性格。
雖說她穿越來此的目的是為了救恩人李慧娘的親兒,並非做他梅家的賢妻良母好媳婦,但也不應為了逞一時之快就狠狠朝人痛處踩,這實在太不厚道了。
「對不住。」她再一次道歉,真心地道。
成親兩年,她從沒開口對他說過一句對不住。雖說她也沒犯什麼七出之條,但二房三房那邊對她的意見可不少,他都不知道為她擋過多少刀槍了。
可她,從不曾覺得自己有錯。
但自她歷經難產死劫後,這已經是第二次向他道歉了,他總覺得她有些不一樣。
「爺……」此時,外面傳來平安的聲音,「二房三房的老爺們都在大堂了。」
「嗯,我馬上來。」他應了一聲,目光又停在她身上,「月子沒做好可是很傷身的,你還是乖乖听房嬤嬤的話吧。」語罷,他轉身走了出去。
看著他離去的身影,她不知怎地一陣心熱。
東大街,長興商行。
長興經營南北貨及各式舶來品,光是在泉州便有一家總號及三家分號,而在福州、廈門、澎湖、魍港等地也都設立分號及辦事處。
每日里,進進出出總號的人絡繹不絕,光是招待客人的茶葉每日都得用上五斤,若值海運船班頻繁之時,用上十斤茶也是要的。
商行是座二進宅子,前堂是招待客人的地方,前堂跟後堂之間還有一方院子,種滿綠竹,隔絕了前堂的人聲鼎沸。
梅意嗣的書齋位于後堂邊間最僻靜的地方,這也是他處理各項商行事務的地方。
書齋後方還有個小房間,各式生活用品皆備,貨務船務繁忙時,他也經常在這兒住下。
書齋內,劉掌櫃跟永昌正在與他核實帳目,商討此次寧和號走水後的財損及應當賠予客戶的款項。
寧和號是長興商行一等一的商船,但幸運的是此次走水因搶救得快,雖是底艙起火,但幸而未嚴重傷及船殼,經協記造船的李老板檢視完畢,已確定可以修復。
至于不能及時送抵的貨物,在與客戶進行商討後也已談好賠償金額,這些客戶都是與長興長期往來的,因此在索賠上也是點到即止,並未趁火打劫。
「劉掌櫃,」梅意嗣指示著,「這些說定的賠償金,你盡快著人送去各家,記得再加上幾分禮以表誠意。」
「是的,爺。」劉掌櫃點頭答應著。
「永昌,」他轉而看著永昌,「那些搶救回來的貨物,你都已經歸庫了嗎?」
「都歸庫點清了,也已通知各家來清點,現下就只剩下享利跟長亨未到。」永昌說。
他听了,微微頷首。「那好,這些事情盡快辦好,免得同行說些閑言閑語。」
「爺,外頭的倒是好應付,倒是二房老爺跟三房老爺那里……」劉掌櫃欲言又止地道。
「直說無妨。」他說。
「前兩日,三房老爺著了啟爺跟安爺過來查問,二掌櫃跟他們鬧得有點僵。」劉掌櫃說。
聞言,梅意嗣沉吟須臾,二房三房那邊,他那日已經同他們說明過,也已答應這次損失由大房及他自付,不會損及他們的分成,為何三叔父還要著兩個兒子前來問罪?
想必是想藉著這次意外發發聲、逞逞威風,以免旁人都忘了梅家還有其余兩房的存在吧?
「劉掌櫃,我三叔那邊由我處理,你與二掌櫃只管做你們的事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