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嗣。」梅意嗣低聲喚了他一聲,以眼神示意弟弟別再多說。
「不是呀,大哥。」梅承嗣不服氣,「一直以來勞心勞力的都是你,怎麼一出事,全成了你的錯?平日里二房三房領著分成時,也沒謝你一句。」
此話一出,二房三房全一臉尷尬。
「放肆!」此時,梅家大老爺梅英世開口了。他沉聲一喝,看著梅承嗣,「這里哪有你說話的分?快跟你二叔三叔及諸位兄長們道歉。」
梅承嗣雖一臉「我何錯之有」的表情,卻還是不甘不願地低頭認錯道歉,「承嗣錯了,甘願受罰。」
「知道錯了,就到祠堂去跟祖宗磕頭。」梅英世神情嚴肅。
「大伯父,算了。」所有堂兄弟中年紀最大,也即將要當祖父的梅玉嗣趕緊替他說情,「承嗣心直口快,大伙兒是一家人,不會計較的。」
梅英世眉梢一挑,斜眼瞪著梅承嗣,「這兒沒你事,出去。」
梅承嗣起身,朝著堂內所有長輩及兄長鞠了個躬,轉身便走出大堂。
梅玉嗣見著,立刻跟身邊的長子梅學恆使了個眼色,梅學恆便立刻起身也跟了出去。
「大伯父,」梅玉嗣一揖,恭敬地說︰「剛才三叔跟幾位弟弟只是心急,一時口無遮攔,您跟意嗣可別往心里去。」
其實方才梅英世沒在第一時間便打斷梅承嗣的話,也是有其用意的。
他身為一族之長,意嗣又是大房掌家之人,面對這些指摘時,為免損及情面,實在不好開口。可眼見著十幾年來于海上出生入死又在商行里焚膏繼晷、日夜操持業務的兒子遭到圍攻及質問,他也著實看不下去。
這會兒,承嗣為兄長仗義執言,可也打了他們響亮亮的耳光,消消他們的氣焰。
「二叔、三叔及諸位兄長弟弟……」梅意嗣起身拱手一揖,語帶歉意,「意嗣造成梅家損失,難辭其疚,在此向二叔、三叔及諸位兄弟們說聲對不住。」
「唉呀,意嗣,你說的是什麼話?行船走馬三分險,這事哪能怪你?」梅玉嗣說著,跟父親使了眼色,要他也說句話。
梅貫世微頓,先是若有所思,然後便開口說道︰「玉嗣說得對,這事急不得,還是待意嗣把船拉回再說吧。」
「可是這……」梅展世似乎對這樣的結果不甚滿意,還想說些什麼。
「老三。」梅貫世一個眼神拋了過來,嘖了一聲,「你就別再說了吧。」
梅展世眼見自己起不了作用、說不了話,一臉懊惱。站起身,他一臉悻悻然,「大哥、二哥,我先走了。」說完,他領著兩個兒子拂袖而去。
稍晚,主堂里,梅家大房四口人在廳里說起了稍早前在大堂里發生的事。
听了丈夫約略的講述,羅玉梅大抵知道了。她眼底透露著不舍,看著梅意嗣,「意兒,你真是委屈了。」
「母親,他們也只是發發牢騷,無妨。」他淡然一笑。
「什麼無妨?」梅承嗣還是憤憤不平,義憤填膺,「母親就沒看見叔叔跟幾位堂兄是怎麼欺著大哥的,要不是父親不讓我說,我可要好好替大哥出口氣。」
羅玉梅蹙眉一笑,「你這孩子真是……他們可都是你的叔父兄長。」
「難道大哥就活該被他們糟蹋?」梅承嗣說。
梅意嗣看著與自己同心同德、通氣連枝的弟弟,眼底滿是感激及感動。
「承嗣,大哥知道你的心意便行了,日後可莫要冒犯尊長。」雖說十分歡喜弟弟為自己發聲,但身為兄長,他還是得提醒這天真純潔的弟弟。
「承嗣,你明日便要出海嗎?」梅英世問道。
「是的,永昌已將人手跟船只備齊,明日便可出海將寧和號拖回。」他續道︰「拖回後要一一盤清貨物損耗,恐怕得花上十天半個月。」
「唔。」梅英世深深地看著他,眼底有著對他的期待及信賴,「辛苦你了。」
「不過……」羅玉梅忽而想起一事,疑惑地說︰「寧和號是咱們梅家一等一的船,怎會突然走水?」
「母親,永昌跟所有船員倉皇救火及逃生,走水原因現今還不明。」梅意嗣說道︰「寧和號或許還能修復,之後我會同協記造船上船詳細檢視。」
羅玉梅不知想起什麼,幽幽一嘆,「這事兒……還真多。」
「母親,無人傷亡已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也是。」羅玉梅抬起眼來望著他,「我想著,若不是智熙急產,你早登船出海了,或許……那孩子是給你擋災渡劫了。」說著,她按了按濕潤的眼角。
提及梅家日盼夜盼的那個孩子,就連在堂上伺候著的僕婢也都露出憂傷的神情。
「這事就別提了……」梅英世嘆了一聲,「日子還長。」
「是呀,智熙還那麼年輕,還能懷上孩子的。」她收拾一下低落的情緒,溫柔笑道︰「想當初我懷承兒的時候都三十好幾了,是不?」
她這話才說,梅英世眼底閃過一抹憂思傷懷,訥訥地點頭,「是,沒錯。」
羅玉梅轉頭望向梅意嗣,語重心長地開口,「意兒,智熙她為了生下咱梅家大房的子嗣,差點兒連命都沒了,而今她失去胎中孩兒必是心如刀割,這些時日你可得好好照看著她,好好安慰她,知道嗎?」
梅意嗣微微頷首,「兒子記住了。」
梅意嗣回到院子時,見寶兒正小心翼翼捧著藥盅往屋里去。
「爺……」寶兒見了他,趕緊停下腳步。
「太太的藥?」他問。
「是的。」寶兒說︰「剛熬好,現下房嬤嬤跟春月正在給太太擦身子,待會兒就能喝了。」
「唔。」他微微沉默了一下,想起方才母親的叮囑,也想起先前安智熙跟梅承嗣說的話。連承嗣都看不過他的冷淡,他是真的太冷淡了吧?雖說一開始是為了互惠互利而結的姻緣,但終究是要跟自己過上一輩子的人,或許他是虧待了她。
「給我吧。」他說。
寶兒愣了一下,不解地望著他。
「把藥給我。」
「是。」寶兒這才反應過來,趕忙將藥盅交給他,可臉上還是困惑。
拿過藥盅,他走進屋里,內室傳來三個女人說話的聲音,似乎是房嬤嬤在跟安智熙說著寧和號走水的事情。
他穿過一面簾,再繞過繡屏,只見房嬤嬤跟春月已幫安智熙擦好身子並更衣,此時春月正在給她梳理頭發。
「爺……」房嬤嬤見他進來,先退到一旁,大概是看見他手上端著藥盅,立刻以眼神示意春月,要她趕緊完事起身。
春月再大略地梳了幾下,便起身往房嬤嬤身邊一站。
他驅前,自若地往床沿一坐,兩只眼楮看著手上的藥盅,淡淡地說道︰「你們去忙吧,這兒暫時不需要你們。」
「是。」房嬤嬤跟春月答應一聲,一前一後地走了出去。
看著這一切,安智熙有點愣住。她沒說也沒問,只是兩顆眼珠子定定地看著他,直到他用調羹舀起一匙藥湯。
「你……」她微微地皺起眉頭,「這是做什麼?」
「看不出來嗎?」他說著的時候,已經把調羹湊到她嘴邊。
她本能地往後縮了一下,皺了皺眉頭。「你突然這樣,我惶恐。」她說。
「什……」他想對她好,她惶什麼恐?
「為什麼突然對我好?」她問。「你以前不是這樣。」
「不好嗎?」他濃眉一皺,「你我夫妻一場,難道不希望我待你好?」
他這麼說也沒錯,要是安智熙還活著,一定會被他突如其來的關懷體貼感動到痛哭流涕,可對她來說,這種關懷體貼的舉動是種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