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他像個普通人那般,不再遙不可及,彷佛與她的距離拉近了好多,不再讓她仰望,如遙望浩瀚星河。
「公子,想我直言,就算真愛一個人,也未必要生同衾、死同穴的。」董慕妍侃侃道。
「生同衾、死同穴,難道不是世人都向往的嗎?」澹台浚彷佛听到了天外之語,錯愕得一時沒緩過神來。
「再愛一個人,心里還是要保留一間屋子,」董慕妍解釋,「這間屋子,只供你一人居住,在你煩躁的時候,就獨自待在這里,讓你遠離外來的煩惱,待到心緒平復,再出門見人。這樣于你,于別人,都是最好的。」
澹台浚久久無法回答,這樣的話他還是第一次听。
「澹台夫人大概也有一間這樣的屋子吧,」董慕妍微微一笑,「她也不會強求與誰生同衾、死同穴,這輩子或者下輩子都是如此,因為她喜歡獨居時的喜樂,都說夫妻無間,但我認為有時候相愛的人還是要保有一點距離才稱得上美。」
澹台浚發現這話有點道理,父親每每苦惱,不就是因為母親高不可及嗎?而越是苦惱,父親就越加急躁,反倒越讓母親生厭。倘若父親也有一間這樣的屋子,只在愜意時與母親相見,或許母親便對他改觀了。
人與人的相處不能太近,太近就如刺蝟依偎取暖,會扎著對方,即使去妻也如此。
「你說得對……」澹台浚認同道︰「再說遷墳也打擾了母親安眠。」
她該不會是受了姨母之托,故意來勸他的吧?不,不會的,事關她自己的父母,誰會願意揭自己的瘡疤來提醒別人?
倘若她真是故意的,他真該感激她,這一番話,讓他醍醐灌頂。
他這輩子,真心感激過的人,也沒幾個。
不知自己這一番勸說是否能寬慰他?董慕妍無法確定。
但她覺得自己已經盡力,該說的都說了,亦沒有什麼遺憾。
回到家中,喝了一碗熱騰騰的女乃茶,董慕妍有些困乏,但桌上一堆賬本要看,她深感當個女強人實在不易,換做窮人倒可以偷懶了。
蓮心自門外進來,笑盈盈的,也不知在高興什麼。
「逛到哪去了?」董慕妍道︰「像孩子一樣傻樂。」
「奴婢剛瞧見澹台公子送小姐回來,」蓮心笑咪咪的,「澹台公子最近跟小姐熱絡了不少呢。」
「進宮恰巧遇見,就一道回來了,」董慕妍強裝正色,瞪了她一眼,「有什麼稀奇?」
「哦,是沒什麼稀奇的,」蓮心道︰「不過二小姐听說澹台公子來了,卻專門跑到大門去攔截人家的馬車,這稀不稀奇?」
「慕麗?」董慕妍一怔,「她去截了澹台公子的馬車?她要做什麼?」
「小姐您看,」蓮心笑道︰「您天天見的人,別人想見上一面都難呢。」
「我哪里是這個意思?」董慕妍微微臉紅,「怕慕麗失禮罷了。」
「二小姐自己都不怕丟人,何必替她操心?」蓮心呶呶嘴,「奴婢也是一時好奇,跟過去偷听了幾句,結果小姐您猜猜,我听見了什麼?」
「你這丫頭,不得無禮,」董慕妍急忙道︰「主子說話也敢偷听?若被逮著了,有你受的!」
「小姐放心,」蓮心擺擺手,一副輕松樣,「二小姐光顧著和澹台公子說話了,哪里看得見我?她神神秘秘,非要澹台公子隨她到巷角處,說有要事相商。奴婢是怕她使壞……」
「他們說什麼了?」董慕妍忍不住問道。
「小姐您終于著急了?」蓮心又笑道。
「我不過覺得慕麗奇怪罷了,」董慕妍依舊若有所思,「按說再怎麼著,她也不該如此啊,一定有什麼要緊事。」
「二小姐不知道從哪兒打听的,得知澹台公子的亡母尚未入他家的祖墳。」蓮心臉神秘地道。
「她……她怎麼知道的?」董慕妍不由震驚。
「慶姨娘的兄弟除了開當鋪,不是還做棺木生意嗎?上次我娘去世的時候,他假裝好心捐了副棺材,小姐你忘了?」蓮心皺眉道︰「或許打听到了什麼」
「慕麗便是要對澹台公子說這個?」董慕妍凝眉。
「二小姐說,她有法子讓澹台公子遂了心願,遷移他母親的墳地。」蓮心道。
「慕麗能有什麼法子?」董慕妍詫異,「澹台公子都沒法子,她卻有?」
「具體如何,二小姐也沒細說。」蓮心道。
「澹台公子如何回答的?」董慕妍忍不住道。
「小姐,您正是問到關鍵了,」蓮心幸災樂禍道︰「澹台公子居然對她的獻媚半點沒動心,只說,既然母親生前做了訣定,他這當兒子的便要尊重母,遷墳之事不再議了。」
他真如此說的了?董慕妍難以置信,分明那樣望父母合葬的他,竟然會如此回答。
呵,終歸,他還是听了她的勸,不再執著。
她想不到自己還有這樣的本事,三言兩語撼動了他的心志。
不過,他也許只是單純不喜董慕麗多管閑事才那樣說的。
那也好,至少他沒給董慕麗面子,相比下午他對她的態度,他那時和氣許多。不論如何,這讓她心中歡喜。
淡淡的竊喜如同一縷幽香,悄悄蕩漾,鮮少有人察覺。
第十章 三妹妹幫了一把
董慕麗伏在床上,哭得眼楮都腫了。
慶姨娘無奈地看著女兒,嘆了一口氣,「不是為娘說你,你也太莽撞了,這樣青天白日的,巴巴跑到人家澹台公子的馬車前頭,街上人來人往的,你也不怕破被笑話。」
「我怕什麼?」董慕麗抽泣不已,「大姊姊都沒避嫌,天天跟澹台公子在一塊兒,我怕什麼?」
「人家是定過婚的,你算什麼身分?」慶姨娘揚聲道。
「澹台公子不是要退姐了嗎?」董慕麗不服。
「外頭人哪里知道這婚事退沒退?」慶姨娘道︰「論起來,你一個小姨子跑到姊夫面前去做什麼?」
「論起來,娘親您還是爹爹從前的遠房小姨子呢,不也跑到爹爹跟前去了?」董慕麗一時口快道。
「你——」慶姨娘氣不打一處來,「我是寵得你無法無天了,竟敢跟娘親這般說話?」
董慕麗自知失言,低頭道︰「女兒也是心急,眼看大姊姊與澹台公子越發親近,再這麼下去,這婚事大概就退不成了。」
「你以為這樣跑到澹台公子跟前,他就會承你的情了?」慶姨娘苦嘆一聲,「你打听他亡母的事,他若時面子上抹不開,反而惱了你怎麼辦?」
董慕麗此刻才感到後怕,「我當時也沒多想……」
「算了,事到如今,後悔也無用,」慶姨娘決絕道「你若真豁出去,非澹台公子不嫁,母親自有辦法。」
「什麼辦法?」董慕麗眼楮一亮,「娘,你真有辦法?」
「你以為當年我是如何嫁給你爹爹的?」慶姨娘神秘一笑。
「听說,夫人懷大姊姊的時候,娘親來探望,爹爹對娘親一見鐘情?」董慕麗懵懂道。
「哪兒來那麼多一見鐘情啊,」慶姨娘輕蔑一笑,「不過是利用男人的脆弱罷了。」
董慕麗听得一頭霧水。
「為娘這里有兩樣東西,」慶姨娘低聲道︰「催人醉的沉釀酒,挑情的薰香。」
「挑情……」董慕麗瞪大眼楮,她再不經事也听得懂了,不由雙頰通紅,「娘,這……不妥吧?」
「過幾日就是慕暄的生日,」慶姨娘說出自己的謀劃,「澹台公子與慕暄交好,自會前來相賀,到時候就讓他喝這沉釀酒,在這府里住一晚。」
「但他定然會住在慕暄那里,女兒如何……靠近?」董慕麗猶是不解。